這是皇帝第三次南巡,與前兩次不同的是,他雖一路暢享江南大好風光,卻總覺得無聊。


    正看奏折打發時間,小德子便湊了上來。


    他將一盞蓮子綠豆湯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說著。


    “皇上若是無聊不如去聽曲兒?太後娘娘召了昆曲班子來,皇上喜愛昆曲,去盡盡興也好啊……”


    他低聲說著,眉間沁著冷汗,搭在身旁的手因為緊張緊緊捏著,卻還是壯著膽子上前搭話。


    富貴險中求,他懂的。


    皇帝搖搖頭,斜睨他一眼。


    “朕是喜愛昆曲,但……罷了,你是太監,你不懂。”


    皇帝歎息著,心中隱隱泛著難耐的癢意來。


    年近五十,好色之心仍舊難改。


    當年也是在禦花園中見了嬿婉,一時興起叫住她調戲兩句,被海蘭見著了,以為是嬿婉勾引皇帝,這才令她深陷囹圄。


    海蘭幾人縱然可惡,可說到底,一切都因他的色心而起。


    “原是這樣,皇上還好歌舞,前些日子有大人問了奴才兩句,說是想要向皇上進獻杭州當地有名的清倌兒歌舞姬,若是皇上想瞧個趣兒,奴才馬上去通知幾位大人?”


    聽到這皇帝的眼睛一下亮了。


    即便聽到是歌舞伎,也難掩喜色。


    “好,你快去辦,記住要小心些,朕不想讓人知道朕見了她們。”


    “是,奴才這就去辦!”


    見皇帝來了興致,小德子連忙應下,臉上的笑意是止也止不住,當即就要下去操辦。


    皇帝也知一國之君在南巡途中這般不妥,可他這些年脾氣大,玩心也大了起來。


    從前還會克製一番,可如今經曆了那一場大火,他也懂及時行樂的理兒來。人生苦短,他勤於朝政不就是為了百姓安樂,海晏河清嗎?


    他政績顯著,如今想看些歌舞,又有何不可?


    小德子動作很快,第二日便將人找來了。


    進忠還是提點了他,命他將人安置在離行宮不遠的院子裏頭,不許姑娘們跟旁人接觸過還找信得過的太監去圍了院子,保管不讓任何一點風聲傳於民間。


    領頭的姑娘還是熟人,水玲瓏。


    她和她的幾個姐妹被調教的很好,皇帝耽於美色,跟她們玩得樂不思蜀。


    行宮的遊船上,夜夜笙歌,歡聲笑語不斷。


    皇帝終究是年紀大了,被折騰多了,身子便不好來。


    他白日要處理政事,夜晚還要去遊船上縱欲,沒多久眼下就一片青黑,腳步虛浮,臉上也變得有些蒼白。可即便如此,還是堅持去禦船上,美其名曰與民同樂。


    嬿婉在宴上見皇帝這般模樣,便明白時間差不多了,吩咐了人,將此事遞到如懿跟前。


    昔日摯愛堂而皇之的在行宮招伎,若她是如懿,也恨不得去掀了他的禦船。


    如懿在宴上也見到了皇帝如此模樣,她雖與皇帝離心,可說到底是夫妻,還是忍不住派人去打探究竟為何事。


    畢竟她從未見過皇帝如此模樣。


    跟隨她身側的隻有兩個老嬤嬤,有一人去了皇帝寢殿附近,沒多久就在一個灑掃的小宮女那打探到了消息。


    聽明白了是何事,當即臉色就白了。


    連忙拉著小宮女到如懿麵前。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如懿這些年老了許多,她猛地一拍桌子,瞪著眼睛瞧那小宮女神情十分駭人。臉上溝壑縱橫,還夾雜著脂粉,像是一隻麵目猙獰的老鬼。


    那小姑娘被嚇得直抖,連忙又重複了一遍。


    “皇上近日很喜歡在夜裏遊船,還喜歡聽謝歌舞,奴婢曾因羨慕,偷偷見過那些姑娘,她們愛在手上身上貼些水仙花泊,說是如今當下杭州最實興的……皇後娘娘饒命啊,奴婢,奴婢什麽也不知道,求皇後娘娘高抬貴手,擾奴婢一命!”


    小宮女砰砰砰的朝如懿磕頭,臉上涕淚橫流,沒一會兒額頭便紅腫起來。


    “送她迴去吧。”


    如懿無奈的擺手,頗有些頹廢的坐在椅上。


    皇上何時變得如此昏庸?若此事傳揚出去,豈不是要毀了他的清譽?


    糊塗,若百姓都知道此事,皇上又該如何麵對滿朝文武?


