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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罷,一行人返迴謝河畈,準備仔仔細細地參觀謝家大院。


    袁秋華繪公公打包一份蛤肉梭子蟹海鮮煲,給婆婆帶一份鮑魚撈飯,給謝漢帶一分蒜蓉基圍蝦。她將飯菜送迴家,再趕去“芋園”聚合。


    謝家大院是清末知縣謝興璠的府第。這座百餘年古宅,占地6600平方米,有28個天井,48間正房,16間廂房,是湖北省現存的明清建築中規模最大的民宅。


    大院主體建築“芋園”周圍,已經被現代民房包圍,進出須通過“芋園”的窄窄門樓,第一印象即給人滄桑而養在深閨之感。大門坐北朝南,兩旁各有1個石門墩,和1隻姿態威武的石獅子,門墩之上各有一隻石鼓,正麵雕刻著神獸麒麟,麒麟送子圖,反麵雕刻著喜鵲,喜鵲登梅圖。前牆上還有4個十分別致的石馬栓。石門頂上有一幅造型生動的浮雕,和遒勁有力的“芋園”刻字。在10餘米高的前牆頂端,有一尊“魁星點鬥”的塑像,那是族人冀望多出文人墨客的美好標誌。樓簷上,碩大的鼇魚挑雕工精細、栩栩如生,雕梁畫棟、5架梁建築形式,顯示著主人的顯赫身份。


    跨入門樓,首先看到的是一口古井。探頭看,井中還有盈盈清水。此為謝興璠府第飲用水井,是謝興璠於清道光28年親自修建。一百多年來,井水不曾幹涸,冬暖夏涼,清澈甘甜如初。芋園是前院,占地3200平方米,青石板墁地,花木盆景,網狀點綴,恰如一個廣場。


    整個古宅分為老宅和府第,皆為三重天井結構。老宅為謝興璠父親所建,占地1200平方米,府第是謝興璠退官迴鄉後修建,占地8800平方米。古宅布局浩大而精致,宅院坐西北,朝東南,東有荷塘,西有果園,南有竹園,北有後花園。由長廊將東西兩套相同的建築連接,擁有天井30餘個、房屋80多間。不僅有家祠、家學,馬廄、碾房、織房、柴房、廚房和雜役間,還有“怡濟藥房”、家庭戲樓、牢房等建築,可謂衣食住行,一應俱全。


    正屋以家祠為中軸線,兩邊嚴格對稱布局,建築麵積3600平方米,麵闊十一間,進深五進,每進可以連通,又各自是一個獨立的小院。各組正廳都高大而空曠,柱墩石刻精細、柱頭木雕精美,廳柱上掛著不同的楹聯,鐫刻著幾百年的人倫、家訓和達理。木質梁柱粗大,抬梁與穿鬥並用,格扇、樓台裝修雖然簡樸,卻富於氣勢。每一道門檻、門眉,每一扇窗欞、窗框,仔細看去,都保存完整,或刻石雕花,或鉤角紋印,處處細巧,雕花精美,讓人真切地體會到當初建造者的用心良苦。


    中軸線為一條寬3米長80餘米的長巷,既是女眷們平日行走的避弄,又是通往家祠的通道。沿巷道走到底,盡頭就是謝家祖祠。家祠仍供著祖宗牌位,供桌擺著時鮮祭品,早晚三炷香,夜點長明燈。祠堂雕梁畫棟,裝飾輝煌,足見主人對孝道的推崇。


    家祠對麵是2層木雕小戲樓,是一家人看戲娛樂和祭祖奏樂的所在。家庭戲樓的迴廊梁柱上,極盡繁複的縷空雕花,工藝精湛,讓人讚歎。但一些文物販子也盯上了古民居的精美木構件,戲樓的雕龍、雕獅被盜走了。


    前院北側是一字排開的七間倉房,每間倉容可達三萬斤,富甲一方。至於馬廄、碾房、織房、柴房、廚房和雜役間等多達三十餘間。前院東南角有一座400平方米的家學,取名“講經樓”,樓前建設有“鯤化池”,專門供子孫讀書,盼望鯤鵬展翅。


    眾人在巷道裏穿行,老屋間躊躇,邊走邊聊。腳下是青石板路,見不到半點人畜糞,嗅不到鄉間常有的煙薰火臘味。


    王子安說:我父親給我支了一招,像這謝家大院,完全可以搞旅遊開發,既是民生工程,也是形象工程,也是麵子工程。


    袁秋華說:對呀,民風民俗民居也是鄉村旅遊資源。


    袁煥軒說:嗯,點子不錯,具體操作,你有何想法?


