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個女人,你懂什麽?!”


    大概是憤怒暫時抵擋住了疼痛的襲擊,葉遷的身子往前掙了一下,鐵鏈緊緊勒進他的傷口,鮮血一行一行地流淌下來,讓這本以滋養暴戾多年的地下水牢愈發擠滿血腥。


    黎童抓著百裏燁的胳膊,沒忍住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咬著牙又進了兩步,將百裏燁拉到自己身後。


    “你才懂個屁呢?!”


    連銳眉頭一挑:“……夫人還會說髒話呢?”


    “廢物一個,自己沒本事,人姑娘家不要你了,就把罪責都怪到你大哥身上。不過也是,誰讓你大哥當了逃兵呢?打不了仗,怕死,可你也不想想,你大哥當了副將之後,是不是給你們帶去了無上榮光?若不是你大哥,你怕不是連議親的機會都沒有!”


    黎童“哈”了一聲,滿臉嘲諷:“我夫君身邊的副將那麽多,總有幾個廢物蒙混其中,更何況當時那場仗異常艱難,就因為你大哥當了逃兵,帶走了一部分情報,導致我們無辜死傷無數兄弟,你可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赤衣:“其實……”


    百裏燁橫了一眼過去:“閉嘴。”


    黎童扭頭看了一眼,不管他們在她背後嘀嘀咕咕什麽,繼續道:“葉遷是吧?我現在就在這說了,你們葉家,從頭到尾,從上到下,全是廢物!”


    “爹娘管生不管教,有跟沒有一個樣,隻能共富貴,不能同患難,幸虧那家姑娘退了親,不然嫁給你這種窩囊廢,這輩子都毀了!”


    “你閉嘴!”


    葉遷嘶吼著,仿佛因為用力過度,嗓子撕破了,很快咳嗽起來,宛如一隻完好的鑼被一柄鋒利的刀子劃得七零八落,聲音斷斷續續,沉悶又破碎。


    黎童惡意地笑了一聲,並沒有如他的意。


    “男子漢大丈夫,當頂天立地,為國為民,既然選了入軍營,就該將生死置之度外,站在黎民百姓前麵,於沙場之上悍然麵對敵軍,拋頭顱灑熱血方是我青岐好男兒!”


    “你大哥倒是比你強一些,起碼靠著自己爬上了副將的位置,在那之前應該也算是吃盡苦頭,可到了也沒能抵擋住內心深處的恐懼和貪生怕死,隻能逃了。”


    黎童輕咳了一聲,聲音緩和下來,隻仍舊緊緊盯著被綁在上麵的葉遷。


    “倘若他坦白說出自己害怕,或許我還能讚他一句光明磊落,如此這般將數萬兄弟背棄,身為他的家人的你們,難道不應該一同承擔罪責嗎?”


    “怎麽?就許你們背棄戰友和百姓,不許戰友和百姓背棄你們嗎?”黎童咬著牙,像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那些話:“你們以為你們是誰啊?也不過是我夫君用命護在後麵的一介螻蟻罷了!”


    黎童死死握著拳頭,因為情緒激動而抑製不住地大口喘著氣,一張小臉漲得通紅,仿佛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因為氣憤而張開了,不斷地向外流淌著幾乎要將人溺斃的可怕情緒,頭頂有一團黑霧忽上忽下,黎童勉力忍著才沒讓它蓋到自己眼前來。


    百裏燁靜靜站在黎童身後,先前因為葉遷刺殺黎童的憤怒已經逐漸減淡,甚至消失不見,如今滿胸腔都是黎童護在自己身前的樣子。


    她之前總是拿字據來跟他說話,雖然後來不怎麽提了,但百裏燁心中仍然時不時會擔憂,怕她什麽時候會突然跟他說,她不幹了,現在就想走。


    其實,哪怕是他們如今已完成了夫妻之間該做的所有事,百裏燁心中依舊忐忑不安,他總有一種黎童可以隨時抽身離去的錯覺,總覺得黎童心裏其實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更重要的人要去見。


    比他更重要。


    她之所以留在這裏,留在他身邊,是因為迫不得已,是因為他不讓她走。


    百裏燁想過,倘若成親之初,他沒能攔住她,就那麽讓她跑了,或許也就沒有後來的那麽多事,也就看不到這具瘦弱的身軀擋在自己身前的樣子。


    看起來真美。


    比任何時候都美得讓他心動。


    百裏燁抬手捂住左胸口的位置,那裏麵跳動的節奏正在可察的範圍內快速提高,一股接著一股滾燙的水流在往外衝撞,撞得他天旋地轉,頭暈眼花。


    這世界整個都被翻了過來,唯有她一人在他眼前站得筆直,瘦弱的雙肩像是支撐起了他的整個破碎的世界,擋住了衝向他的千軍萬馬。


    那些飄浮在半空中淩亂的碎片,過去的,未來的,好的,不好的,如今都蓋上了一層暖融融的金黃色的光,棱角被磨平,身周仿佛有春意在流動,百裏燁收起了渾身的刺,向她伸出雙臂。


