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嗻。”


    進忠一直在外頭候著,聽到皇帝這麽說,臉上也跟著現出笑意。


    他帶著笑意,扭頭低聲吩咐小德子。


    “去,把小淩子叫來,屋裏太黑,皇上睡不著。”


    好啊,就是要把這些通通讓他受一遍,方能解他心頭之恨。


    隻不過幾刻的時間,一個佝僂著的身影便進來了。


    進忠親手把燭台遞給他,小聲說道:“進去吧,好好伺候皇上皇後娘娘,這可是天大的福氣。”


    小淩子木訥的點點頭,端著燭台,打開門抬腳走了進去。


    他小心翼翼的端著燭台到二人身前,那動作極為謹慎,生怕有任何閃失。最後跪在地上,將燭台高高舉在額前,和從前還是小宮女的嬿婉一樣,端著燭台在窗前。


    昏黃的燭光打在他臉上,透過厚厚的床帳,不過是一露麵,如懿便認出他來了。是淩雲徹。


    如懿的身體猛地一僵,她的眼睛瞬間瞪大,眼中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她怎麽也沒想到,皇帝會讓淩雲徹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他們麵前。


    那一刻,如懿感覺自己的世界仿佛崩塌了。鋪天蓋地的羞恥和絕望向如懿襲來,她的臉色變得煞白,身體微微顫抖。


    皇上竟然如此拙劣,讓淩雲徹在床前端蠟燭?


    這是在羞辱淩雲徹,還是在羞辱她的?


    她憤恨的看著在一旁假寐的皇帝,眼中燃燒著怒火,那目光仿佛能將皇帝穿透。


    淚水還是不爭氣的往外流,那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顆接一顆地滑落,打濕了枕頭。


    她不敢轉過身子去看淩雲徹,隻能一邊流淚,一邊躺在床上假寐。


    察覺到一旁的如懿的動靜,皇帝心中痛快極了,含笑入睡。


    這樣的鬧劇一直持續到冬日,寒冷的空氣似乎也無法凍結皇帝心中的惡意。


    他時不時找些新花樣來折磨二人,每一個新的折磨方式都充滿了惡意和殘忍。


    每當見到二人羞憤欲死又無可奈何的神情時,皇帝便由衷地生出無數快感來。


    嬿婉自然也不會落下這麽一個奚落兩人的機會。


    眼見臘八快到了,宮裏開始忙碌地整理出了賬目,和年前年後送年滿二十五與四十五宮女們出宮的名冊。


    這是宮中每年的例行事務,對嬿婉來說,卻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


    她仔細地翻閱著名冊,目光特意在如懿宮裏的宮女名字上停留。其中不乏有如懿宮裏的。


    畢竟這位皇後娘娘響亮的名頭就掛在那,這樣的事,總得向她請示一番。


    有個老熟人在翊坤宮當差,她總得過去看看不是。


    “娘娘,大冬天的,您何必親自走一趟,讓奴婢和瀾翠去就是了。”


    春嬋小心翼翼的撐著傘,在一旁說道。


    紫禁城冬雪大的很,簌簌往下落,嬿婉外麵披著一條白鬥篷,是皇帝親自獵來的上等白狐皮做的。


    “無妨,本宮也不是為了去見他的,本宮是去見皇後的,不過幾步路而已,你們無需擔心……”


    春嬋點點頭,並未再說話,隻是去之前特地左顧右盼的看了一眼。


    這事可別叫進忠公公知道了,他氣性大,若是知道娘娘跟淩雲徹說話,隻怕是要氣壞了。


    才到翊坤宮,嬿婉抬起腳,慢悠悠的踏入宮門。不過是在院裏剛剛站住腳跟,一個熟人便映入眼簾。


    嬿婉不慌不忙,臉上依舊帶著那副溫婉的笑容,對著出來行禮的玉容輕聲囑咐道:“今年翊坤宮中有幾位要年滿出宮的宮女,這是名冊,特來找皇後娘娘清點,勞煩你向皇後娘娘通報一聲。”


