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陽書院已經開始收入學徒了,為了避免不勞而獲,以及學子入學不珍惜的情況出現,校規提早了那麽幾天貼在了書院門口。


    進書院之前,還得先通過測驗。


    這部分的工作全都是岑遊在做,身為一個木匠,他難得被予以重任,從建學開始一直到現在,一直處在精神亢奮的狀態中,隻覺得成就感爆棚,一點不覺得累。


    黎童趕巧在學院測驗的時候來瞅了一眼,門口人山人海,這大秋天的硬是一個個都擠出一腦門的汗,各個都是盼著自家孩子能進學院的家長,有些擠不動了,索性一屁股靠著牆壁坐了下來,甚至還有人從懷中掏出幹糧的。


    “嘖,熱鬧,跟菜市口似的。”


    黎童墊著腳尖觀望了一會兒,拉著有春就往後門去了。


    一幫大小孩子都在課室裏唰唰唰地寫著試卷,岑遊拿著教鞭,頗有一副先生的樣子,麵容肅穆,眼皮微垂,步履沉穩,黎童絲毫不懷疑這位前木匠的動手能力。


    “夫人,要叫岑先生出來嗎?”有春低聲詢問。


    黎童抬了抬手:“不用,咱們先看看。”


    啟陽書院收的都是寒門子弟,有些別說寫字,甚至連字都認不全,這部分孩子被放到了別的課室去,那裏專門有先生進行問答測驗。


    “有教無類,不錯。”黎童輕聲讚了一句。


    這邊考場紀律嚴明,進度順利,那邊卻出了點岔子,大門口傳來了喧鬧聲,雖然離課室比較遠,但不知是不是門口跟著起哄的人太多,聲音隱隱約約被風送了過來。


    “去看看。”


    黎童當下就提了裙子走了過去。


    事情很簡單,是一個孩子遲到了,過了進書院的最後時間,家長拉扯著守門的衣服不鬆手,嗓門兒響亮還帶著些許尖銳,黎童人還沒走近,就覺得耳朵裏麵一陣一陣發疼。


    “好好說話,不要撒潑,鬆手!”黎童皺著眉頭,厲聲喝道。


    許是因為黎童穿得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夫人,而且還是從書院裏麵出來的,那婦人眼睛一亮,像是看見了什麽救命稻草,一下撲在黎童腳前,粗糙的手掌一攬就抱住了黎童的腿。


    黎童怔了怔,無奈這些幹農活的婦人,有時候力氣比男人還大,她往後退了一步,愣是沒能將自己的腿從對方手裏解救出來。


    “你撒手!”


    “夫人您行行好,我們家就這一個孩子,讓他進去吧,我們就隻是遲了一陣子而已!”婦人哭嚎著,仍是沒鬆手。


    黎童皺著眉頭有些煩躁,衝著邊上那幾個守門的,不耐煩地說道:“還不趕緊拉開?”


    說罷,她又扭頭去看那已經慌了神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的孩子,個子小小的,身上的衣服還打著補丁,看得出來家境不是那麽富裕。


    “為什麽遲到?”


    婦人抹了抹淚,跪在黎童跟前抽噎著:“前一日下地忙了一天,不小心閃了腰,早上沒能爬得起來。”


    黎童扭頭低聲問道:“最後入學時間是什麽時辰?”


    “迴夫人,卯時三刻。”


    黎童心道,這天氣五點多確實有點難頂,岑遊將這時間卡得也太死了,像這樣沒趕上時間遲到的估計還有很多,但並不是每一個都能像這位婦人一樣敢鬧騰,說不定都唉聲歎氣地迴去了。


    “你迴去吧,孩子交給我。”黎童沉吟片刻,讓有春將那孩子拉到了身邊。


    “夫人……”那婦人愣住了,還有些不敢相信。


    原本鬧的時候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可能性,其實根本沒存著能讓她孩子進去的希望,畢竟這書院也不缺學生。


    現在希望成真了,她反而有點不敢信了。


    不過黎童也沒打算拿自己錢給他們交學費,說道:“記得把學費交給我的丫鬟,本夫人先進去。另外通知下去,之前由於不可控因素遲到的,還有一次補救的機會,明日辰時三刻之前到書院參加測驗。”


    說罷,黎童就轉身進了書院。


    她還得把這事跟岑遊好好說道說道,哪兒有把最後入學時間定得這麽早的,他這是打算卡入學人數嗎?


    整啥呢?!


