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皇後黎秀,是黎家旁支的小姐。


    從小/便熟讀四書五經,知禮名義,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性情溫和,端莊大方,樣貌也是翊城之中數一數二的標致美人。


    翊城的少年郎,就沒有幾個不傾慕這位皇後的。


    隻是可惜,黎家的女兒在沒有出嫁之前,都是皇後備選,不過一旦選上,黎家不管是本家還是旁支,門檻都會被踏破。


    也就是這些年出了一個傻不愣登的黎胤童,原本以為她就是新任皇後了,卻沒想到被黎相和黎夫人死死護著,哪怕及笄之後,都無人上門。


    不是沒人提親,是沒人敢。


    黎夫人可太兇了。


    被從丞相府打出來的媒人,沒有幾十也有十幾。


    若黎胤童隻是尋常人家的小姐,那誰會願意拚了命地求娶一個傻子呢?


    說起來,黎胤童和黎秀還從未見過麵。


    一是黎胤童是本家小姐,又因為有疾,幾乎不見外人,二是黎秀隻是一個旁支小姐,很少有機會能踏入相府。


    黎家有規矩,本家和旁支過自己的生活,沒有大事絕不來往,逢年過節的,送個禮就行了,人就別來了。


    從表麵上看起來,好似無情冷酷,實則不然,黎家第一任家主立下這規矩,隻是以防萬一,倘若有朝一日,有一家出了什麽大問題,也不至於牽累全族。


    畢竟黎家的女兒,必有一位是皇後。


    後宮之事,通常與前朝有所聯係,皇後是一國之母,半分不可行差踏錯,走錯一步,那造成的代價是無可估量的。


    故而,選為皇後的人,必定是整個族中最為優秀的女兒。


    黎秀,光聽名字就知道,確實很秀。


    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從小就被訓練得宛如用尺子量出來,她的功課,自小到大,每一門都是滿分,力求完美。


    黎童剛來到這裏沒多久的時候,就特意打聽了這位皇後。


    怎麽說呢?


    挺感謝她的。


    感謝她為黎家做出的一切奉獻和犧牲。


    也很心疼她。


    心疼她為了家族,壓抑天性,走入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與那些來自不同家族的女人分享恩寵,不擇手段地穩固地位,爭權奪利。


    “不是我爹的意思。”黎胤之稍一用力,將鏟子從地裏拔/出來,帶出一大塊土壤,他迴頭衝著百裏冼露出兩排白淨的牙齒:“或許,聖上應該迴去問問我們這位好皇後的心意。”


    他跟她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從沒有因妃嬪爭寵這種小事紅過臉,她是整個青岐中,他見過的最大度的女子,為他選妃,為他養子,為他處理後宮一切雜事,從不說怨。


    他們的大婚,是天底下最盛大的,擁有上蒼祝福,百官朝賀,萬民敬仰。


    那該是很幸福的一天,可她沒有笑。


    她可能不愛他。


    百裏冼沒有再多問,或許,的確該和這位皇後好好談談心。


    他們似乎也的確沒有太多的世間待在一起過,最長的一次,大概就是成婚當日吧?


    嗯,那日,他們整整在一起待了一天一夜。


    那也是自己短暫人生中,最開心的一天。


    日落西山,百官告退,百裏冼被護送著迴了宮,等不及迴去修整沐浴,他直接讓人安排去了鸞鳳宮。


    黎秀以為他不會來,畢竟這段時間都在帶著百官下地,一迴宮就躺下了,連麵都見不著,送去的羹湯,怎麽送去的,又是怎麽原封不動送迴來的,她可太清楚了。


    這一日,應該也是如此的。


    而萬萬沒想到,她才卸了妝,沐完浴,甚至打算讓她的大宮女熄燈了,卻見內侍匆匆忙忙奔了進來。


    “娘娘,皇上來了!”


    手裏的梳子落了地,糟糕,她不梳妝的模樣不能讓他看見,多醜啊!


    “采衣,梳妝!”


    “不用麻煩了,反正一會兒也要歇下。”


    百裏冼人還沒到,聲音已經率先從門外飄了進來,黎秀急急行禮,那人卻在她剛剛屈起膝蓋的時候,已經伸手扶住了她。


    他的速度怎麽這麽快?


    未施粉黛,黎秀不敢抬頭,垂眸站在百裏冼跟前,身子僵硬,宛如沒上發條的精致人偶,被百裏冼牽著,亦步亦趨。


    他坐下,她站著。


    一人抬頭望著,一人低頭不敢多看。


    良久,氣氛凝滯。


    百裏冼卻突然笑了出來,他來,本該有內侍通報,但突然想偷偷來一迴,打她一個措手不及,卻沒想到鸞鳳宮外竟然會有人守著,一見到他的影子,立刻就奔了迴去,他攔都沒攔住。


    那小內侍,腿腳太快了。


    這還是他第一迴這麽不光明正大地來,就是想看看她,在他不在的時候,她是個什麽樣子的。


    脫下那厚重的妝容,此時的她,清麗可人,眉眼更為精致,沒了濃重的脂粉氣,顯得她更為可憐楚楚,引人心動,她雖然沒說話,但顫抖的長睫暴露了她焦慮不安的心緒。


    百裏冼很喜歡她這樣,緊張的,不安的,讓人想要保護的。


    而不是那個可以獨自一人撐起所有的皇後。


    她該是他的小姑娘,可以依靠他,可以跟他撒嬌,可以跟他發脾氣的小姑娘。


    她的那位本家姐姐不就是這樣一個姑娘嗎?


