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著一大堆人浩浩蕩蕩來,又浩浩蕩蕩去,曹縣令這一顆心啊,忽上忽下的,跟底座上安了根彈簧似的。


    “這黎太醫可真不會說話,但醫術確實精湛。”曹縣令迴頭看於大夫,拍了拍他的肩:“那解毒丹真是個好東西。”


    於大夫笑著點了點頭:“確實。”


    “你能做出那解毒丹麽?”


    “若無藥方,我做不出來。”


    曹縣令“嘖”了一聲,朝著那絕塵而去的大批人馬,連連感歎。


    “草民醫術不精,恐怕此生都無法望其項背,黎太醫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修為,實在是天生的醫者。”於大夫說得真誠,目露遺憾,卻是遺憾自己隻能止步於此。


    曹縣令似乎是看穿了於大夫的心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各人有各命,那黎太醫的爹是當初丞相,親娘還是汪家的大小姐,頭上的大哥還是個禮部尚書,在這樣的家族裏,他自己自然也不能差到哪裏去。”


    “說起來,黎太醫的妹妹還是百裏將軍的夫人,此番能讓黎太醫親自來我們這裏救治瘟疫,恐怕其中還有百裏將軍的功勞。”


    “怎麽說?”


    “黎太醫是禦醫院中醫術最好的太醫,聽聞隻給皇上皇後與重臣看病,如今卻親自來了我們這小地方救治疫病,前陣子汴州洪災、涑州阿芙蓉一案,便也是將軍親自去的。”


    “如此看來,此次黎太醫能親自來,是百裏將軍提出的吧?”曹縣令眸光閃爍,別有意味。


    於大夫笑了笑:“應該是。”


    曹縣令摸了摸下巴,話頭轉去了另一個方向:“寧做雞頭不做鳳尾,那翊城之中人才濟濟,你即便過去,也說不定落不到好,若是沒治好病搞不好還得掉腦袋。總而言之,咱這小縣城雖然小,本官卻也能護得住你。”


    “多謝曹縣令。”於大夫彎了彎腰。


    曹縣令哈哈笑著,轉身帶著人走了,留下於大夫一個人站在城門口,而遠去的車馬早已看不清了。


    一所清靜的小宅院中,於大夫剛剛推門而入。


    他放下藥箱,脫去外衫,徑直走到桌前坐下,拿起了筆,在紙上迅速寫了些什麽,而後又走出門外。


    院外的牆邊,停著一抹白色的身影。


    是一隻鴿子。


    於大夫走過去,將鴿子抓在手裏,仔細又嚴謹地將寫好的紙條捆在那細小的腳爪上,而後縱手一放,白鴿便朝天飛去,瞬間消失蹤影。


    翊城,將軍府。


    黎童學著周蘭的樣子,在地上放了一條略厚的毯子,不過她沒學周蘭那樣放在太陽底下,這天兒實在是太熱了,在外頭站一會兒就汗如雨下。


    她放在了走廊上,正好在通風口。


    百裏燁又出去了,不過這次出去之前跟她打了招唿,還說迴來的時候會給她帶碧桂閣的點心。


    有吃的,什麽都好說。


    黎童開開心心地盤起了腿,有春捧著剛切好的西瓜站在後頭不遠處,眼裏心裏都是喜悅和欣慰,夫人總算不跟將軍鬧別扭了,她的小腦袋還能在脖子上多待幾天。


    “夫人,歇會兒吃點西瓜吧?”


    “你放那兒吧?”黎童將自己整個折了起來,腦袋下邊兒就是自己的腳,麵朝上,看著屋簷,她眨了眨眼:“赤衣,你下來待會兒吧?上麵太熱了。”


    隨後,赤衣的聲音就從遠處傳了過來。


    黎童支起脖子,就看見赤衣正蹲在院子裏的一棵樹上,頭上還頂著一大片樹葉,挺會找地方哈!


    “去,給赤衣姐姐送點兒西瓜,別迴頭熱暈了從樹上掉下來。”


    “誒!”有春一路小跑著奔到了樹下。


    顯然,黎童低估了百裏燁手底下人的職業素養,赤衣沒要水果,隻讓有春給自己的水囊倒滿水。


    周蘭來的時候,還帶了膽子小的崔晴晴。


    兩個人都是兩手空空,那架勢像是來討債的,剛坐下就將水果盤裏的吃了一半多,黎童看了直心疼,這可是百裏燁花了大價錢買迴來的。


    “你倆三年不出現,一出現就來蹭吃蹭喝。”黎童沒好氣道。


    崔晴晴膽子還是小,不過已經不顫了,跟在周蘭身邊,捏著一塊西瓜小口小口地吃著,那姿態真是大家閨秀的典範。


    周蘭是花樓出身,走的路線與其他人不太一樣,她是走豪邁奔放人設的,那一大塊西瓜吃得汁水四溢,酣暢淋漓,黎童看了都叫讚,實在想不明白到底哪個缺心眼兒把她賣進了花樓,那花樓從她身上賺到錢了嗎?


    順帶一說,她到底是怎麽當上的花魁?


    那花魁標準是不是就是按照她的標準定的?