    她的聲音柔和動聽,舉止優雅得體,即便是大權在握的貴妃娘娘,也沒有絲毫飛揚跋扈的模樣,依舊維持著她一向在這宮裏恭儉柔順的形象。


    寵而不驕,也算是宮裏頭難得人物。


    玉容畢恭畢敬地應答後便轉身進去通報,嬿婉微微抬了抬腳,目光卻始終沒有從小淩子身上移開。


    她邁著步伐,緩緩走到院裏正在撒掃的小淩子跟前。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和嘲諷。


    說是跟前,實際上相隔甚遠,大約六七步的距離。


    嬿婉就那樣站在那裏,位置選擇得很巧妙,若不是身子稍稍偏向他,任人見了都不會覺得嬿婉是在同他說話。


    嬿婉高高在上的掃視著淩雲徹,看著他顫顫巍巍的動作,嗤笑說道。


    “這不是淩雲徹嗎?你不在冷宮當差,怎麽在翊坤宮做事?你……變成太監了?”


    她嗬氣如蘭,雖是在問,可那語氣中卻沒有絲毫的驚訝,反而帶著一種明知故問的調侃。


    如魔鬼般,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淩雲徹聽得清楚,又不會傳到遠處其他人的耳中。


    察覺到她的笑意,小淩子的臉頰微微泛紅,羞恥漫上心頭。


    他下意識地咬緊了嘴唇,雙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掃帚,隨後又緩緩鬆開。


    即便被這般羞辱著,他的脊梁卻依然挺得筆直。


    都落到這步田地了,還想著體麵呢。


    “奴才謝貴妃娘娘憂心,奴才這個模樣,貴妃娘娘應當心裏有數才是,畢竟,您做了什麽,您自己知道的……”


    小淩子緩緩垂眸,聲音低沉卻清晰地說著


    他是如何變成這樣的,某人應該一清二楚才對。


    嬿婉略有些慵懶的伸手去接飄落的雪花,看著雪花在手心慢慢融化,她不緊不慢的說道。


    “本宮知道什麽?本宮不知道,本宮唯一知道的,是你背叛了皇上,小淩子,你本該好好的在禦前當差,何必參與到這後宮來呢?如今這副模樣,真叫人覺得惡心。”


    “我成了當初你的模樣,你可滿意了?”


    聽到嬿婉這麽說,淩雲徹的心痛極了,他顫抖著質問道。


    她沒有心的嗎?


    當年,是她說走就走,拋下了他,成為了皇上的妃嬪。


    後來,也是她要害皇後娘娘。


    他真的想問問,為什麽她如此殘忍,連自小的情誼都能不顧。


    他幾乎要認不出她來了。


    “嗬!小淩子還是一如當年了,即便成了太監,也依舊伶牙俐齒不是嗎?當奴才的哪有不挨調教的?好生忍住,待皇上這陣子過去了,就好了……”


    嬿婉笑吟吟地說著,她的笑容看似甜美,卻充滿了惡意。


    她可不接受他的無端指責。


    她瘦弱得很,背不起這口大鍋。


    若想人不知, 除非己莫為啊。


    她隻是不忍皇上被欺騙而已,就這麽簡單。


    那“太監”一詞刻意咬得極重,是一把尖銳的刀,直直地刺向小淩子的心。話尾悠悠上揚,清脆悅耳,卻帶著無盡的嘲諷。


    上輩子,是他親手將東西交給海蘭,毀了她的安生日子,她怎能不恨?


    她綢繆半生,結果被一個戒指毀了?


    這多諷刺啊。


    若不是重來一生,她怕是要到地府裏……找他算賬了……


    她想起曾經與小淩子的種種過往,隻要想到曾經有對他念念不忘就覺得惡心。


    隻恨自己瞎了眼,沒有看清楚誰是真正對她好的人。


    這般話如數償還。


    現在,嬿婉抓住機會,將這些羞辱加倍地還給了小淩子。


    “聽說,皇上最近很喜歡你?總召你在跟前伺候?好好幹啊小淩子,這可是求也求不來的福氣。”


    落到小淩子耳朵裏,掀起無盡苦澀。


    那苦澀的滋味在他心中蔓延開來。


    “娘娘來這是為了羞辱我的嗎?”


