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喜歡……”


    “別說喜不喜歡的了,我一個外人聽了都覺得惡心。”碧雨很不給麵子地冷笑了一聲,全然不顧明花委屈淒慘的模樣。


    不過這大半夜的,他抬著下巴,也全然沒注意明花的表情。


    “喜歡一個人,如果對方正好喜歡你,那是好事,但如果對方不喜歡你,你還一個勁往上蹭,那就令人討厭了。”碧雨掂了掂手裏的長劍,說道:“咱們將軍不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也就是不想在夫人麵前殺生,所以才收斂了,不然你以為你今天能活著離開將軍府?”


    明花收住了無用的哭泣聲,在這寂靜的夜色裏,顯得更加孤苦落寞。


    碧雨也不再多費唇舌,對著明花的另一條小腿用力敲了下去。


    漆黑的夜色中,杳無人煙的荒郊野外,明花淒厲的慘叫聲傳出去半裏地,碧雨沒有下太重的手,沒真將她的腿打斷,不過傷筋動骨一百天,她起碼也得小半年不能下床了。


    “我會給你的家裏人送信,讓他們來接你,在此之前,你就在這裏好好反省。”


    碧雨轉身走了幾步,而後停下,又轉了迴來,明花擔心他反悔,忍著疼痛往後挪了幾步,驚恐地望著眼前這個男人。


    “你還要做什麽?”


    “記住了,不該你覬覦的東西,千萬別覬覦,這次因為夫人替你求情,所以隻是小小的教訓,換了旁人,這個時候已經在亂葬崗待著了。”


    碧雨輕輕笑了一聲,一腳踏在黑土地上,飛身而去。


    明花抱著頭,向著四周望了望,得虧今天晚上的月亮還算挺亮的,要不然讓她一個弱女子待在這種地方,不出一會兒就得崩潰大哭。


    明花往邊上挪了挪,將自己大半個身子藏在草叢裏,才勉強讓自己獲得一點安全感。


    小腿被打中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她卻哭也哭不出來了,她不明白她隻是喜歡一個人而已,為什麽要遭受這種結果?


    她是村裏長得最好看的姑娘,所有人都是這麽說的,說她水靈,活潑又可愛,以後肯定要許給哪家公子哥的。


    可現在呢?


    什麽公子哥,什麽都沒有,還被人扔在這種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都是騙人的!


    也不知道碧雨是怎麽跟她爹娘說的。


    等到兩個花白了半邊頭發的老人家匆匆趕到的時候,明花已經快要在草叢裏睡過去了,兩人提著破紙燈籠,在草叢堆裏找到了滿臉淚痕還無法正常走路的女兒,卻是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他們隻知道,自家女兒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貴人。


    貴人心善,沒將人打死,隻斷了她兩條腿,好好醫治,往後還能正常走路,若是再看不清身份,下迴見到的就是她的屍首了。


    深夜有人安眠,也有人覺不成覺。


    整個世界仿佛都被鮮血染紅了,耳邊充斥著搏命的廝殺聲,刀劍碰撞在一起的尖鳴聲,還有兵器入肉的摩擦聲,帶著血肉飛濺在半空中,灑向牆麵、地上,還有人的臉上、身上、眼瞳中。


    台階一級級往下,血流成河,汩汩成泊。


    賀源被人當胸一劍,沾著鮮血的劍尖從寬闊的後背上刺出,鮮血順著傷口噴濺出來,滴滴如花,在她眼前開得漫山遍野。


    碧雨和赤衣是堅持到最後的,百裏燁曾讓他們先走,他們不願,自打跟隨將軍以來,他們就沒想過把腦袋從褲腰帶上拿下來。


    他們是如何死的?


    柳鸞兒想了想,碧雨好像是力竭而亡,源源不斷衝上來的皇城衛,將他團團圍在中間,似乎是想要活捉他。


    赤衣呢?


    赤衣好像是為了掩護碧雨逃脫,被季吞山的大刀砍斷了後背,柳鸞兒看見她撲在他身上,一邊嘶啞著嗓子讓他走,一邊不顧傷勢扭身向後發出了僅餘不多的飛鏢。


    苦心孤詣數十年,從梅花嶺裏裹著鮮血爬出來的死士,橫七豎八地躺在戰場上,有些被割斷了脖子,有些像賀源一樣被刺穿了心髒,更有甚者支離破碎。


    她知道,還有一些被俘了。


    那一刻,他們齊齊咬破藏在齒縫中的毒囊,眼中是毅然決然的堅定,是絕不背叛的決絕。


    他們知道,踏上這條路,就無法迴頭。


    百裏燁曾經給過他們機會。


    他們沒有選。


    “我們的命,是將軍的!”


    那些孩子,好些還都是孩子。


    柳鸞兒抱著倒在血泊裏的百裏燁,他渾身是血,雙目赤紅,衣衫破碎,遍體鱗傷,長劍已經折斷,碎落兩旁。


    他的身體開始變得冰冷,那雙深邃的眼睛正在逐漸失去神采,變得黯淡無光。


    那時候,她單知道會輸,卻沒想到會輸得這麽慘,這麽不留餘地。


    那位年輕皇帝站在台階的最上方,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那淡漠的眼神後麵放了些什麽,她不清楚。


    她隻知道,成者為王敗者寇。


    寒光乍起,柳鸞兒手起刀落,幹脆利落地劃破了自己的脖子。


    閉上眼睛的最後一刻,她聽見那年輕皇帝說了句什麽“厚葬”。


    他們這些失敗者,要什麽厚葬?


