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童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跟別人討論另一個人的生死。


    就好像是在說一件最平凡不過的小事。


    像是在說今天晚飯吃什麽,明天出門該穿什麽顏色的衣服一樣。


    與百裏燁肩並肩躺在床上的時候,黎童的心緒已經很平靜了,隻是有點睡不著,不過身邊的男人早已經唿吸平緩,甚至還發出輕微的唿聲,低沉而緩慢,帶著某種讓人心顫的感覺。


    他側著身子,一條胳膊橫在黎童腰上,指尖上滾燙的溫度透過不太厚的衣服傳遞到肌膚上,仿佛在那裏點了一小撮火苗。


    夏日的夜晚也是很熱的。


    而男人的身體更熱。


    黎童仿佛被高溫環抱,她動了動身子,試圖將百裏燁健碩的胳膊從自己身上挪開,可手掌才碰到他,就好似被他察覺了一般,擁住她的胳膊緊了緊,嚇得黎童又不敢動了。


    媽的!


    好熱!


    他的唿吸愈發靠近,她隻要微微抬起臉,就能將他的所有不設防全部收入眼中,黎童甚至在想,如果這個時候她能狠得下心弄死他,他會不會有所發現。


    被這個膽大的想法嚇了一跳,黎童縮了縮脖子,還是當個鵪鶉吧。


    深夜已至,黎童昏昏沉沉睡去。


    身邊的人,卻在她的唿吸逐漸平緩之後,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犀利而深邃,全然沒有剛蘇醒的朦朧和模糊,像是一直都沒睡著,他緊緊盯著懷中的女人,像是獵人盯著獵物,有種無法忽視的勢在必行。


    “隻要我不同意,你就逃不開。”


    低低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窗外一朵烏雲緩緩蕩過,將原本明亮的月遮蓋了一半,皎潔雪白的銀輝陡然間昏暗了下去。


    吳夢泉穿著單薄的裏衣,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做了一場短暫的噩夢,出了一身的冷汗,用力唿吸了好一會兒,還心有餘悸。


    夢裏的場景太可怕,讓他醒來後很久還手腳發麻,吳夢泉勉強支著自己挪下床去,他有些口幹舌燥。


    房間裏沒點蠟燭,漆黑一片,用以借光的隻有那被遮了一半的月光,順著窗縫落到地麵上。


    隨後,映照出一個人的影子來。


    那人站在外麵,身姿挺拔,一動不動,像是站了很久。


    吳夢泉走到桌邊,顫著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才喝了一口,被窗外的影子嚇了一跳,那口茶水就那麽不巧地嗆進了喉管。


    他拚命咳嗽起來,像是停不下來,喉嚨裏有什麽東西塞住了,讓他無法唿吸,再加上茶水嗆著,止不住的咳嗽,更加劇了他此時的處境。


    很不妙。


    略微圓潤的麵龐逐漸從蒼白到漲紅,吳夢泉手腳發軟,逐漸支撐不起自己,慢慢蹲了下來。


    窗外傳來人說話的聲音,像是很看不見的誰在說話,又好像是在喃喃自語。


    “十……”


    “九……”


    “八……”


    ……


    “六……”


    ……


    “三……”


    “二……”


    “一。”


    當最後一個數字落下,吳夢泉跪在地上的身影搖搖欲墜,最後猛然一顫,直直倒了下去。


    腦袋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窗外的人沒了動靜,再度站了一會兒,那人伸手,輕輕拿下了抵著窗戶的木棍,放迴窗台上。


    隨後,刮過一陣冷風。


    空空如也。


    天光乍亮,黎童眯著眼睛醒來,意外地發現百裏燁竟然還在她身邊躺著,雙目緊閉,唿吸均勻,胳膊仍舊非常不老實地搭在她身上。


    黎童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眼角便紅了一片。


    她推開百裏燁的胳膊,兀自坐了起來,剛要從他身上跨過去,腰上陡然一股力量襲來,天旋地轉,黎童再度被掀倒在床上,那比她沉重不知道多少的身軀壓了過來,腦袋也埋進了她的頸窩裏。


    “夫人……”略帶沙啞的嗓音,還帶著一種詭異的撒嬌即時感,黎童起了一身輕微的雞皮疙瘩。


    “你今天不去上朝?”黎童推了推他,無用。


    “今日休沐。”百裏燁用腦袋蹭了蹭她的臉頰,仍是一副不打算起來的架勢。


    黎童還想說些什麽,就聽到外頭的門被敲響了。


    百裏燁眼中一瞬而過的寒意,讓黎童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隨後黎童握起拳頭錘了他一下,輕聲斥道:“大早上的,不要這麽嚇人!”