    “夫人……”


    水牢中的空氣仿佛因為黎童那些滔滔不絕的話而停止了流動,在她閉嘴的時候,又加入了不可打破的冷然氣息,直到百裏燁輕輕地喚出聲,那道看似堅硬的屏障才被輕巧摧毀。


    黎童轉過身,看了看百裏燁略有些蒼白的麵孔,不知道他是怎麽了,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咬了咬牙,肯定是被這廢物氣的。


    她扭過頭,狠狠瞪了一眼已經垂下頭去不說話的葉遷。


    “我們迴家?”百裏燁瞅著黎童抓著自己的手,頭一迴對這種親密接觸有了一絲局促。


    黎童毫無察覺,隻道他是難過了,連連點頭,拉著百裏燁就往外走,路過連銳身邊的時候,還囑咐了一句:“再好好問問除了是為葉原來的以外,還有什麽別的原因,要是沒了,就……就……你自己看著辦。”


    “是。”


    眼瞅著黎童和百裏燁都走了,赤衣卻還留在原地。


    連銳本想繼續用刑,忽然感覺身邊還站個人,扭頭一看差點沒嚇一跳,赤衣無聲無息地站在那,麵無表情,顯得有些陰鬱。


    “你怎麽還不走?”


    赤衣迴過神來,問道:“劉縱是不是在這兒?”


    連銳心中微動:“你想見他?”


    赤衣沉默以作答。


    “你不怕碧雨知道?”


    “我幹嘛怕他知道?”


    “你們倆不是……”連銳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卻欲言又止。


    赤衣一縮肩膀,露出驚愕的眼神:“你可別胡說八道,我跟碧雨隻是好兄弟。”


    “好兄弟?”


    赤衣重重“嗯”了一聲,眼瞅著連銳露出“信你個鬼”的眼神,也懶得理他,繼續確認道:“劉縱在哪間?他怎麽樣啊?”


    連銳朝著一個方向指了指,指完就覺得不對勁:“你怎麽會不知道劉縱在哪間呢?”


    赤衣沒迴答,抬腳徑直走了過去,留下連銳滿腦袋疑問,以及對赤衣和碧雨之間兄弟感情的深深矛盾中。


    剛才黎童對葉遷的一通狂轟濫炸,雖然聲量並不算大,但在這個極其安靜又有不少密閉通道的地方,那聲音傳播起來就比別的地方快多了,也響亮多了。


    她說的那些話,都被劉縱聽了個一清二楚。


    無非是一個不甘於沉沒俗世的懦夫罷了,劉縱冷笑了一聲,自己竟然和那樣一個人被關在同一個地方,甚至還有可能用的還是同一套刑具,單是這麽想著,他都覺得自己被拉低了檔次。


    那邊廂,黎童和百裏燁離開的腳步聲響起之後,劉縱就從地上爬了起來,往迴走到了鋪著薄薄一層幹草的地上,又恢複了最初的姿勢。


    四肢敞開,躺在那裏。


    望著那一片粗糙又肮髒的牆麵,劉縱心如止水,直到聽見有腳步聲順著地麵顫動而來。


    那腳步聲很沉穩,也很輕,幸虧他是躺在地上,不然根本聽不到來人的腳步聲,這人輕功定然不錯。


    劉縱沒動彈,微微眯上了眼睛,清醒的眼神卻從狹窄的眼縫裏,直直投向腳步來的方向。


    沒多會兒,那人停了,就停在離他牢房大概十步遠的地方。


    不知道那人在做什麽,不走也不過來,就那麽站在哪裏,劉縱也不敢動,黑暗之中,兩人似乎就那麽對視著,劉縱能清楚得感知到對方在看自己。


    那眼神很奇怪,似乎帶著某種同情和憐憫,甚至……還有淡淡的歉疚,沒有意想中的憤怒和恨意。


    是誰?


    不知為何,劉縱在那瞬間想起了一個名字,又鬼使神差地叫出了口:“小衣。”


    可惜,空氣之中傳來的仍舊是壓抑的冷寂。


    不是小衣。


    怎麽可能會是小衣呢?


    小衣不會武功的。


    劉縱明亮的視線黯淡了下去,那人不過來,他也懶得費心思去關注,幹脆完全閉上了眼睛,當那人不存在。


    過了大概半刻鍾的功夫,那腳步動了。


    隻是並沒有過來,而是走了。


    劉縱睜開了眼睛,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就立刻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雙手抓著阻攔他前進的木柱子,朝外頭喊道:“你是不是知道小衣在哪兒?!”


    迴應他的,仍是死一般的空寂,裹挾著水牢裏的潮濕與陰寒。


    “你告訴小衣,我很好,讓她別擔心!”劉縱繼續不死心地喊著,他望著看不清的走廊盡頭,那裏根本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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