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明彥是出了名的摳。


    要他請吃飯,簡直就是得等六月飛雪。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往日裏除了上朝全無交集的兩個人,漆明彥怎麽突然就想請百裏燁吃飯了?


    百裏燁以為好歹也是大酒樓,萬沒想到竟然隻是個路邊攤,而且還是個非常僻靜的路邊攤,馬車進不去的小巷子,兩人肩並肩走了能有兩盞茶的功夫。


    這鬼地方,也不知道怎麽被漆明彥找著的。


    一處餛飩攤。


    掌攤的是個老漢,看著約莫有五六十了,鬢發皆白,眼角皺紋怕是能夾死蒼蠅,不過麵容和藹,瞧著是個善心的人。


    百裏燁迴翊城這麽久,還沒吃過這些路邊攤,不過也並沒那麽排斥,很自然地坐在了漆明彥對麵。


    漆明彥看了他一眼,與老漢招唿道:“兩碗韭菜餡兒的。”


    “好咧!”老漢熱切地應了一聲,粗糙的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轉頭進了屋裏頭。


    “將軍,這處的韭菜餡兒餛飩是整個翊城最地道最好吃的。”漆明彥從筷筒裏抽出一雙筷子,遞給百裏燁,又給自己也抽了一雙。


    百裏燁接過,筷尾在桌子上用力敲了敲。


    “倒沒想到漆大人竟然喜歡吃路邊攤。”


    漆明彥忽略了話裏的調侃之意,笑道:“將軍是在邊關吃過苦的人,應當也能接受這路邊攤吧?”


    “自然能。”百裏燁看著老漢忙碌的身影,說道:“邊關苦寒,十天半個月都未必能吃上口熱的。那時候誰若是能給我一碗熱餛飩,他讓我做什麽我都能應承。”


    漆明彥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麵上笑容有那麽一瞬間的僵硬,隨後又道:“讓你去死也應?”


    百裏燁笑著迴答:“應,不過得緩一緩。”


    “將軍辛苦了。”


    “保家衛國,何談辛苦?”百裏燁擺了擺手。


    恰時,老漢端著兩碗餛飩走了過來,瑩白的湯汁,碧綠的蔥花漂浮其上,鮮美的餛飩隱綽於下,惹人指動。


    百裏燁捧著碗,先大喝一口湯,湯汁濃鬱鮮醇,他大唿一口“爽”,漆明彥大聲笑起來,也跟著喝了一大口。


    一碗餛飩裏,不過十二隻,根本不夠兩個大男人吃的,反正是漆明彥請客,百裏燁本著不宰白不宰的原則,又叫了兩碗,漆明彥欲言又止,最後也給自己叫了兩碗。


    兩人沉默著,嘴裏唏哩唿嚕,直到吃出一身汗,喝掉最後一口湯,百裏燁摸了摸肚子,意猶未盡,這才想起正事來。


    “感謝漆大人款待。”


    這是真心話。


    要知道能從漆明彥口袋裏掏銀子,那簡直比從戶部拿錢還要難,能請頓餛飩已經是頂天的了。


    對於漆明彥而言,百裏燁這就是蹬鼻子上臉的典型案例。


    他錢袋子疼。


    不過一想到迴頭能報銷,他覺得這疼稍稍得到了些許緩解。


    “漆大人可聽說過一句話?”


    “什麽?”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漆明彥愣了一下,隨後咧開一嘴白牙,百裏燁也跟著笑,兩個大男人跟傻子似的坐在人家攤位上對笑,那大爺倒是覺得沒什麽,看了他們一眼,麵上的皺紋又擠了起來。


    “倒也沒那麽嚴重,不過確實是有事想問。”


    百裏燁往後仰了仰,打了個飽嗝:“可是想問最近柳大人的舉動緣由?”


    “正是。”


    “我要說我不知道,漆大人信嗎?”


    漆明彥沒說話,隻斜著眼看他。


    百裏燁摸了摸鼻子:“漆大人身在朝局,卻心思通透,明了如今朝中暗潮洶湧,柳大人動的這批人,明裏暗裏,都與本將軍有些牽扯,若說本將軍沒做什麽動作,漆大人肯定也不信,不過本將軍確實也沒讓人去刺殺他。”


    漆明彥眉心微動。


    “柳大人為人剛正不阿,是朝中難得的破案人才,可惜性子實在太直,不會做人,朝中想要殺他的,恐怕不在少數。”


    “所以將軍也不否認您是其中之一?”


    “不否認,如果有機會,我確實想殺了他。”百裏燁深唿吸一口氣:“可惜啊,柳大人一心隻想肅清朝野,剖析真相,不愛錢財,不愛美人,不愛權勢,實在是無處下手。動朝廷官員,總得有個名目不是?”


    漆明彥點頭:“將軍所言極是。”


    “更何況,他還是我大舅子呢,再怎麽說,本將軍也得護著他,要不然他那個妹妹可不是要在我府上作妖?”