    “姐姐這兒的水果總是比我們院子的新鮮,其實我早就想過來蹭蹭了。”崔晴晴四處張望了一下,小聲道。


    見她跟倉鼠似的,腮幫子鼓起,手裏還抓著一片西瓜,黎童搖頭歎氣,果然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她這裏的水果都是最新鮮,品種也最多的,每次都吃不完,為了避免浪費,黎童都賞給了院子裏的下人。


    聽聞,府裏其他院子的仆從都特別希望能來黎童的院子伺候。


    黎童歪著腦袋想了想:“迴頭我多給你們送些。”


    “好呀好呀。”崔晴晴連連點頭。


    她在這府裏毫無地位,但將軍府的下人都受過嚴格訓練,絕不會拜高踩低,一應物什,該有的該給的,絕不會有所缺漏,黎童原本還擔心她們的日子會不好過,後來聽管事一說就


    明白百裏燁不允許在府上搞那些小動作。


    這一點,黎童自認比在皇宮可好多了。


    “誒,你們是自願嫁進來的嗎?”黎童將彎曲的腿伸直,問道。


    周蘭翹著蘭花指,拿著帕子插手,漫不經心:“我反正是自願的。”


    “我是我爹爹送過來的。”


    “你爹?”黎童訝異。


    崔晴晴點了點頭,流露出些許難過:“我娘是不同意的,可耐不住家中我爹做主。”


    “你爹這算是孤注一擲啊?”


    崔晴晴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黎童抽了幾下嘴角,還沒開口,就聽周蘭已經心直口快地說出了她的看法:“你爹是嫌自己命太長不成?”


    崔晴晴垂下頭去,小小的身子縮在那裏,看起來極為可憐。


    “那柳姐姐呢?”


    周蘭剛要迴答,眼神瞟向遠處,閉了嘴。


    柳鸞兒來了,她自己迴答了:“我是自己上趕著的。”


    黎童轉過頭去,盤坐在了毯子上:“柳姐姐來啦!”


    “包括已經沒了的兩位前夫人和三位小妾,不是被別人送來,就是自己上趕著嫁進將軍府的,隻有你。”


    “我?”黎童指著自己的鼻子。


    柳鸞兒點了點頭:“隻有你,是他求了聖旨賜婚,親自迎進門的。”


    黎童張了張嘴,滿肚子話一下子不知道該從哪句說起好。


    是說,他知道自己會娶個跟他打架的媳婦兒進來嗎?還是說,他是打算娶個白癡進來當女兒養呢?又或者說,他難道不擔心以後會跟這個白癡再生一個小白癡出來?


    “他可能這個地方……”黎童拿手指圈了一下太陽穴附近,隱晦道:“也有那麽點瑕疵吧?”


    柳鸞兒沒忍住笑了一聲,看向黎童的眼神又多了些嗔怪和羨慕:“我就多餘跟你說這些,一點也不記著將軍對你的好。”


    “他對我好我知道,可他一開始也沒打算對我好啊,我們還打了好幾次架呢,得虧我個人魅力強大,不然我早翹辮子了。”黎童伸了個懶腰。


    崔晴晴一聽立刻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你還跟將軍打架呢?”


    “那可不,我告訴你,當時情況緊急,我就那麽一棍子下去……”


    黎童立刻來了興趣,手舞足蹈,言辭豐富,拿起西瓜皮就在腳邊的地上拍了一下,說書人的架勢做的倒是很足,半刻鍾之後,唾沫橫飛,引人入勝,柳鸞兒都好幾次被引得咯咯直笑,周蘭是已經沒了形象,幹脆一屁股坐在毯子上,邊盤腿邊聽她說。


    “你就一點都不怕將軍嗎?”崔晴晴咬著小點心,眼巴巴地望著。


    黎童咽了咽口水,手掌擋在嘴前:“怕還是怕的,可沒辦法不是?”


    “有時候不搏一搏,都不知道自己能走到第幾步。”柳鸞兒插了句話,帶了數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周蘭點頭應和。


    黎童喝了口水:“那你走到第幾步了?”


    柳鸞兒莞爾:“才剛開始。”


    “那你的進度有點慢。”


    “失敗過一次了,所以才步步為營,為求穩妥。”


    “有時候還需要一點破釜沉舟的衝勁,或者在恰當的時候選擇放棄,說不定能看到不一樣的東西。”


    “比如說?”


    黎童笑而不語,隻靜靜與柳鸞兒對視著。


    周蘭撓了撓頭:“我總覺得我有點跟不上你們的交談步驟了,你們在說什麽?”


    “我不會放棄的。”柳鸞兒走前,撂下了這麽一句話。


    黎童歎了口氣:“人過於執著,就是固執了,容易瘋魔,也容易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你說她嗎?”周蘭望著柳鸞兒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黎童不置可否。


    “我第一天見到她的時候,就知道她心思深,表麵看上去好像跟我們關係很好,和和氣氣的,其實說不定她手上沾過誰的血。”周蘭扯了一顆葡萄放進嘴裏:“你看,我是想要脫離苦海,所以毛遂自薦,跟將軍合作,小晴兒是被逼無奈,不得不嫁,你呢,不用說了,一點自主權利都沒有,直接被抬了進來,可她是正兒八經自己要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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