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來了?”


    百裏燁聽到響動,扭過頭去,唇邊笑意溫柔又繾綣。


    他慢慢踱步過去,伸手就牽住了黎童的手,卻在牽住的那一刻微微一愣,她掌心冰涼,一片冷汗。


    她在擔心自己。


    甚至連她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百裏燁心裏微動,麵上的笑容愈發燦爛明亮。


    “一切都安頓好了,不過今夜太晚,要帶的人也太多,走夜路很危險,所以咱們明日再啟程迴翊城去。”


    “聽你的。”


    見他無事,黎童哪兒還管那麽多,剛才一直擔驚受怕,現在安定下來,還真是有些困了。


    不過去睡之前,黎童還是去看了一眼秦九吟。


    那老胖子手筋被挑了,一身的血,頹廢地癱坐在角落裏,見人來了也不抬頭,隻是目光渙散,不知道在看著哪裏。


    黎童站在他麵前,用腳尖踢了踢他,仍是毫無反應。


    “秦大人,十年寒窗,一朝科舉,可還記得先生站在堂前的教誨?”


    秦九吟木然的眼珠子略微動了動。


    “做官不易,卻也該為國為民,問心無愧。”


    “不知秦大人對阿芙蓉此物了解多深?”


    秦九吟緩緩抬起頭來,目光之中毫無生意,卻也開了口:“隻知服用後,令人飄飄欲仙,恍若身處仙界,令人無法自拔。”


    “確實如此,不過還有其他。”黎童的語氣很平靜,就像是在跟他講述一件極其輕巧又平淡的事情。


    秦九吟漸漸望向她。


    “長期服用之後,會讓人上癮。此物帶毒,經年累月,毒素積壓在人體內,會讓人形容枯槁,肌膚衰老幹枯,喪失戰鬥力,宛如鬼魅。”黎童蹲下身來,直直盯著秦九吟的雙目:“秦大人,金銀財寶,人人都愛,可也該取之有道。”


    “你可知,一旦此物流通至整個青岐,流入尋常百姓家,流入高官朝堂,甚至流入軍營重地,會是何等場麵?”


    秦九吟沒答話,他附近那些商人卻已開始發出低低的啜泣聲。


    “青岐邊關平定才沒幾年,先皇更是崩於沙場,無數我青岐好男兒在前方拚殺,隻為護我青岐安寧,百姓安康。”黎童用手指點在腳邊的地上,輕輕點了幾下:“秦大人,你身為臣子,又在做什麽?”


    空氣一時凝滯。


    黎童站起來,聲音陡然冰冷刺骨:“我說你一句叛國都是當得的!”


    秦九吟猛然一顫,忽而跪地,腦袋重重磕在地上。


    叛國是什麽罪?


    誅九族的大罪。


    “我沒有叛國!”


    “我隻是鬼迷了心竅,都是秦大人逼我的!”


    “我隻是運了貨而已!”


    “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求求夫人網開一麵!”


    周遭一片哭喊,黎童緊蹙眉頭,拿起一邊桌子上的茶杯狠狠往地上一砸,碎片四處飛濺,堪堪劃破秦九吟一個勁顫抖著的肥肉上,落下一道血痕。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那麽多人愛財,為何隻有你們這般做?涑州來往這麽多官員,他們是為何而死?莫非你們不知?明知是死路,仍不悔改,殺你們都算輕的。”黎童咬牙切齒,全身止不住地發起抖來。


    百裏燁看著心疼,輕輕扶住黎童的雙肩,將她轉過身來,摟進懷裏,小心翼翼地拍著她的後背,安撫道:“夫人不氣,律法當國,自有懲處。”


    黎童平複了一下心情,點了點頭。


    “這裏有他們守著,我們先迴去歇息?”百裏燁看了一眼身後的暗衛,就摟著黎童迴了禪房。


    隻是他們才剛到禪房沒多久,百裏燁都還沒跟黎童好好說上幾句話,慧安她們就來了,甚至每個人都背著包袱,看那架勢,似乎是打算連夜就走,一刻都不想待在這個地方了。


    她們沒說什麽話,站在房門口叩拜了三下,便心懷感激地離去了。


    那十幾個姑娘,以後的日子會更好的吧?


    黎童心裏想著,突然就酸楚起來,她們早該好起來的,還是來得晚了,來得晚了。


    一直在觀察黎童表情的百裏燁,見她眼眶微紅,不由得心裏哪個地方被碰了一下,又酸又漲,恨不得替她難過。


    “夫人,人各有命。”


    “我知道。”黎童的聲音悶悶的,她大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吐出,像是要把這段時間以來的鬱悶都一掃而空,然後整個人都趴向了床上。


    百裏燁微微一笑,也跟著趴了上去。


    他偏頭看向身側的黎童,伸手將落在她臉上的碎發撥開,露出那張了白皙的小臉來,她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落下一片陰影,雖說剛才好像放下了,卻還始終藏著些許愁緒。


    百裏燁輕撫了一下黎童的臉頰,見沒反應,又好玩兒似的捏了捏,那雙睫羽忽而張開,澄澈明亮的眸子宛如星夜閃爍,直勾勾看入百裏燁心中。


    “你做什麽呢?能不能安分點兒?”


