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月止步在聽雨亭的石階下方,向聽雨亭內的美人屈膝行禮:“兒臣見過良妃娘娘。”


    良妃循聲抬眸望去,美眸輕輕一彎,朝她伸手虛虛一扶,聲音溫和地道:“公主免禮。”


    “謝良妃娘娘。”謝明月提起裙擺的一角,三兩步躍上聽雨亭的幾層石階。


    她側頭望一望花園中爛漫的藍紫綠鳶尾花,語氣含帶著真摯地誇讚:“良妃娘娘這兒的鳶尾花,比父皇禦花園裏的花兒要好看許多,兒臣就愛來良妃娘娘您這裏賞花!”


    “公主喜愛,是本宮的榮幸。”良妃溫婉一笑,又解釋道:“本宮今日身體略有不適,恐擾了公主的雅興,故而,才遣人請公主歸去,還望公主海涵。”


    謝明月不能再抓著不久之前被“趕走”、被阻攔的事情,反而還得關切地問道:“良妃娘娘,您哪兒不舒服呀?可是召太醫了?”


    “本是要請夏太醫來一趟,不過……”良妃美眸一彎,眉宇間多了幾分笑意,道:“窈兒恰好略通醫術,為本宮換了盞新茶,本宮飲過此茶後,身子舒暢許多,便無需勞煩夏太醫前來了。”


    謝明月一聽,整個人頓時提起不少勁,眼珠子一轉溜,佯裝疑惑地問道:“良妃娘娘,您口中所說的‘窈兒’是誰呀?兒臣好似未曾認得,這名兒聽來,陌生得很。”


    良妃淡淡一笑:“蘇窈,窈兒,公主應是未見過窈兒。”


    蘇窈還未同謝景昭成婚,也暫未收到賜婚的旨意,良妃自當嚴謹用詞,不能直截了當的同旁人介紹蘇窈便是未來太子妃,特別是在公主麵前。


    謝明月見良妃隻將話說到此,不再接著細細提及這個叫蘇窈的女人,她略有不甘,忍了忍,到底是沒憋住,迫不及待地追問道:“良妃娘娘,這個蘇窈,是不是就是太子哥哥近日來分外上心的那名姑娘?”


    良妃略微思忖,不輕易迴答,隔了一會兒,再點了點頭:“是吧,殿下在本宮麵前,也就提過窈兒這麽一個姑娘,其他姑娘,本宮倒是從未在殿下口中聽聞過。”


    謝明月不悅地擰了擰眉頭,滿臉不相信,道:“不可能吧,良妃娘娘,太子哥哥難道沒在您的麵前說起聽瀾姐姐嗎?”


    良妃美眸不解地望向謝明月,疑惑:“聽瀾是?”


    見狀,謝明月神情頓時著急起來,一下子握緊雙手,聲音激動道:“良妃娘娘,您忘記啦?祖母、父皇心中最完美的太子妃,便是聽瀾姐姐呀!”


    “啊……”良妃眉心輕輕一蹙,偏頭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公主,您說的是大理寺舊置判寺沈大人的千金?”


    “嗯嗯,是的!”謝明月著重強調:“聽瀾姐姐的父親,是從三品官員,兒臣前陣子聽父皇誇過沈大人,想來再過不久,聽瀾姐姐的父親就要升官了。”


    良妃眉心又是一蹙,視線朝左右望了望,隨即,壓著聲提醒道:“公主,後宮不議政。”


    謝明月瞥一眼守在聽雨亭石階下的自家宮女碧藍,還有良妃娘娘的宮女展鶯,她嘀咕一聲:“良妃娘娘,這兒又無旁人。”


    “公主。”良妃喚了她一聲,音色仍是溫和,卻隱隱有著幾分嚴肅。


    謝明月心中不樂意,勉強改了口:“好嘛,兒臣不說了。”


    話落,她又道:“總之,聽瀾姐姐的家世是讓人挑不出錯來的,聽瀾姐姐人也不錯。”


    良妃臉上掛著一抹淡笑,聽完她的話,輕輕點頭,讚同道:“沈大人為官清廉,為朝廷做出不少貢獻,想必,沈大人的千金也定是一位好姑娘。”


    謝明月期待地看向她,問道:“良妃娘娘,您可是見過聽瀾姐姐?”


