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合眼小憩的徐氏聽罷,猛地睜開了雙眼。


    “你確定萬無一失?”


    福嬤嬤戰戰兢兢的跪倒在地,啞聲開口,“您放心,他今天必會以殺人罪入獄。”


    徐氏盯著她瞧了片刻,咬牙切齒道:“若這次再搞砸,你不必待在榮安堂了,滾出府去吧。”


    福嬤嬤急忙叩首,“奴婢保證能成事,若真的失手,任憑夫人您處置。”


    說完,她屈膝往前挪了幾步,伸手給徐氏捶腿。


    “夫人大可把心放進肚子裏去,如今雲氏不在府內,梅姨娘母女沒有倚仗,還不是任您拿捏?”


    徐氏冷哼出聲,眼底劃過一抹森冷的殺意,“早知她這麽會整事,當初就該讓她死在產房裏的。”


    福嬤嬤連連附和,“她確實該死,不過她女兒還有點用處,您暫且先忍一忍。”


    徐氏伸手揉捏發脹的眉心,強忍著倦意道:“一定要拆散他們,一定要。”


    “是,奴婢遵命。”


    …


    雲錚的住處在城東三十幾裏外的柳家村內,騎馬半個多時辰就趕到了。


    匆忙奔進屋子,見一兩鬢白發的老婦靠坐在床頭,額前還綁著繃帶。


    他的唿吸一滯,眼眶瞬間轉紅。


    正在廚房煎藥的小農女聽到動靜趕來,看到雲錚的那一瞬間,大大鬆了口氣。


    “雲阿兄,你可算迴來了,芸大娘被柳老三推倒,腦袋磕在地上摔出了個洞,流了好多的血。”


    雲錚聽罷,轉身就準備走出屋子。


    這時,身後突然響起老婦的嗬斥,“你站住,不許去找他們。”


    雲錚緩緩攥緊了拳頭。


    那個柳老三,仗著自己的姑母做了南陽侯的妾,便目中無人,肆意魚肉百姓。


    他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一心想要教訓教訓他,為鄉親們出口惡氣。


    可理智告訴他,這種與權貴攀親帶故的貨色,一旦招惹上了,他與母親便再無寧日,是以一直忍耐。


    如今人家都欺負到他母親頭上了,他身為人子,難道還要忍氣吞聲麽?


    想到這,他再次踱步朝外麵走去。


    ‘噗通’


    身後傳來一道重物砸地的聲音,他再次被迫停下腳步,緩緩轉頭看去。


    那老婦已經不在榻上了,而是側躺在地麵,雙手摸索著往門口爬。


    “錚兒,錚兒,你別去,別去……那些權貴世家,向來不把底層百姓當人看,


    你若去了,哪還有命活著迴來?若是那樣,我還不如就此死了算了。”


    說完,她作勢就要朝床沿撞去。


    雲錚飛快衝到榻邊,堪堪止住了她的致命一擊,打橫將她抱起來放迴了榻上。


    “娘,您這是作甚?我不過是去與他理論一番,他難道還能殺了我不成?”


    老婦伸出布滿勞作痕跡的雙手,輕輕撫摸上兒子的臉龐。


    “傻孩子,你不知世道險惡,那些富貴之人都是蛇蠍心腸,


    有的……甚至能對自己的親兄嫂下死手,隻為那爵位官職,簡直喪心病狂,


    咱們這些沒有身份沒有地位的普通百姓,隻能被他們肆意宰割,


    你聽娘的,別去找那晦氣,我不過是磕破了點皮,流了點血,不礙事的。”


    雲錚緊抿著薄唇,想到國公府那老虔婆為了自身利益,不惜犧牲裴韻的所作所為,麵色越發的冷沉。


    可轉念又想到那人美心善的世子夫人,戾氣稍稍退了一些。


    “娘,並不是所有的權貴都仗勢欺人,他們中間,還是有一些明事理的,


    兒子這次去城內辦事,遇到了一些棘手的麻煩,便是一少夫人幫助了我,


    不止她,還有她的父親,她的祖輩,都是值得人敬佩的存在。”


    老婦聽罷,微愣了一下,脫口問:“是哪位貴人幫了你?”


    雲錚的臉上露出了一抹遲疑之色,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母親,不過很快就做出了決定。


    世子夫人幫了他,他沒必要隱瞞,否則便是辜負她的一番心意。


    “是慶國公府的世子夫人,永寧侯府的嫡女。”


    話音剛落,老婦猛地扣住他手腕,顫聲問:“你,你說誰?”


    雲錚有些疑惑的望著她,雖然不解母親為何這般激動,但還是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臨了,他還補充道:“少夫人的閨名叫雲卿,乃永寧侯的獨生女。”


    老婦,不,應該說芸娘,她睜著眼,空洞的望著前方。


    在聽到‘雲卿’這個名字時,她整個人如同丟了魂似的。


    ‘卿兒,那裏太高,不能爬,小心摔下來’


    ‘卿兒,你又調皮了不是,這花朵還沒開出來,怎麽能揪掉呢’


    ‘乖女兒,來,喊一聲爹爹,爹爹’


    ‘卿卿,我的寶貝閨女喲’


    ‘爹爹……’


    ‘娘親……’


    舊時記憶一點一點湧入腦海,老婦緩緩攥緊了身下的被單。


    時隔十八年,她差點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誰,來自哪裏,又去往哪裏。


    如今‘雲卿’二字如同一把鑰匙,打開了她的記憶之門。


    那塵封了十數年,無法向外人言說的隱秘之事,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從她靈魂深處噴薄而出。


    她叫芸娘,年少時被父母賣給了人牙子,輾轉幾圈後,入了永寧侯府。


    後來侯夫人看中她,將她領去了正院,讓她負責灑掃侯爺的書房。


    某個炎熱的午後,她按例進書房灑水降溫,屋內沒人,侯爺許是去正屋陪剛懷上身孕的夫人了。


    她灑完水,正準備退下時,無意中掃到桌案上擺著一張宣紙。


    紙上寫著一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她雖然沒念過書,識的字不多,但這個字她認識。


    錚!


    鐵骨錚錚的錚!


    想必是侯爺為夫人肚子裏的小世子取的名吧!


    她這般想。


    也隻有滿門忠烈的永寧侯府世子,才配得上這樣的名字。


    “娘,您怎麽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耳邊傳來少年焦急的詢問聲,拉迴了芸娘恍惚的思緒。


    老婦眼角滑下一抹淚痕,怔怔的朝他‘望’去。


    可她眼瞎,瞧不見小郎君的模樣。


    她想他一定很俊俏,如芝蘭玉樹般矜貴高雅,又好似鬆柏梧桐,蒼勁健碩。


    一如……他那驍勇善戰的父親!


    雲錚見母親落淚,微愣了一下,蹙眉問:“娘,您莫不是認識世子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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