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淩剛踏過酒樓大門的門檻,管事的就急匆匆跑過來跟他說有貴客上門。


    徐淩剛想問是哪個貴客,陡然間精神頭一凜,雖說翊城遍地是貴客,可在他心目中能稱得上貴客的,就隻有一個。


    百裏燁來了。


    來翊城這段時間,他不敢明目張膽地去找將軍府拜見,生怕被別人看出他和百裏燁的關係來,而他出發的時候,大哥也囑咐過,到了翊城之後,千萬不要主動上門去找,翊城人多眼雜,保不齊哪兒就有誰的眼線。


    他遇事容易衝動,別給百裏燁惹麻煩。


    故而這段時間,他聽話得很,一門心思隻想把酒樓做大,立誌要給百裏燁一個足夠強大穩固的支撐。


    聽聞百裏燁還建了一個蒙學,徐淩還偷偷讓人往裏頭送了一筆銀子。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小徐同學,本以為起碼得在翊城待上個三五年才可能有機會見到自家偶像一麵,但萬萬沒想到這不過幾個月,偶像就上門來了。


    說不激動都是假的。


    徐淩在大門口做了好一段時間的心理準備,才問了管事的貴客在哪間房,顫著步子就往那邊去了。


    小二甲:“東家這是怎麽了?”


    小二乙:“瞧著那貴客不是貴客,別是東家在外麵欠的債主找上門來了吧?”


    管事的一人一個板栗敲在腦袋上:“在這兒編排東家來了,幹活兒去!”


    房門外,徐淩緊張地扯了扯衣服,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確保自己身上沒染上一點不幹淨的東西,才小心翼翼地敲響了房門。


    很快,裏頭就有人來開門了,是之前霧城見過的那個滿身煞氣的護衛。


    徐淩現在見他,心裏頭還有點發怵。


    “碧護衛,好久不見啊!”


    碧雨點頭算是打了招唿,側過身去:“徐掌櫃請。”


    房間裏頭,百裏燁正夾著筷子慢悠悠地吃菜,用餘光瞥了一下徐淩,頭都沒抬地說道:“你這酒樓的飯菜不錯,迴頭讓廚子多燒幾道,我帶迴去給夫人嚐嚐。”


    “好的好的。”徐淩雙眼發亮,局促地站在那,筆直得跟竹竿子似的,像是隨時準備接受訓話。


    百裏燁終於正眼瞧了他一下,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不用緊張,過來坐。”


    “是。”


    “我這次來,是想問問黎胤之的事。”


    事情沒說明白,但徐淩立刻反應了過來,他當然知道這件事,什麽有貴客請客根本是無稽之談,戲班子是他請的,特意就挑在黎胤之來酒樓吃飯的時候,鄭家小姐也是他派人引過去的。


    將黎胤之擠到樓梯口的人也是他安排的,可邱心兒為什麽會出現在那兒,他卻不知道,出事之後,他也盤問了酒樓裏的管事和小二,每個人都說自己不知道,當時酒樓裏人太多,根本沒注意。


    計劃原本很完美,但仍舊出現了紕漏。


    邱心兒橫插了一手,誤打誤撞救了黎胤之。


    黎家本該與鄭家的婚事,如今換成了邱家,徐淩知道的時候,當胸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事情辦砸了,他在偶像心目中的地位,不,本來也沒地位,現在更加近不了身了。


    徐淩欲哭無淚地痛苦了好幾天,就是不敢上門告罪。


    而今,百裏燁親自來了。


    “所以,你也沒查出來?”百裏燁的語氣很溫和,聽上去一點也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可這倒是讓徐淩更加坐立難安起來。


    偶像不怪自己,可自己能不怪自己嗎?


    偶像好不容易交代了自己一件差事,他給辦砸了不說,還讓人家截了胡。


    想罵髒話。


    徐淩張了張嘴,沒說出辯解的話來,垂著頭,喪氣得很。


    百裏燁笑了笑,轉而拍了拍徐淩的肩,說道:“你這裏是酒樓,客人來往眾多,有人暗中插手,的確很容易破壞我們的計劃,不過你這酒樓的管事和小二也是該好好清查一遍了,不要掉以輕心。”


    “將軍是懷疑有奸細?”


    百裏燁笑而不語,繼續夾菜吃。


    他們的計劃其實粗略看上去並不那麽完美,漏洞百出,當時就算不是邱心兒,但凡有個旁人橫插一杠子,都能讓黎胤之化險為夷。


    隻是,為什麽偏偏是邱心兒呢?


    百裏燁笑了笑,給徐淩倒了一杯酒:“莫想太多,這件事不關你的事,你做的已經很好了,接下去就好好開著這酒樓。”


    徐淩連連點頭,隨後又從懷裏掏出一本賬簿,放在桌上推到百裏燁跟前,說道:“將軍,這是這個月的賬目,還請將軍過目。”


    百裏燁攤開迅速看了幾眼,上麵的數字比他預想得要好太多,他的兵不會挨餓了,當初收攏霧城徐家真不是一樁虧本買賣,他賺大了。


    “你大哥現如今怎樣了?”