    隻一句,百裏燁周身環繞著的殺意盡數收斂。


    門外的碧雨抖了抖肩,十分不明白這大熱天的哪裏來的陰風。


    於是,他又敲了敲房門。


    百裏燁很不情願地爬了起來,瞪著一雙欲求不滿的眼睛打開房門,站在門外急於稟告情況的碧雨抬眼就看見自家將軍一臉要殺人的氣勢,頓時覺得自己好像腦袋一熱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錯事。


    藏在房頂上的赤衣一臉無語:“……弱智。”


    “何事?”百裏燁堵在門前,一臉不虞。


    還不等碧雨開口,黎童嬌小的身影就出現在了百裏燁身後,略有軟糯的聲音傳出來,百裏燁立刻收起了所有怒氣,對碧雨來說,宛如救命的佛音:“人處理了?”


    碧雨恭敬迴答:“是。”


    “辛苦了,你去休息吧?”


    碧雨不敢迴答,偏頭小心翼翼地看著百裏燁,直到百裏燁揮了揮手,他才大鬆一口氣,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沒了影。


    黎童看了直笑:“你好嚇人。”


    百裏燁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我哪裏嚇人?”


    黎童瞪了他一眼:“你看你把碧雨嚇的。”


    “還不是他不懂時機,大早上瞎敲門。”百裏燁跟著黎童又進屋去,走了沒幾步,雙手就環上了黎童的腰,薄唇帶著微涼的溫度貼在她頸側:“夫人,還早,再睡一會兒?”


    黎童被他這一股子氣吹得渾身發抖,躲又躲不開,著實臊得很。


    “怎麽一大早就開始騷,一日之計在於晨?”由於當事人過於緊張,導致口不擇言,開始語無倫次。


    身後的人僵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黎童說話這麽直白,環在腰上的手稍稍鬆了鬆,黎童見有望逃離,剛準備抬腳跑路,豈料那雙大手又收攏了。


    黎童的後背緊緊貼著他的胸膛,有力的心髒跳動聲仿佛就在她耳邊,那聲音聽得她頭皮發麻。


    “隻在夫人麵前如此。”


    這男人像個……像個……


    黎童絞盡腦汁,最後才想出來一個形容詞。


    狐狸精。


    還是一隻男狐狸精。


    雖然外形上與真正的狐狸精差了那麽一大截,膚色也不白皙,腰肢也不柔/軟,但這男人簡直就是行走的荷爾蒙,該死的讓女人忍不住動心。


    糟糕!


    黎童覺得自己可能要完蛋。


    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一點點的喜歡了。


    而是十分非常以及極其的喜歡。


    嗚!


    美色當前,還這麽溫柔,又恰恰好是她心水的那一款,她怎麽抵擋嘛?


    “那什麽……”


    “嗯?”


    “我餓了。”黎童說得理直氣壯。


    吃飯比天大,行吧,百裏燁很清楚不能冒進,對方已經有了警惕之心,雖然剛剛的確有那麽一絲絲的動搖,但是急不得,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懂。


    百裏燁很不甘心地鬆開了手,黎童又迴到門口,朝外頭喊了一句:“有春,備早飯。”


    見黎童離開自己的懷抱那麽開心,百裏燁有一絲挫敗。


    唉!


    他這個將軍當的啊!


    連自己媳婦兒都搞不定。


    失敗!


    但是,這又有什麽呢?


    他連西麟都能拿下,還怕一個區區黎童嗎?


    百裏燁的眼神再度堅定。


    黎童轉過身去,看著百裏燁莫名熾/熱的眼神,她陡然間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像是被什麽導彈鎖定了的即時感,相當不妙。


    “你昨日是去見了什麽人?”黎童試圖讓氣氛變得稍微和緩一些。


    百裏燁收起過於熾烈的情緒:“去邀請幾位蒙學的老師。”


    “都同意了?”


    百裏燁點點頭,表情柔和,說出來的話卻帶著十足的恐嚇意味:“他們敢不同意試試?”


    行了。


    懂了。


    咱們這位將軍肯定用的不是什麽正經辦法。


    似乎是猜到了黎童的想法,百裏燁趁機一把握住黎童的手,非常真誠地解釋:“夫人,你要相信為夫,我可怕血了,不會動用私刑的。”


    赤衣:“……”


    怕血這個詞跟您搭的上邊嗎?


    黎童:“……”


    說這話,不怕那些被你砍死在戰場上的怨魂半夜敲你房門嗎?


    黎童愣了愣,敲房門還是算了,他一直都跟她睡一個屋呢,死道友不死貧道,還是換個別的見麵途徑吧?


    “吳夢泉真死了嗎?”黎童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百裏燁笑了笑:“碧雨的手段可是為夫手底下最利落幹淨的,別人查不出來。”


    “是嗎?”黎童半信半疑,腦子裏全是碧雨剛才落荒而逃的狼狽場麵,實在沒辦法想象碧雨動手殺人的場景。


    不過,寒夜寺的時候,好像見識過碧雨動殺心的樣子,確實挺嚇人的,跟百裏燁如出一轍。


    百裏燁伸手摸了摸黎童的頭,眼神篤定:“夫人別擔心,為夫說查不出來,就是查不出來。”


    黎童汗顏,他究竟哪隻眼睛看到她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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