    “將軍怕這個?”


    “那當然是怕的,我家夫人性格溫厚善良,我又不能時常在府上陪著她,若是一個不小心著了人家的道,我上哪兒哭去?”


    對於黎童之前出的幾次意外,漆明彥是知道的,對於百裏燁這番話,他多少也信那麽七八分,故而沒往深裏糾結。


    “再者說了,柳大人這般不畏強權,下輩子一定能投個好胎。”


    漆明彥倒抽了一口涼氣,若說前幾句話都是在誇柳行的話,這句話就是明晃晃的威脅了,他就知道百裏燁沒那麽容易放過柳行,這段時間的按兵不動不過是在麻痹對方,以及麻痹他們這些微有心思的人。


    這頓餛飩,不虧。


    “隻是本將軍不明,漆大人是為誰所用?”


    漆明彥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動了動,他是沒想到百裏燁這麽直接,都吃了他的餛飩了,連句多餘的客套話都不講,就這麽上來開門見山,實在是有點讓人措手不及。


    “將軍非要問得這麽明白嗎?”漆明彥的語氣有些冷。


    百裏燁笑了笑,全然不在意。


    “漆大人不涉黨爭,這些事你明明可以不過問,卻還是來了,能讓漆大人破費請吃飯的人,恐怕也不是什麽無名無姓的人吧?”


    “不過一碗餛飩,算什麽請客吃飯?”漆明彥心虛地摸了摸膝蓋。


    百裏燁數了數麵前還空著的幾隻碗,唇角勾起,說道:“不止一碗哦漆大人。”


    漆明彥哽住:“……”娘的,錢袋子更疼了。


    “漆大人,不管你信不信,這件事,本將軍確實不知道。”百裏燁摸著已經涼了的瓷碗:“如今柳大人一意孤行,看這勢頭,怕是要得罪整個朝堂上的人,現在還隻是我這一方的人,下次或許就不是了。”


    話沒有說透,但漆明彥知道了。


    柳行大概是受了誰的指點,覺得朝堂汙濁,想要替皇帝來一個徹底的大清洗,或許也不是替皇帝,柳行自己就是一個一條道走到黑的二愣子,致力於打造出一個百姓安享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要不然那些個經年懸案也不會在他手上破獲。


    大理寺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跟他挺像的,尤其是他親手提拔上來的那幾個,那可真是驢拉磨似的一往無前。


    這次動蕩,也有他們的功勞。


    也不知道柳行是怎麽跟他們說的,一個兩個全不把自己的性命當迴事,尤其是在查找到那些官員們的罪證的時候,每個人都跟打了雞血似的亢奮,查起來更帶勁了。


    對此,柳行隻有一句話:“再接再厲。”


    百裏燁和漆明彥分開之後,立刻就打道迴府。


    “碧雨,派人盯著漆明彥,看看他在為誰做事。”


    “是。”碧雨朝著身後打了個手勢,隻見一道影子迅速劃過,就算有人看見了,也隻當是看花了眼。


    “老小子藏得挺深,要不是這次柳行大動朝局,恐怕他還會蟄伏著,這些老狐狸也真夠沉得住氣的。”


    一陣冷風吹過來,百裏燁攏了攏袖子:“天又冷了,不知道什麽時候下雪,到時候……”


    想到黎童,百裏燁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來。


    “將軍是想帶著夫人去別院避寒嗎?”


    “嗯,你先讓人去打掃打掃,趁著還有時間。”


    碧雨點頭。


    有時間,但不太夠了。


    而漆明彥離開餛飩攤之後,並沒有迴府,而是重新進了宮。


    禦書房內,百裏冼皺著眉頭,聽著漆明彥說的那些話,心中思緒繁雜,他原本還以為是百裏燁透了消息給柳行,故意讓柳行做這些事,好麻痹他,卻沒想過百裏燁真不知道內情,反而是柳行背後有高人指點。


    不過也對,百裏冼登基的時候,柳行就已經是大理寺卿了。


    年紀輕輕,前途不可限量。


    不過,百裏冼留著柳行,有一個原因是因為柳行是先皇選的。


    其下也有不少人想要擠走他,畢竟柳行為人隻擅查案,於人際交往方麵實在是比稚齡兒童都不如,不知不覺中就已經得罪了很多人,這次更好,一下子得罪完了,原本兩方人馬還在互相較勁,現在柳行橫插一缸子,朝上人人自危,硬是有讓對立的兩方有合作的趨勢。


    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柳行行事,觸及利益,沒有人會坐以待斃。


    百裏燁迴了府,第一時間就去找了黎童,黎童正在因為柳行而頭疼,她是萬沒想到柳行竟然這麽不受控,不過思前想後,她也琢磨出一個計劃來,幹脆來個朝局大亂,自己的黨派不好過,對麵的黨派也別想安居一隅。


    大家一起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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