    聽說,還將他那位在沙場上叱吒風雲敵寇聽了都聞風喪膽的四叔吃得死死的,他也是被她吃得死死的,可她自己不知道。


    “秀秀……”百裏冼突然開口,溫和的嗓音比之平日還要更為溫和柔軟,像是天邊的雲突然飄到眼前,又被一陣風輕輕掠了過去。


    黎秀猛然一顫,慌亂地抬起頭,眼眸深處是藏不住的驚愕。


    他從來沒有這麽叫過她。


    這是第一次。


    他想做什麽?


    是不是自己之前的小心機被他猜到了?


    來興師問罪了?


    可自己不是為了他好嗎?


    他不能罰她!


    “皇……皇上……”


    要不先認錯?


    先手輸一半。


    有道理。


    “皇上,妾身錯了!”黎秀說罷,苦著一張小臉就跪了下來:“妾身不該對皇叔起了算計之心,不該欺瞞皇上,您別罰妾身杖責,妾身怕疼!”


    百裏冼沒說話,唇邊笑意漾了起來,手卻一直緊緊握著她的,即便她跪在自己身前,也仍舊沒有鬆開。


    “您要不……要不……”黎秀尋思半天,小心翼翼地問道:“罰妾身禁閉吧,抄佛經也行?”


    “朕不罰你。”


    “不罰?”


    大概是因為突如其來的驚嚇,使得平日裏滴水不漏的皇後此時顯得有些嬌憨可愛,就著百裏冼掌心裏的力度一點點起身,最後坐在了他身邊。


    “刺殺四叔的殺手,是你派去的?”


    黎秀咬了咬嘴唇,很艱難地點了頭。


    “為什麽?”


    雖然來的時候已經有了這個猜測,可當真問出來的時候,百裏冼還是懷著些許期待,而當她點頭,百裏冼隻覺得心頭冰凍了許久的花,刹那間盛放無數,一時間落英繽紛,鳥雀同鳴。


    “他們都說,朕做不了一個好皇帝,四叔更適合。”


    “不!”黎秀急急開口,像是要立刻打消百裏冼這種念頭:“聖上是青岐的皇帝,是百姓的天子,您胸懷憐憫,心存江山,並不是如他人看到的那般無情冷心,您隻是……”


    說到這,她的話音頓住了,胸腔略有些快速地起伏了起來,眼眶陡然泛紅。


    隻是藏得太好,藏得太深。


    是誰說過的,做皇帝,喜怒不形於色。


    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訴她,她會成為皇後,她所做的一切並不僅僅隻是成為一個男人的妻子,而是要輔佐這個男人,讓他成為青岐最受尊重的皇帝。


    可為什麽,偏偏又有一個百裏燁呢?


    如果他死了多好?


    他們說,那皇位本該是百裏燁的,她不信,這皇位明明就是百裏冼的,先皇遺詔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寫著他的名字,為什麽這些人非要視而不見?


    她在這後宮之中,步步為營,籠絡人心,將那些妃嬪安置得妥妥當當,就是為了前朝大臣能多支持一點百裏冼。


    她是愛他的。


    但他好像不太清楚。


    聽聞百裏燁去了汴州,如果他不小心死在了那裏,沒有人會懷疑她這個身處後宮的女人,或許,可以賭一把。


    萬一呢?


    可他是去賑災的,汴州的百姓還在等他。


    要不,就在迴來的時候?


    黎秀第一次做了這種毫無把握的事,隻是為了賭一把,她做得隱秘,雇的人是江湖上的殺手,殺手拿錢辦事,規矩是絕不會透露背後主顧。


    她很放心。


    而殺手,敗了。


    自從百裏冼登基之後,百裏燁很少前往禦書房,好不容易逮著一次,她總得試試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受傷了,如果真的受了傷,說明刺殺是有成效的。


    第一次沒經驗,第二次一定不會失手。


    “秀秀,你可以不必為了朕,去招惹他。這些事,朕可以做,你是朕的皇後,隻需要陪著朕,站在朕的身邊,看著朕成為青岐最受尊重的皇帝。”百裏冼的手很大很暖,輕輕握著她的,牢牢包裹。


    黎秀用力咬住嘴唇,她的心思、她的手段,她自以為藏得很好。


    可為什麽被發現了?


    “朕很開心,秀秀是對朕有心的。”百裏冼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又很鄭重地強調了一遍:“朕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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