    “應該是見過的。”良妃眉心微蹙,仿佛正在努力想起她口中的沈聽瀾是何人。


    沈聽瀾並非宮中之人,能讓良妃見到她,隻有宮中設宴時。


    少頃,良妃滿懷歉意,道:“公主,上一迴太後娘娘生辰宴,本宮本該出席……”


    謝明月對此事隱有所聞,聽她的母妃提過,是母後故意設計,令良妃娘娘無法出席祖母的生辰宴。


    怕良妃娘娘想起傷心事,她即刻道:“除了祖母生辰宴那日,聽瀾姐姐也曾來過宮中多次。”


    謝明月與沈聽瀾,便是在宮中設宴時所相識。


    沈聽瀾向來不喜同其他千金小姐走太近,參加宮宴常常隻留於位子之上,鮮少離桌與他人攀談,又因沈聽瀾本身相貌氣質出眾,很難不讓人注意到她。


    謝明月心氣稚嫩高傲,發現她這般特殊,抱著新奇的心態,命人喚她前來。


    沈聽瀾於她要年長兩歲,謝明月又是皇帝疼愛的長樂公主,沈聽瀾自是對她多加關照。


    一來二去,謝明月與沈聽瀾結交。


    聽到謝明月說起沈聽瀾曾來過宮中多次,良妃神情意外:“哦?是麽?”


    隨之,她抬手用指尖輕輕捏揉眉心,歎口氣,道:“本宮的記性,似乎愈發差了。”


    瞧見她頭疼的模樣,謝明月哪裏還敢再讓她繼續迴想對沈聽瀾的印象,連忙道:“良妃娘娘,不如兒臣尋一日,帶聽瀾姐姐來見您。”


    良妃唇角輕揚,淡笑道:“唯有公主對本宮的鹹尚宮青睞有加,常來常往,公主若有意攜好友前來,本宮自當歡迎。”


    謝明月聽著這話,總覺得好像有哪兒不對,可她說不出來。


    反正良妃是答應了可以見沈聽瀾,謝明月將心中的那點兒怪異感拋之腦後,臉上洋溢出燦爛的笑容,開心道:“良妃娘娘,那說定啦,兒臣尋一好日,與聽瀾姐姐一同前來見您。”


    良妃輕輕頷首,應允她:“嗯。”


    謝明月高昂的情緒持續不了多久,一垂眸,注意到桌上放著一杯顯然是被人喝了一半的茶盞。


    她定睛仔細瞧,光潔的茶盞邊緣,留了一抹淡淡的紅,是唇脂的痕跡,而茶盞內的茶水還未完全冷卻,淺淺的水霧飄起。


    “對了,良妃娘娘——”像是突然想起,謝明月左右望一圈,好奇地問道:“您說的蘇窈,她可是離宮了?”


    以這杯茶水來看,這杯茶水的主人應是剛離開不久。


    謝明月在鹹尚宮外麵等了許久,並未見到有人離開鹹尚宮。


    但她無法保證,鹹尚宮沒有其他的門。


    良妃看她一眼,慢慢道:“窈兒方才哭了一頓,本宮讓她到偏殿稍作歇息。”


    這答案著實超出謝明月的預料,她驚訝地睜大眼睛:“哭了?她為何而哭?”


    良妃唇角含著一抹淡笑,沒說明緣故,隻是道:“窈兒也就大了公主一歲,尚還稚嫩,情緒波動大些正常。”