    如懿隻覺得頭暈目眩,心髒也隱隱抽疼起來。


    她一時分不清楚,是憤怒,心酸,還是知道夫君如此而產生的恨意。


    這麽多年過去,她雖心涼了,可當年與皇帝的情愛也並非作假。她絕不會讓皇上就此墮落下去,自毀清譽。


    如懿好不容易說服自己,一個意想不到之人,來到了她麵前。


    嬿婉一副急匆匆的模樣,身後緊緊跟著幾個心腹,她小心翼翼的捂著肚子,到了跟前也請安也顧不得了。


    “皇後娘娘,臣妾想請您去勸誡皇上,讓他莫要再如此下去了!”


    她微微蹙眉,臉頰在華麗衣衫的襯托下更顯奪目。


    這些年她倒是過得滋潤,瞧著同二十出頭的女子別無二致。


    皇帝不喜如懿,隻留了她皇後的名頭,內務府也跟著敷衍,送來的衣裳都是些老舊過時的料子。穿在如懿身上更顯得老氣,瞧起來硬是比太後還要老上幾分。


    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皇帝如此好心,連先皇留下的太妃都能帶來江南,一起享福。


    而嬿婉是大權在握的皇貴妃,好東西除了太後那,都送去了永壽宮。兩相看起來,竟一時分不清誰才是真正的後宮之主。


    如懿將目光從她衣著移到臉上來,按捺住心中的不喜。


    原來,看著別人越俎代庖,是這樣的滋味。


    她啞著嗓音迴道:“你敢說這一切與你沒有關係?若皇上一意孤行起來,本宮又如何能阻止?”


    說罷,如懿狠狠的看著嬿婉,平日裏呆滯的眸子,透著一股狠意。


    見她咄咄逼人的模樣,嬿婉捏著帕子,有理有據的焦急說著。


    “皇後娘娘何必如此針對臣妾?臣妾腹中尚有胎兒,何須做出這種事來毀皇上清譽,那些女子是當地官員進獻,臣妾何來那麽大的本事,將手伸到前朝?”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如懿冷哼一聲,眼神略過她的肚子,倒是信了她幾分。


    她有了身孕,正值盛寵,沒有必要再為了爭寵鋌而走險。


    見她臉色緩和,嬿婉一個眼神屏退了左右。


    她身穿一件水紗橙黃金絲牡丹旗裝在堂中矗立,沉著臉色,一本正經的隨口胡謅道。


    “皇後娘娘,縱使咱們從前多有齟齬,可終究希望皇上好不是?若皇上壞了身子,臣妾這孤兒寡母的,豈不是自斷生路?臣妾身份低微,可您與皇上的情分終究不一樣,你們是結發夫妻,也就隻有皇後娘娘能勸下皇上了……”


    這番話,取悅了如懿。


    她最得意的,便是與皇帝那段青梅竹馬,牆頭馬上的佳話,這是她麵對皇上所有女人的傲氣所在。


    她於皇上是與眾不同的。


    如今連情敵都這樣承認了,如懿心中升騰出一絲優越。


    還算是有自知之明。


    如懿聽完高傲得下巴稍微抬起了一點,眉頭鬆了一些,沉聲說著:“皇帝未必肯聽本宮的。”


    “若是皇後娘娘的話皇上都不聽,那這宮裏又有誰能勸下皇上?娘娘您是唯一能讓皇上清醒之人,您去勸勸他吧,莫讓他再執迷不悟下去吧!若是讓太後她老人家知道了此事,怕是不堪設想。”


    嬿婉急聲勸著,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她裝出來的驚慌模樣,襯托著如懿的平靜。


    妾終究是妾,遇上這樣的事便畏畏縮縮的,終究上不得台麵。


    如懿有些嫌棄的想著。


    “等本宮想一想。”她故作矜持,埋頭沉思。


    唯一,這個詞讓她忘掉了這幾年皇帝施以她的折磨,讓她重新變迴了那個一心一意為皇帝的如懿。


    又或者是她蠢,被捧殺兩句,就忘了一切,急切的要去出風頭。


    “來不及了,再不去阻止,杭州城怕是就要傳遍了。”


    嬿婉見她動心,又推了她一把。


    果不其然,如懿被說動心了,要去拯救她誤入迷途的少年郎。


    這些年的薄待,讓她迫切的要向所有人麵前證明,她在皇帝麵前有多麽的與眾不同,以此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這麽多年,若是沒有這個臆想,她活不下來。


    “慌什麽?本宮自會好好勸誡皇上,你們都在岸上等著,別跟過來。”


    如懿歎息著,從位子上起身。


    她抬腳走著,雖是一身樸素,頭卻高高昂起,像個鬥士一般。


    “是,娘娘放心去吧,臣妾會讓人嚴防死守,今日之事絕不會傳出去。”


    嬿婉就站在原地目送著她離去。


    如懿是吃軟不吃硬的,唯有拿她最在乎的發妻身份捧著,簇擁著,恭維著,才肯動呢。


    去吧如懿,別浪費了本宮留給你的大禮。


    放心去吧,走上本宮親自為你挑的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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