    果然還是太仁善,太仁善了。


    做皇帝,需得心狠手辣,不要養虎為患,百裏冼,你懂不懂?!


    陡然睜開雙眼,房間裏一片漆黑,身側是酣然入眠的皇後,百裏燁抬手摸了摸臉,卻抹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他怎麽會夢到這些呢?


    那個女人是誰?


    百裏冼呆坐了一會兒,又慢慢躺了下來,望著什麽都沒有的床頂,腦子裏一片複雜。


    夢裏的場景好似真切發生過,如今想來,還曆曆在目,倍感熟悉。


    那些人的嘶吼聲、拚殺聲,震耳欲聾。


    他努力搜尋了一遍從小到大的記憶,明白自己的記憶是連貫的,沒有出現任何問題,那麽這就隻是一個夢。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對吧?


    百裏冼頓覺口幹舌燥,可夢裏那個女人臨死前,為什麽要問他懂不懂?


    她希望他能學會雷霆手段嗎?


    就像四叔以往治軍一樣。


    這個夢,沒頭沒尾,但卻讓百裏冼一夜未眠,他睜著眼睛,一直到應榮輕輕敲響房門來催促他上朝。


    “朕學不會的。”穿衣服的時候,百裏冼突然低聲說了一句。


    應榮正轉身拿起腰帶,沒聽清百裏冼說了什麽,訝異地轉過頭:“皇上,您有什麽吩咐?”


    百裏冼迴過神,搖了搖頭。


    自家小皇帝有了很多心事,應榮也不敢多問,安靜地替他係上腰帶。


    將軍府中,一處院子裏,柳鸞兒醒的很早。


    她站在走廊的拐角處,就那麽靜靜等著,等著那個人從走廊的另一頭走過去。


    她很小心地沒有被發現,隻是遠遠地看了他一眼。


    他好像心情不錯,走路的腳步很輕快,臉上還帶著隱隱的笑意,是她以前從未見過的,他以前總是冷著一張臉,即便她請他到院子裏用點心的時候,他也幾乎沒有笑過,總是來得急,去得也急。


    似乎,是從黎童進門以後才開始轉變的。


    柳鸞兒心裏有點苦澀,又有點不可名狀的開心。


    苦澀的是,他的快樂不是她給的。


    開心的是,他終於也學會將自己從那一片泥沼裏慢慢走出來了。


    “幸好。”柳鸞兒看著他的身影從走廊盡頭消失,慶幸地低語了一聲。


    “小姐……”一個丫鬟忽然從她身後出現,輕輕地喚了一聲,隨後見她偏過頭,那丫鬟上前一步,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昨晚碧護衛抓迴來的女子是個普通百姓,叫做明花,是之前將軍救助過的一個村子裏的村民,對將軍有不軌之心。”


    “殺了嗎?”


    丫鬟搖頭:“碧護衛打斷了她的腿,將她送迴去了,小姐,要下手嗎?”


    柳鸞兒思忖片刻,擺了擺手:“一個無關緊要的小蝦米而已,既然將軍決定了留她性命,那咱們就不要節外生枝了,現在是非常時期,做多錯多,暫時蟄伏。”


    “明白,那於大夫那兒呢?”


    “將人撤迴來,於大夫不找了。”


    “是。”


    丫鬟剛要離開,柳鸞兒抬手攔了一下,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賀源……來了嗎?”


    “賀副將沒說要來。”


    柳鸞兒有那麽一瞬間的失落,隨後點了點頭,放丫鬟離開了。


    黎童今天似乎不打算出門,賴在床上不願意起來。


    沒有公婆需要侍奉就是這麽隨心所欲,想睡到幾時起就睡到幾時起,甚至還不需要去赴那些違背良心的交際宴會。


    其實本來是有的,都被百裏燁拒絕了而已,壓根兒也沒傳到黎童跟前來。


    柳鸞兒來的時候,黎童才懶懶散散地踏出門去。


    “柳姐姐來啦,來的可真巧,我正要去吃早飯呢,一起吧?”黎童似乎忘記了先前兩人的爭執,說話之間還顯得相當熱絡。


    對此,柳鸞兒似乎並不覺得奇怪,相反,還接受得相當自然。


    “好啊!”


    要知道,這些大宅子裏的女人,仿佛喝一口風就能飽,在麵對黎童這種左手抓兩根油條,右手捧一大碗粥的架勢,相當驚恐。


    但這將軍府裏的女人就有些不一樣,不說崔晴晴和周蘭了,單說眼前的柳鸞兒,對於黎童這種餓死鬼投胎的吃法完全不當一迴事,她那一小口都不夠黎童塞牙縫的。


    “柳姐姐吃飽了?”黎童愕然。


    柳鸞兒微微笑著:“瞧著胃口可真好。”


    黎童咧嘴一笑:“能吃是福能吃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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