    王子安說:提出修複古名居,打造古名居,建古民居公園,做成我縣地標。請記者來拍攝,請名流來采風,請學者鼓吹。組成專家團,在北京召開論證會。申請成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爭取省政府的支持,這上麵還會有專款撥下。


    袁秋華說:隻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一切在於換一個說法。


    謝文說:有頭腦,有眼光,這是好事啊!謝家老祖屋,一旦成重點文物,保護起來,撥專款修複,建成公園,供人旅遊參觀。我們這個地方,就變得熱熱鬧鬧的,跟城裏的鬧市區一樣,村民搞點旅遊服務業,也能賺不少錢呢。


    王子安說:現在還隻是一個構想,真要達成那些目的,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這個過程要經曆多少年,要付出怎樣的努力。


    村長說:真保護了,就不允許居民翻修,再動一磚一瓦了。住在裏麵的戶,想建新房,村裏就得另批屋基了。


    王子安說:原住戶,按原有麵積,批屋基之外,還會參照其他鄉的拆遷補償標準,給予一定數目的安遷費。


    村長說:房屋填空,該不會推倒平房,修高樓,建圓堡吧?


    王子安說:庭院園林,樓台亭閣,整體框架不動,局部做規劃,細節稍改。


    經曆130年風雨,“芋園”留下許多時代印記。


    聽老人說,在他們年輕的時候,通向家祠的70米通道兩邊,擺放了一些諸如“江西萍湘七品正堂”、“江西上饒七品正堂”、“迴避”、“肅靜”的木牌,直到*期間才被拆毀。解放後,許多“打土豪、分田地”的農民搬進了府第。當年圍繞芋園的貓拱式山牆,在人民公社時期拆了做食堂,家學和4個花園,也毀了做農房、豬圈。


    園內原來住了近40戶人家,近年來許多農民都在周圍建了樓房,隻留下10來戶人家,許多房屋大門緊鎖,或堆放農具、糧草。


    毀壞和丟棄的,僅僅是一座名宅嗎?這是一座集建築學、設計學、雕刻、文學、管理學於一身的活教材,幾百年的民間智慧,淪為了一個家族的陪葬品。它上麵所承載的文化信息和傳統技藝呢?比如:風水先生是如何規劃和設計了這樣的布局?工匠是如何在石頭和木頭上,留下了如此美麗的畫作?建築的管理者,又是如何組織、管理和保證整個工程各個細部的質量?連祖輩曾經擁有的智慧,都不尊重和珍惜,民族複興,又從何談起?


    一個普通縣令何以建造這麽一座大宅院?如此大宅院又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謝清源坦然告之,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那是清朝最腐敗的時期。實際上,目前的資料和口碑沒有發現謝興璠有貪汙的記錄,當然也沒有拒賄的說法。其實,謝興璠的父親謝鬆坡的萱麻生意做得大,且有專門商票在境內流通,這才是謝家大院建造真正原因。


    謝家有這樣一個傳說,當年謝興璠在江西做知縣時,用棺材偷藏銀子,多次用船溯江運迴來。建造“芋園”,僅燒磚瓦就耗費了3年時間。宅院雖然特別闊大,但建得極為簡樸,除了戲樓、宗祠稍有裝飾之外,再無雕刻。這在當時來說極為少見,連與一般的富戶都沒法比。這絕不是缺錢,而是謝興璠個人崇尚樸實無華。


    謝興璠娶了6妻,生有6子,其中有5人吸鴉片,家道中落。到民國時期,謝家仍有八個丫環,當年為護院而蓄養的家丁,當不少幾十人。至解放時,謝家有16戶後代,隻有5家還有田產,被劃為“地主”。至今,謝家已繁衍至第8代百餘人,基本上都是農民。謝清源感慨道,“富不過三代”,“一代做官,三代討米”,這都是曆史規律。