    外頭發生了騷亂,裏頭早就有人把消息傳了進去,岑遊讓另一個人暫時代他監考,自己則走了出去,迎麵就看見黎童氣勢洶洶臉色不善地走過來,當即迅速思考自己是不是哪裏沒做到位。


    “夫……”


    “夫你個頭,過來。”黎童打斷了他。


    岑遊繃著臉不敢說話,跟在黎童身後走到了一處較為靜謐的地方,此時仍在測驗時間,書院裏根本沒有人行走,自然的,他們的談話也無人聽得到。


    “為何將最後時間卡得這麽早?”黎童站定腳步,扭頭就問。


    “迴夫人,朝臣們便都是卯時開始辦公,草民還往後延了三刻的。”


    “那三刻頂什麽用?還有城外的呢!”黎童清了清嗓子:“孩子起那麽早,腦袋瓜子都還不清楚,你就讓他們來測驗了。不說孩子們,百姓家中大多還是種地為主,一個個平日裏那麽累,又得那麽早進城將孩子送進書院,你卡得這麽早,有些住得遠的,注定了就得遲到,本就是為他們設的書院,你卻把他們一個個往外推,你安的什麽心?”


    “草民不敢!”岑遊說著就跪了下來。


    黎童也沒去扶他,隻俯視著他的頭頂,說道:“我讓他們發了通知,讓他們今日未能參加測驗的,明日辰時三刻之前再來,若明日還遲到的,便不收了。”


    “草民知曉了。”


    “別再給我搞砸了!”


    岑遊白著臉不敢說話,眼睛盯著爾麵前的那雙繡工精致的繡花鞋,直到抬腳離去,他才顫顫悠悠地從地上爬起來。


    沒多會兒,一處陰影之中走出來一個人。


    岑遊楞了一下,行禮道:“崔大人。”


    來的人正是崔守知。


    他直到有人在盯著他,有百裏燁的人,也有宮裏的人,說不定還有相府那邊的人,其實崔守知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變成了香餑餑。


    不過也很清楚,這些人裏麵,有人要保他,有人就要殺他。


    他並不覺得百裏燁不會動他,隻是沒到時候,也正因為百裏燁的動作,所以宮裏的才會對他起了注意力。


    不算壞事,卻也不是什麽好事。


    崔守知向來行事低調,還是頭一迴被人架在火爐子上烤,眾目睽睽的,他想做點什麽都隻能偷偷摸摸,就連在自家府邸裏說個話,都得瞧瞧周圍有沒有眼睛盯著耳朵聽著。


    這日子,實在遭罪。


    幸好,岑遊是他的人。


    在他得知黎童要搞書院的時候,崔守知就讓岑遊去黎童跟前晃了一陣子,果不其然,岑遊就被安排了,甚至還頗得黎童信任。


    區區普通百姓家,竟然還妄想出仕為官?


    可笑!


    “崔大人,沒想到夫人竟然會過來,接下去該如何是好?”


    “按她說的做。”


    崔守知還不打算讓岑遊暴露身份,這家書院是百裏燁在後麵支持著,如今岑遊已經是明麵上/書院的負責人,倘若到最後,這書院一定要活下來的話,那他不就可以順理成章地頂替百裏燁了嗎?


    百姓隻見過黎童出現在此處,也知道她花過錢資助,可出現在百姓麵前的,卻是他崔守知的人啊!


    百姓大多愚昧,上頭說什麽便信什麽,隻要給了好處,何愁沒有人護擁?


    啟陽書院雖說是為寒門子弟專門設立的,可裏頭教書的先生卻是不弱於第一第二蒙學,甚至有好幾位都是致了仕的大能前輩,朝中已有不少人士表達過希望能將自己的孩子送進去的話了。


    可百裏燁沒同意。


    第一第二蒙學還不夠他們學的嗎,非要來跟百姓家搶資源?


    但若是啟陽書院是他崔守知的,往後想往裏塞什麽人不行啊?白花花的銀子還不是大把大把地來?


    更何況,真弱有才識的從啟陽書院出去,任了官,張嘴還不是他的門生弟子?


    崔守知的想法很好,望著岑遊離去的背影,險些笑出聲來。


    他不能消失太久,轉身就從啟陽書院的後牆翻了出去。


    “這老小子手段還挺多。”


    不遠處的一根樹枝上,連銳嚼著片嫩葉,陰沉地盯著崔守知的身影消失在院牆後麵。


    “真想弄死他。”


    “將軍說了,不著急,你趕緊跟著去吧,我迴去複命了。”碧雨說完就從樹上跳了下去,身影在房頂之間起落幾下,便沒了蹤影。


    連銳吐掉被嚼得稀爛的樹葉子,握了握手掌,翻身而下。


    書院之中,測驗還在繼續,黎童又看了一會兒才帶著有春離開,臨走之時,千叮嚀萬囑咐,第二天的測驗可千萬不能再像今天一樣了,岑遊連連保證。


    離開書院之後,黎童轉彎就往崔府方向走去。


    為了能讓事情更像意外,隻有親自走過,才能知道計劃之中是否還有疏漏,但有春不知道,隻是奇怪為什麽夫人不往熱鬧的街道走,卻要往一開門就能見到官宦子弟的街裏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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