    謝明月眼珠子一轉,愣是自己琢磨出個所以然來。


    她未曾見過蘇窈,卻聽聞太子哥哥對這個叫蘇窈的女子非常上心。


    前陣子她前去福寧宮給祖母請安,祖母唉聲歎氣地傾訴,字字句句皆是不滿意太子哥哥對一家世普通的女子這般獨特。


    謝明月實在好奇,問起太子哥哥是怎的與這女子相識,祖母說,是那名叫蘇窈的女子救了太子哥哥。


    救命之恩以身相許,謝明月隻在不能見人的話本裏瞧見過,並且,一般情況下,乃是姑娘那方說出此話。


    不曾想,她那如謫仙般的太子哥哥,竟會做出同話本一模一樣的事情來。


    她心道,定是那女子心機深沉,故意纏著太子哥哥,太子哥哥無法,隻好應承以身相許,娶為妻。


    除了在她的祖母那兒聽過蘇窈這一名兒,謝明月在沈聽瀾那裏也聽過一迴。


    謝明月同沈聽瀾深交,自是知曉沈聽瀾對太子有意,如今太子心係其他女子,她邀了沈聽瀾來她的靜宜宮,順便同沈聽瀾說起太子將要帶那名喚蘇窈的女子進宮。


    那時,沈聽瀾的神色十分難看,平日的笑容根本維持不住,蒼白著一張臉,仿佛隨時要暈過去。


    謝明月第一迴見沈聽瀾露出這般淒慘的模樣,細問之下,才知沈聽瀾見過蘇窈,是在蟠桃宴上。


    但那會兒相處短暫,蟠桃宴未進行至一半,蘇窈離席,沒一會兒,太子殿下也隨之離席。


    謝明月隻覺這蘇窈與太子哥哥早就暗中勾搭上,對聽瀾姐姐而言不公平,是以,縱使她未曾見過蘇窈,但她的心中對蘇窈已然咬牙切齒。


    此刻,再聽良妃說起蘇窈情緒波動大,還當著良妃的麵哭了,謝明月對蘇窈的觀感愈發不佳。


    她嫌棄地撇了撇嘴角,繼而,再也掩飾不住了,直言道:“良妃娘娘,兒臣聽聞太子哥哥非她不娶,可在兒臣看來,太子哥哥並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呀,兒臣覺得,定是這個蘇窈,故意……”


    她的話還未說完,良妃出聲打斷,語氣溫和:“公主,此事本宮亦感詫異,殿下竟會有如此決斷。”


    謝明月話頭一止,下意識接著她的話說道:“良妃娘娘也是這麽想的?”


    “當然,殿下向來冷靜自持,本宮還是第一迴見殿下對一女子這般偏愛。”良妃搖頭失笑,感慨道:“殿下這棵鐵樹,一開花,倒是專一得很,像極了年少時的皇上。”


    謝明月聽得一愣又一愣,終於,她察覺出微妙的不對勁。


    為何聽著,像是良妃娘娘對這太子哥哥要娶蘇窈為妻這一事,十分讚同?


    是錯覺嗎?


    如若是錯覺,良妃娘娘又怎的說太子哥哥像父皇?


    總不該是在罵太子哥哥,否則,良妃娘娘便是將父皇也罵了進去。


    謝明月不敢置信,問道:“良妃娘娘,太子哥哥想娶蘇窈為妻,您……不反對?”


    良妃笑著睨了她一眼,反問:“公主可知,殿下年方幾何?”


    謝明月頓了頓,答道:“太子哥哥今年二十了。”


    “那公主可知,皇上娶皇後娘娘是在幾何?”想來她或許不知,良妃問完後,再接著道:“皇上娶皇後娘娘那年,皇上僅十七。”


    謝明月擰了擰眉,眼裏滿是不解:“良妃娘娘,這跟您同意太子哥哥娶蘇窈為妻,有何牽連?”


    “公主還年幼,以後便會明白。”良妃沒再細細剖析,唇角揚起,道:“殿下能娶得心愛之人為妻,本宮心安,倘若公主以後的駙馬,是你的心愛之人,本宮想,你的母妃舒婕妤亦會感到心安。”


    謝明月慢慢地眨了眨眼,好似聽懂了一些。


    與此同時,一名小太監出現在花園的圓形拱門前,小心地往裏探頭。


    展鶯有所察覺,安靜地挪步來到門前,待小太監細聲將事情稟報,她了然地點頭,隨之迴到聽雨亭。


    良妃轉眸看她一眼。


    展鶯立即走上前,掩著唇在自家娘娘耳邊細細低語。


    聽罷,良妃不著痕跡地蹙了一下眉心:“薑貴人?”


    “是的,娘娘。”展鶯問道:“娘娘,可是要見薑貴人?”


    良妃的確在聽雨亭內坐得累了,往日這時辰她在午歇,今兒的鹹尚宮卻異常熱鬧。


    她轉眸看向麵前的謝明月,神情猶豫。


    謝明月已是聽見她同宮女的對話,馬上反應過來,道:“良妃娘娘,您忙您的,兒臣自個兒在這賞花便好。”


    良妃含笑道:“那就委屈公主了,本宮見過薑貴人後,再來陪公主賞花。”


    話落,良妃起身離開,去往正殿。


    聽雨亭隻剩謝明月與她的宮女碧藍。


    謝明月還在想著良妃方才的那番話,總覺得差一點就要琢磨出來了,可就差那麽一點。


    她歎氣道:“罷了,不想了!”


    看了看周圍漂亮的鳶尾花,謝明月站起身,三兩步邁下石階,慢慢在花園內逛著,可算是真正賞了一迴花兒。


    彎入鵝卵石小道,謝明月彎腰聞了聞旁側開得豔麗的花,誇道:“這一簇開得最好看了!”


    宮女碧藍隨在她旁側,聞言,開口道:“公主若是同良妃娘娘討要這花,奴婢想,良妃娘娘定不會拒絕。”


    “還是別了,本公主隻會賞花,不會養花。”


    謝明月往前接著走,還未走上幾步路,談話聲從不遠處傳來,像是正往花園這兒走。


    她聽得不真切,隱約隻聽見“主子”“奴婢”之類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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