    “前陣子收到大哥來信,已穩住涑州局勢。”


    “你們兄妹三人,確實不錯。”


    “謝將軍誇獎。”


    百裏燁又吃了幾筷子菜,起身打算走了,走前又多囑咐了一句:“記得把菜往將軍府送一份。”


    “是,我送將軍。”


    “不用了。”百裏燁擺了擺手,兀自走了出去。


    徐淩站起身,看向門外,正好對上碧雨放過來的視線,他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再眨眼的時候,碧雨也已經不見了。


    “這護衛也太嚇人了。”徐淩拍著自己的胸脯,驚魂未定。


    前腳剛踏出酒樓大門,百裏燁隻覺得一道視線膠著在自己後背上,他的腳步頓了頓,猛地朝後看去,當視線落在二樓一個人身上的時候,百裏燁眉心微鎖,唇線被迅速拉平。


    那人靠在欄杆上,嘴邊噙著淡淡的笑意,手裏還捏著一隻酒杯,見百裏燁看過去,渾然不懼,甚至還舉起酒杯衝著百裏燁敬了敬。


    “周鈺。”


    百裏燁將這兩個字在齒縫間磨來磨去,最後扭頭走了。


    從涑州迴來之後,他就將這個人拋到了腦後去,不外乎是因為周家太過低調,而周鈺這個人又神龍見首不見尾,輕易不會出現在人前。


    如今想來,黎胤之這件事上,似乎也有他的影子。


    要不然,他今天跑來酒樓幹什麽?


    真來喝酒的?


    還捏著酒杯跟他虛空敬酒,這不明擺著挑釁麽?


    一個皇商,好好做生意不行麽,非要摻和進政/治鬥爭裏,真是嫌自家日子過得太安生了。


    百裏燁氣唿唿地走到將軍府門口,迴頭就看見有春氣喘籲籲地跑來了,他朝後望了一眼,眉頭微蹙:“怎麽就你一個?夫人呢?”


    “夫人……夫人……”有春說得不利索,嚇得百裏燁以為是又出事了。


    “夫人在啟陽書院,同岑先生商量院規的事,夫人讓將軍晚些時候過去接她。”有春捏著袖子擦了擦汗,一口氣將話說完了,百裏燁的臉色才安穩下來。


    “反正沒什麽事,現在去吧。”


    小半天沒見了,怪想的。


    隻是,他萬沒想到,一走近,就看見那個岑遊靠得黎童很近,兩人腦袋都快湊一起去了,黎童手裏還握著筆,一雙細長的眉毛微微皺著,似乎在苦思冥想著什麽,而旁邊的岑遊則看起來要沉穩很多,目光偶爾落在黎童身上,讓百裏燁怎麽看怎麽不舒服。


    碧雨跟在後麵,瞬間感受到了從自家將軍身上傳遞而來的寒冷。


    糟糕。


    有春好不容易喘勻了氣,暗道一聲不妙,那幾口氣差點沒能從嗓子眼裏擠上來,她眼前一黑,立馬越過百裏燁衝到了黎童跟前,一腦袋擠了進去,岑遊冷不防被往後推了一下,穩了一下身子才站住。


    “夫人,將軍來了。”有春後怕地提醒道。


    黎童一聽,驚喜地抬起頭,看向百裏燁站的位置,笑容立刻燦爛地爬上眼角,一丟手裏的筆,蹦著就跑到了百裏燁跟前,一下抱住他的胳膊,仰頭望著他,清脆的聲音從纖細的脖子裏發出來,帶著忽略不去的喜悅。


    “我還以為你要晚一點才來呢!”


    百裏燁想要發泄的怒氣在那一刻消散了一半,他抬手將黎童耳邊散落的發撥到腦後:“反正也沒什麽事,就來了。”


    黎童露出一口白牙,嘻嘻笑著,拉著百裏燁就走到桌前,拿起跟岑遊商量了很久的院規,指著給百裏燁看。


    “寫這玩意兒太費腦子了,你快看看,有沒有缺的?”


    黎童遞過來的東西,不管是什麽,百裏燁都視若珍寶,隻是一想到隻是她和另一個男人頭靠著頭想出來的,他就一肚子氣。


    努力忍著沒在人家麵前失儀,百裏燁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一行一行看過去,順便也說了幾點看法,岑遊在得到黎童點頭同意之後,立刻上前提筆補充,寫完又退迴原來的位置,默不作聲地聽著。


    這一行為,極大的滿足了百裏燁,讓他的火氣漸漸地又消散了一部分。


    “暫時就先這樣吧,以後若有別的,再行補充就是。”


    “行,聽你的。”


    黎童開開心心地將院規卷好,交給岑遊,岑遊也適時告退,碧雨和有春對視一眼,非常默契地一同退下,留百裏燁和黎童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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