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燁手上隻有半枚虎符。”


    “但他如果想,可以直接強兵入城,不費吹灰之力。”


    “他殺人的時候,我就在場,手起刀落,劍上都沒沾上血。”


    “那些個女人不可憐。”


    “將軍府這種地方,隻有安分,才能活著。”


    “你不一樣。”


    “燥起來啊我的妹妹!”


    “童童,爹和大哥不會不顧你的安危,出了事,爹和大哥都會護著你,一切都是為了青岐。”


    ……


    黎童睜開眼睛,唿吸有些不規律,身邊躺著的人緊閉雙目,麵容平和。


    天光未亮,她卻隻覺得渾身一陣一陣地發冷。


    天下之大,芸芸眾生,那麽多人,她怎麽就這麽倒黴?


    淦!


    無語!


    憑什麽是她?


    如果這是個遊戲,她一定砸鍋賣鐵氪金,也不要來這種地方搏命!


    我要氪金!


    讓我氪金!


    能不能給一條氪金的路?!


    啊!


    黎童緊緊抱著百裏燁宛如鋼鐵的胳膊,思緒紛飛,一口咬了上去。


    “嗷!”


    就著淩晨點點微光,房間裏傳來百裏燁克製又沉悶的叫聲。


    躺在房頂上的赤衣:“……刺激。”


    時刻準備著伺候的有春半夢半醒,被這一嗓子嚎得從床上滾了下來,睜著朦朧雙眼:“怎麽了怎麽了?”


    碧雨顫了一下,等了一會兒發現沒動靜,又閉上了眼睛。


    唯有朱佩佩,從始至終,抱著枕頭,巋然不動。


    清晨起來飯桌旁,百裏燁委屈著一張臉,時不時用哀怨的眼神瞥一眼黎童,嘴裏哼哼唧唧不清不楚,讓黎童一瞬間想起來小時候家裏養的那條小黃狗,在外頭犯了錯迴家被爸爸拎著耳朵罵的時候,就是像百裏燁現在這樣的。


    黎童很想笑,但現在不是時候。


    為了克製情緒,握著筷子的手微微顫抖,黎童很無奈,但錯在自己。


    “對不起嘛,我做噩夢了。”黎童道歉道德毫無誠意。


    碧雨:“?”


    您這精神抖擻的樣子看起來可真不像做了噩夢的人。


    “夫人,為夫手疼,吃不了飯了。”一米八幾的壯碩漢子委委屈屈。


    “我喂你我喂你。”黎童從善如流。


    碧雨:“薑果然是老的辣。”


    赤衣:“……帶勁。”


    有春:“夫人真是能屈能伸。”


    朱佩佩:“驚,將軍竟然會撒嬌?!”


    越州的事情,在百裏燁的強勢鎮壓,以及將禮物分批次不動聲色歸還給小皇帝之後,並沒有在翊城掀起多大浪花。


    而黎童,也趁著百裏燁出門的間隙,匆匆跑去見了柳鸞兒,打算來一次從身到心的深刻交談。


    小廚房裏,朱佩佩已經不喊柳姨娘,改喊師父了。


    黎童心道,不送這丫頭去讀表演,實在是暴殄天物。


    “呀,夫人來啦?”朱佩佩瞪大了眼睛,明知故問。


    黎童略一扶額,浮誇了浮誇了,這孩子怎麽不禁誇?


    “你先出去一下,我與柳姐姐有話要說?”


    朱佩佩看向柳鸞兒,隻見後者點了點頭,臉色不顯山不露水,像是早有了心理準備,黎童也說不出自己是個什麽心態,隻是心下暫且平靜。


    小廚房安靜了下來,柳鸞兒也不說話,兀自淨了手,招唿黎童到一邊去坐下。


    “今天你來得不湊巧,點心都還沒開始做。”


    “沒什麽,你應該知道我也不是專程來吃點心的。”


    柳鸞兒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裝也不稀得裝了?”


    黎童扯開嘴角:“不裝了,挺累的。”


    “也是,挺累的。”


    “累你還撐了那麽久?”


    “愛他,累也覺得甜。”


    “他對你又不好。”


    柳鸞兒的眼神漸漸淡漠下來,隨後又在眼底伸出留了一抹不可動搖的堅毅:“那是你沒見到。”


    黎童雙手托腮:“看來你們上輩子很好。”


    這句話似乎戳到了柳鸞兒最深刻的記憶,她麵上雖然隻是淺淺一笑,可黎童偏偏看見了那眸底的繾綣眷戀,還有……還有一絲隱而不發的痛苦。


    或許,所有的甜蜜隻是柳鸞兒自己覺得甜蜜而已。


    黎童不催,隻是有點酸。


    這麽大的一個漂亮姑娘杵在眼前,跟自己喜歡的男人上輩子有過糾葛,怎麽想都覺得自己頭頂有點綠綠的。


    別人都是什麽前世今生三生三世的糾纏愛戀,她倒好,總有一種莫名插足人家感情的小三即時感。


    黎童歪著腦袋想,要是她沒鑽進黎胤童的身體裏,這輩子的百裏燁和柳鸞兒會不會終成眷屬?