    小淩子冷聲開口。


    原來她當年聽到的話是這樣的心思,小淩子在這一刻仿佛突然明白了許多。


    她是為了報複。


    報複當年,自己沒能救她出火海。


    連話都是一模一樣的。


    原來她在啟祥宮,受的是這樣的苦。


    他迴想起嬿婉曾經在啟祥宮的日子,她的那些苦,自己都看在眼裏。


    如今被皇上百般折磨,也算是走了一遭他當年走過得路。


    麵對嬿婉的羞辱。


    小淩子隻覺得悲涼得很。


    這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沒想到她還念念不忘。


    她就是為了這些舊事,所以才瘋狂的報複他和皇後娘娘的嗎?


    因為她和皇後娘娘長得像,被嘉妃要了去,受了五年的皮肉之苦。


    想通了這一切,淩雲徹的手在顫抖。


    他才發現眼前的女人是那樣的可怕,睚眥必報到忍辱負重十年,也要將當年之事一一償還。


    雖是一樣的境遇,可人終歸是不一樣的。他再落魄,也從未想過要害人,他的內心始終保持著一份善良和正直。


    他隻想,那人能平平安安的度過餘生。他心中牽掛著如懿,即便自己身處困境,也無所謂。


    這就是他們的差距。


    人不能沒有良心。


    他與嬿婉,本就不是一路人。嬿婉為了權力和地位,不惜一切代價,不擇手段地去爭鬥、去陷害他人。


    而他,絕不會這麽做。


    “貴妃娘娘說夠了麽?”


    小淩子的聲音低沉,他緊緊攥緊了手裏的掃帚,落下的雪凍得他身上發涼。


    手上已經長滿了凍瘡,和她當年一樣。


    “你如今的模樣真是惡心,我若是你,倒不如直接了斷好了,也省得如今落得個任人欺淩的下場……你不是鐵骨錚錚麽?這樣苟活於事,比殺了你還難受吧?你別忘了,還欠我一件事,不如就讓你去死如何?左右你現在幫不了我什麽的。”


    嬿婉頓了頓,她的臉上露出一絲殘忍的笑容,那笑容中充滿了嘲諷和不屑。


    她直勾勾地打量著他,眼神如同冰冷的利劍,一寸寸的剜他的心。


    “好好的皇後娘娘,也被你害成了這樣,你為什麽就這麽自私呢?為什麽要藏那樣的東西讓皇後娘娘受如今的恥辱?你那顆肮髒的心就不能藏好一點?”


    “你瞧瞧皇後娘娘被你害成了什麽樣子,若真的盼著她好,你不如去死,不然你活著一日,皇上就不可能放過你們……兩個,你忍心看著皇後娘娘因你被皇上厭惡最後變成她姑母一樣的棄婦嗎?你忍心嗎?”


    她一字一句,帶著些許張狂。


    說完,便在春嬋小心翼翼的攙扶下,邁著大步,昂首挺胸地進入了內殿。


    該說的話,她已然全部說完,如今,就隻看淩雲徹自己究竟會如何選擇了。


    小淩子就那樣孤零零地站在那裏,四周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痛苦如潮水般將他淹沒,讓他不堪重負。


    嬿婉說得沒錯,如懿如今這般模樣,確實與他脫不了幹係。如果沒有他的存在,如懿或許隻會過得更好。


    他怔怔地愣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神空洞而迷茫。看著身側緩緩飄落的雪花,那潔白的雪花如同他此刻紛亂的思緒。


    心中再一次不可遏製地升起了那個可怕的念頭。


    如果他真的就這樣死去了呢?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是不是對大家來說都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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