    走出宅子,再迴頭看去,十二個屋脊樨頭翹角,有點像徽派建築的馬頭牆,高高的院牆連成一個整體,氣勢恢宏,可以想見當年這裏是怎樣的傲視城鄉同群,昔日書香門第、官宦豪門,隻可惜今天,到處雞鴨散步、柴禾亂堆。


    土地上的人們,真的太過功利,太過注重結果。當需要展示權威與富貴的力量時,它成了一個豐碑;當需要唾棄它所代表的階層、以示無產者的立場時,它成了一個被砸爛的對象;而今天,當它隻能花錢維護,而不能用來賺錢時,哪怕它一年維護的費用,不過是某些人一個星期餐桌上的開銷,也還是成了被遺忘的角落,被如此輕蔑地丟在田野之中;如果某一天它能帶來利益時,又可能會被化妝成一隻招財貓,招來旅遊者無數,哪怕這個妝化得它麵目全非。


    袁秋華說:投資,不是扶貧,不是慈善,更不是劫富濟貧。文化固然重要,但是如果沒有足夠的經濟基礎,拿什麽去支撐傳統呢?市場,除了是一個迴報的交合之外,更多的也是一種等價的交換,也是以經濟條件為前提的一種等價衡量。


    王子安說:假如“謝家大院”申報省保成功,將成為龍山第一個古建築省保單位。大院的消防、維修保護工程,得到省政府的批準立項,其中維修保護工程,也能得到國家批準實施。為了進一步全麵保護“芋園”,會倡導縣裏成立“謝家大院”文物管理所。


    袁煥軒說:想申請通過,要專款撥下,這就需要你父親出麵,他知道怎麽造勢,怎麽推進,怎麽影響決策。最重要的是,他必須跟原市委雷書記,現在的省人大雷主席一起謀劃,他分管這方麵的工作,爭取支持非常重要,關係到能否立項,能否被省委納入重點支持項目。他子女親戚,他提拔的幹部,都是重要部門的實權人物,掌握著項目,資金。他發一句話,抵你跑斷腿。


    王子安說:我父親已以我鄉的名義,請政協委員吃飯,我也宣講了修複古名居的事,並正式邀請政協委員到鄉村來考察調研,並以政協提案的形式上報。


    袁煥軒說:你父子倆都辦妥了嗬,大手筆,大氣概,高速度,短時間內最能見效益。


    王子安說:學生想請老師跑一下腿,幫我一個大忙。


    袁煥軒說:隻管講。


    王子安說:你跟市委謝書記是往日同事,關係很要好。學生想勞煩老師親自跑一趟,征求一下他的意見,以示尊重。畢竟這裏是他的老家,牽涉到他的家人,和族人的搬遷補償,和田地征收。


    袁秋華說:你該不會想他做家人的思想工作,起個帶頭示範作用吧?


    王子安說:恰恰相反。背後有這樣大的天牌人物站著,他們一個個都是大老爺,派頭大得很,動不動就是領導批示,電話,亮出尚方寶劍,讓小官棄轎而逃,令小兵中箭落馬。


    袁煥軒說:真別小看了這些田舍郎。華鄉長要不是雷主席的內侄,說不定國道亮點工程也會泡湯,甚至成為出醜工程。


    王子安說:前幾年,雷主席得勢,謝書記失勢嘛。我是馬前卒哦,那些征收,拆遷,安置等麻煩事,都交給我衝鋒陷陣哩,倘若三天兩頭有人來查欠款啦,違規啦,問薪水啦,補償啦,能按合同完成工程?村民動不動就聚集起來,攔路擋車輛呀,圍攻施工隊呀,還幹得成個屁?


    袁煥軒說:隻要響應市委,縣委提出的發展方向,符合領導的創新思路,就能得到上邊讚賞,推動實施,什麽項目資金都能幫你爭取到,官員也能鯉魚跳龍門。謝書記提拔為市委書記,華鄉長提拔為副縣長,馬太效應已經呈現出來,別個鄉爭取不到的,別人要不到的,你們鄉能,背後運作的優惠政策,遠比公開的要多得多。


    王子安說:那倒是。對我鄉來講,修複古名居確實是老虎吃天的事,可隻要讓重要領導動心,上麵重視,認定古名居不僅是我鄉的實力,也是全縣的門麵,更是全市的招牌,宣傳鋪天蓋地,引起全省關注,就將會舉全市,全縣之力來建設,資金,項目源源不斷而來,還愁什麽?