    百裏燁卻壓根兒沒停手,迎著她警告的視線,又捏了捏她瑩白如雪的鼻尖,黎童仰頭張嘴便是一口,咬在他不躲不閃的手指上,隨後又快速鬆了口,留下一個淺淺的牙印。


    “哼!”她將頭扭了過去。


    百裏燁垂眸看著食指上不痛不癢的牙印,不由得有些失笑,往黎童那邊蹭了蹭,伸手將她攬進了懷裏。


    黎童掙紮了幾下,卻聽背後人說:“夫人,好累。”


    “那你睡唄,別箍著我。”


    “一起啊。”


    “誰要跟你一起?”


    話雖那樣說著,黎童卻當真不動了,甚至還比百裏燁更早睡著。


    唿吸漸漸平穩下來,百裏燁卻是心猿意馬,怎麽也睡不著,撈了被子過來,將她裹住之後,便又爬起來出了門。


    門外,碧雨垂頭站著。


    “說吧,今日可有意外發生?”


    “迴將軍,有。”


    百裏燁負手而立,靜靜聽著碧雨和赤衣的稟報,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可認得出那些是什麽人?”


    “身法不一,看不出來,倒有點江湖路子。”


    百裏燁沉吟片刻,忽而一笑:“朝中有江湖路子的,隻有一個人。”


    “可要屬下追查?”碧雨抱拳道。


    百裏燁擺了擺手:“這倒不必,對方的目的隻是為了保護夫人,並不想節外生枝,否則也不會撤離得這麽迅速且毫無痕跡。”


    赤衣上前一步,恭敬道:“這裏的事,已經飛書迴翊城。屆時,皇上恐怕會安插自己人下來掌管涑州,將軍,我們是否要……”


    “本將軍自有人選,不著急。”


    秦九吟被抓的消息,不出三日,就傳遍了整個涑州,百裏燁作為當事官員,帶著人馬堂而皇之地住進了縣衙。


    秦老夫人聽說之後,當場昏迷,三天過去,至今未醒,憑著大夫的湯藥吊著一口氣。


    身為秦九吟的正室夫人,胡畫兒帶著秦譙上縣衙鳴冤,被碧雨當場扣押,關了大牢,跟秦九吟做了鄰居。


    這母子兩個曾經仗著秦九吟,也是橫行涑州,欺壓百姓不說,強占的民女也能說得出個準數來,秦譙在外頭各大酒樓裏欠的賬還沒還呢。


    秦驌那邊,倒是令人出乎意料的毫無動靜。


    百裏燁也沒去找他,他現在忙得很。


    他讓碧雨發了通告,但凡遭受過秦家欺壓或有冤案者,可前往縣衙,無需狀紙,當朝百裏將軍親審。


    一時間,整個涑州都沸騰了,縣衙門檻差點被踏破。


    黎童也是頭迴見到這種壯觀的場麵,更是頭迴見到百裏燁坐在公堂上,神情肅穆,拍著驚堂木,將那些案子一樁樁一件件都審理判罰得幹淨清楚,邏輯通明。


    他眉目俊朗,此時有多了幾分嚴謹莊重,饒是經受過現代各種小鮮肉男團顏值攻擊過的黎童,也一時之間有些陷入了顏狗的狀態。


    男人認真起來的樣子,真得好帥啊!


    “夫人,您看了一早上了。”羽簾提了一食盒飯菜過來,也踮起腳尖,順著黎童的視線望過去,看見高堂明鏡下正襟危坐的男人,仿佛他全身上下都發著光。


    “這不一樣的。”黎童笑眯眯地迴了一句,眼神仍舊落在百裏燁身上:“我讓你帶的飯菜呢?”


    “在這兒呢。”


    “嗯,給我吧,他早上急急忙忙地出門,早膳都沒來得及用,肯定餓壞了,我去後堂等他。”


    說罷,黎童轉身就走,剩下羽簾,仍舊癡癡地望了好一會兒。


    中午休息一個時辰,百裏燁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腿腳已經發麻,狠命地在地上跺了好幾下,才算勉強緩過來,前半輩子在馬背上過的,還沒試過在椅子上坐這麽久,還是馬背上舒服。


    百裏燁不知道黎童來,在後堂見到她的時候,心中驚喜立馬溢到了眉梢上,連跑了幾步蹦到黎童跟前,一把握住她柔軟的手:“夫人怎麽來了?”


    “給你送飯。”黎童轉過身去,一邊打開食盒,一邊說道:“我其實早就來了,在外頭看了好一會兒,聽百姓都說你公平公正,是個好官,不過我倒是沒看見秦驌,這都多少天了,這秦大公子怎麽還不露麵?”


    百裏燁接過筷子,有些迫不及待,動了一早上腦子,實在是有點餓。


    “他還在考慮要不要投入我門下,自然是要多想幾天。”


    黎童摸著下巴:“這男人,還不如我幹脆果決呢。”


    百裏燁抬頭笑了笑,露出一排幹淨白潔的牙齒,立刻見縫插針:“確實,夫人是我見過最果決的女子,能娶到夫人,實在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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