    郎才女貌的,可把她這個妖怪酸死了。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唯有吃瓜才能讓她快要被醋淹死的小心髒活過來了。


    “一見鍾情。”


    啊,更酸了。


    她就多餘問這一句。


    “不過你放心,是我對他,不是他對我。”


    你不要以為你這麽說,就能緩解點什麽?黎童輕輕彎起的唇角暴露了她的心。


    “那時候我還很小,大哥帶我去季春園遊,我最喜歡的小荷包被人丟進了湖裏……”


    “他幫你撿迴來的?”黎童沒忍住。


    柳鸞兒看了她一眼,黎童立刻閉嘴,抬手在自己的唇縫前劃了一道,安靜吃瓜,我懂。


    “大哥那時候還不是大理寺卿,但因為性子耿直得罪了不少人,他們趁大哥不在,欺負我,幸好他出現了。”


    黎童仰著頭幻想著,那時候的百裏燁應該小小一個,卻也已經有了長大之後的英氣和俊朗,眉眼深邃有神,麵龐雖稚氣未脫卻也比同齡人更為成熟穩重,盡管偶爾還有些衝動,但本性善良。


    “他那時候,剛打完架迴來,頭發被扯斷了好幾根,身上還髒兮兮的,也不知道是在哪裏打的架,還有點豬臭味,見我哭個不停,二話不說就躍入了湖裏。”柳鸞兒說著的時候,似乎也迴到了那個時候,眸光瀲灩似水,端得情動。


    黎童微微扭曲了一下五官。


    這走向怎麽有點不大對?


    別人家的一見鍾情,可都是什麽陽光正好,少年人身姿挺拔,逆光而來,然後將姑娘攬在身後什麽的,這男主角怎麽有點劍走偏鋒?


    “他那樣子……”


    “確實在別人眼中,算不得很英朗。”柳鸞兒掩唇笑了笑,眉眼間滿是愛戀。


    那這可不是算不得很英朗,活脫脫一個熊孩子好麽?就這,您也能一見鍾情,實在是佩服!


    不過看柳鸞兒這樣,黎童也打住了想要吐槽的心。


    情人眼裏出西施,她懂的。


    別人隨手一幫,就能讓她記了這麽久,柳鸞兒是缺愛嗎?黎童陷入了沉思。


    “其實,除此之外,我和他,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人。我想見他,得過五關斬六將,可他不知道我,他把我忘了。”柳鸞兒低落起來。


    黎童想,按照百裏燁的心思,那時候還混不開竅呢,估計滿腦子都是自家大哥吧?哪裏能想到自己隨手一幫還能整出個愛慕者來。


    百裏燁是皇子,柳鸞兒隻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小姐,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門不當戶不對,能嫁進來當個妾室,都算是祖宗燒高香了。


    她這一步,得花了多少心血呢?


    黎童默默在心裏同情完,再看柳鸞兒的時候,來的路上那一腔憤怒全都付諸了東流,唉,她真的是太善良了。


    不過,有些話該問還是得問。


    “越州的事,你做的?”


    柳鸞兒很快止住緬懷過去的複雜情緒,看著黎童的眼神多了一分尖銳。


    黎童隻覺得後背好似被紮了一下似的,有點冷。


    “你說的是哪一件事?”


    果然。


    這個反問就跟一塊巨石從山頂落入湖泊一樣,砸了個水花四濺,將人淋成落湯雞,狼狽不堪。


    “越州……不就隻有……”黎童說不下去了。


    越州瘟疫,死亡一百七十多人,黎胤賢去的時候,已經沒了一百五十多人,他走以後,因為自身身體原因沒能扛過去的,又多了二十多人。


    不等黎童說完,柳鸞兒就站了起來,神色冰冷,語氣更冷,像是整個人都從十八層地獄爬上來的,帶著極濃重的陰氣。


    她就是來索命的。


    “有些事,你不敢做,就我來做,有些人,你不敢殺,就我來殺。”柳鸞兒彎下腰,腦袋湊向已經全身僵硬的黎童,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犧牲幾條命算什麽?”


    黎童騰地站起,身後的椅子應聲而倒。


    她目眥欲裂:“那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


    “如果他想走這條路,他早就走了,還有你什麽事兒?!這江山,這百姓,都是他和先皇,和成千上萬的兵將拿命換來的!他不願看生靈塗炭,不願看無辜枉死,所以才一直隱忍至今,細細籌謀,步步為營,你以為他為什麽一直不動手?”黎童壓著聲音,幾乎要從喉嚨裏咳出血來。


    柳鸞兒有些發愣,胸前被人狠狠推了一下,腳下踉蹌,險些跌坐在地。


    黎童一想到那些因爭鬥而死的百姓,心裏就一陣一陣抽痛,不是為她自己那顆脆弱的善心,而是為百裏燁感到不值。


    他苦心孤詣地想要保住那些無辜的百姓,卻還是在這條路上遇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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