    袁秋華說:長篇大論,說得頭頭是道,鼓掌,給點獎賞!隻不過這等大事,請問你有何魄力將其幹好?真懷疑!怕隻怕,最後不是搞成半截工程,就是修成爛尾樓!


    袁煥軒說:少年不良,並不代表日後是壞蛋,你不要一棍子把人打死!尤其是踏上社會,青年的變化是天翻地覆的,其出色表現與過往,已經判若兩人。


    王子安後退一步,朝袁秋華深鞠一躬:為過去的事,我正式向你道歉,請求你的原諒!


    袁秋華說:隻要你一道歉,我就必須接受嗎?你隻要鞠一躬,我就必須原諒嗎?當眾演戲!


    謝文說:他上你的門,找你談笑,那是抬舉你,莫要對他冷嘲熱諷的揭傷疤了。


    袁秋華說:你的意思是,要我巴結他,討好他,最好對他卑躬屈膝,搖尾乞憐?


    王子安說:難道我不曉得你是麽樣人?主要是做給你身邊,那些趨炎附勢的,長勢利眼的,欺軟怕硬的人看。


    袁秋華說:是看在你的地位上,對我退避三舍?還是看在你的麵子上,對我高抬貴手?


    袁煥軒說:過去的,已成經曆,無法改變,且放下。請修正心態,活在當下,有計劃地經營未來。因為你三年前的所作所為,決定你現在的所獲所得,而如今你的所作所為,則決定你三年後的所得所獲。


    王子安說:謝書記的老屋,也在古名居的修複範圍,需要搬遷呢。事先不征求他的意思,如何行得通?


    袁秋華說:公事公辦嘍,你到他辦公室,單獨跟他商量,一切行動,但聽從他的安排唄。


    王子安說:在他不了解大夥真實想法的情況下,這麽直截了當,不給任何迴旋餘地,我不是故意為難他嗎?他如今位高權大,假若大夥反對,他一人同願,就會推行,反之,若是大夥同意,他一票否決,就會擱淺。


    謝文說:該考慮的,一定要想到。人年紀越大,家鄉情結越重,隻能幫父老鄉親的忙,成全好事,決不能幫倒忙,好事變壞事。說個狹隘的話,要不然,將有何麵目見父老鄉親?又如何葉落歸根埋骨故土?


    袁煥軒說:清明祭祖,上墳掃墓,今年他迴來沒有?


    村長說:往年倒是年年迴,今年當了市委書記,反倒沒迴,隻是讓兒子迴來。


    袁煥軒說:噢,這就是故意迴避,刻意跟當地官員保持一定距離了。聽說他老娘八十歲都沒請客辦酒席呢。


    王子安說:若是換了雷主席,大擺能收百萬,小辦也能收幾十萬。唉,他也就栽在這方麵。一群中央記者拿這當新聞,連篇累牘的報道,鬧得滿城風雨,誰也沒辦法救啊!


    袁煥軒說:老謝他是出了名的清正廉潔嘛,至今就沒吃我一餐飯,收我一包煙,隻喝幾杯清茶,那幾年倒是他,時不時地就拎給我幾條煙,幾筒茶,都是禮品包裝的上等貨。


    王子安說:老師過幾天,就會到市裏開會。我還得勞煩老師找一下他,專門和他商討,斟酌。迴來後,給我一個提示,或建議,或迴複。假若他想迴來視察,我可以安排調研組向他匯報。若是他想單獨迴家一趟,獨來獨往,我也可以單獨跟他匯報。


    袁煥軒說:你交代的事,成與不成,我不能打包票,隻是說說看,僅此於試探一下,他的口風罷了。


    王子安說:老師已經給足學生麵子啦,大恩不言謝,有情容後酬,有事您說話,學生當效犬馬之勞!


    袁秋華伸出右手,小指直了彎,彎了又直:爽快!一言為定嘍,來,拉鉤!


    王子安右手伸過來,小指勾住:要得!拉鉤就拉鉤,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哦,誰怕誰反口悔齒哪!


    袁秋華小指推三推,拉三拉,大拇指壓在他的大拇指,用勁一摁:蓋個章,跑不掉,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騙人是魔鬼!


    王子安雙手抱拳,作揖一圈:此事,在政府正式公告之前,我還得拜托各位,務必幫我保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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