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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清泉得了絕症,消息傳開,親友紛紛來探視,敘舊。宮喜鵲陪客人談家常,淚眼婆裟說病情。


    親友來了,要招待,買菜做飯,自然就是袁秋華的事了。


    有美酒,有魚肉,有水果,還有排骨海帶湯,肖琳母女幾個,和馬惠蘭母子幾個,就聞香而動,來了什麽活都不幹,坐下來就等待著吃現成飯。孩子們追跑玩耍,爭吃搶喝,哭叫吵鬧,攪得人沒一刻安寧。招待客人,袁秋華尚且忙不過來,還要招待她們一群,更是搞得手忙腳亂,況且人多手雜,不是打翻杯碗,就是碰倒椅凳,要麽這不夠吃了,要麽那找不到了,礙手礙腳不說,搗亂添麻煩不說,不僅空手吃白食,還爭寵吃醋,嫌少呢,就懷疑老人偏愛,冷談昵,就猜忌親友輕視,於是指桑罵槐,打孩踢狗,甚至當著親友的麵,取鬧撒潑,跳腳罵大街,越發添堵添惡心。尤其令人不齒的是,純屬黃鼠狼投胎,客人提來看望病人的禮物,牛奶燕窩猴頭菇,西瓜荔枝桂圓幹,她們拎起就往自家房裏收,桌上沒吃完的魚肉蛋,也打包往家卷帶,沒喝完的飲料,也叫孩子抱迴家去。


    宮喜鵲繼續對袁秋華頤指氣使,說三道四,指手畫腳,不高興了,摔摔打打,給臉色看,是每天都會發生的事。也許是公公病重,使婆母承載悲痛的折磨,心情非常不好,煩惱無法控製,要麽偷哭抹淚,要麽鬱鬱寡歡,動輒大發脾氣,指斥謾罵。畢竟她總得有個出氣的地方,袁秋華整天在她身邊轉,在她眼前晃,就是婆母的出氣筒了。遇到這種情況,袁秋華能怎麽辦?吃苦如良藥,忍讓是惜福,容得事吃得虧,才擱得到一堆,隻好忍氣吞聲,多做事,少說話,裝聾作啞保平安。


    宮喜鵲對肖琳,就是特別照顧,不僅禮物任其拿,還將客人給的禮錢也偷偷塞過去。婆母私袒肖琳,袁秋華看見了,也裝沒看到,在婆家人麵前提也不提。十幾年如一日,經驗學識月積年累,令她遇事沉著冷靜,辦事明智果斷,對願意與不喜歡的事物,保衛著一分自己的執著,誰也說服不了的是非觀。走南闖北開眼界,見多識廣擴胸襟,讓她靈醒機警,對應該做與不能做的事情,堅持著自己的一定原則,誰也左右不了的判斷力。


    對袁秋華這樣的人來說,追求精神經濟雙獨立,隻求活得有尊嚴,優越的生活待遇,豐富的物質享受,倒在其次。自食其力是高貴的體麵,花自個的勞動報酬,才心安理得嘛,由算計盤剝,或搖尾乞賜,得來的不義錢財,則是恥辱呢。張愛玲敢說真話,一個女人,假若不能自食其力,婚姻就是一樁合法的,男買女賣的,長期身體交易。肖琳這種活數,算什麽?就是光吃飯不幹活白養著,就是玩嘴甜心黑,耍兩麵三刀,左右逢源,等於靠搗鬼有術來混飯吃的下九流貨色。袁秋華從骨子裏瞧不起,肖琳打著孝字天牌,當麵灌*,好吃又講禮,背後下手抓,吃了柑子肉,還甩柑子皮,嘴巴還標榜錢財如糞土,仁義值千金,蒙騙得了誰?


    肖琳那點來頭底細,典故事跡,姐妹兩個互通信息,袁秋華早就知道,憐其不幸,同情其病,覺得身心健康就是幸運符號,最起碼沒有因為身體疾病,而生活受到影響,而精神背負重擔,至少不可能像肖琳似的心靈扭曲,已經差不多變成一個神經病。身為女人,處於弱勢,原本就已不幸,強女人為什麽還要為難弱女人呢?何必,又何苦!對肖琳的偽善,即使反感,仍體諒其無奈,而心裏卻免不了鄙夷。婆母仨瓜倆棗的偏賜,雞零狗碎的小錢,袁秋華哪怕清楚也不眼紅,根本就看不上眼嘛,因為她的月薪,或稿費,就比這種收入綽綽有餘。


    一直以來,肖琳樣樣待遇都比其它妯娌優越,大門不出躲在房間享清閑,似乎是有錢人家養著的闊太太,也不抬頭看看身邊的人,是麽樣做事,在幹什麽農活,又是麽樣做人,在過什麽日子。不僅如此,她還用那種清閑來刺激其它妯娌,感歎說,“乖男當老板,乖女不上地,傻男傻女忙農活”。包括婆母的偏袒,總是教導嫂嫂們如何做人,怎樣討老人歡心,好像她的享福,不是源於大家憐惜的忍讓,而是全靠她奸狡的心機。


    馬惠蘭說:你隻會拿嘴巴哄人,甜言蜜語,嘻皮笑臉,嘻嘻哈哈,逗老人開心。


    袁秋華說:力養一人,智養千口,聰明的動下嘴,傻瓜跑斷腿。


    肖琳說:孝順不一定給吃喝,認低認軟,順聽順說,服管服教,讓老人高興,這叫喜孝!


    袁秋華說:公公病倒了,出錢治病,讓老人多活幾年,才叫真孝,上地幹活,讓家裏有飯吃,才是孝。


    肖琳說:哎喲,這是男人的事耶。我體弱身病,自己都不曉得還能活幾年?哪顧得了這些!


    袁秋華說:弘一法師李叔同說,凡事肯吃虧的,就是君子,凡事占便宜的,就是小人。


    馬惠蘭說:這倒是,甭管遇到什麽事,也不管什麽時候,肖琳又不出錢,又不出力,撈好處卻什麽都沒落下,老奸巨滑啊!


    肖琳說:你出力的事,我是做不了,可我動腦的事,你也做不了,這就是為什麽我坐著不動,你卻忙進忙出的原因!


    馬惠蘭說:天一熱,糞坑裏的蛆就活動,變蒼蠅的,還嫌茅廁不衛生?


    袁秋華嘴上沉默,已經學會直立行走,為什麽要羨慕站不起來的?已經修煉成虎,為什麽要去做狐?已經是主人,還有必要做女奴嗎?


    看事情的想法發生了變化,她心裏就有了不齒。迴頭與肖琳見麵,每次不先開口說一句話,隻是目不轉睛地盯住肖琳看,從頭上到腳下,從前邊到後邊,從左麵到右麵,轉著圈地打量個不停,嘴一張一張的。


    誰都看得出來,袁秋華是在罵人,但她這樣不出聲,誰又不曉得她在罵哪個,又或者,隻是氣得說不了話,可她又是受了哪個的氣,也許在生哪個的氣,也可能是給哪個氣受呢。


    袁秋華看來看去,罵來罵去,她臉上肌肉僵硬,也許是不怒而威,沒發火是不需要,卻又不是與世無爭,亦正亦邪。她目光犀利,也許是不兇而嚴,沒脾氣是沒必要,卻又不是溫和優雅,無言勝有聲。


    直到把肖琳看得心裏發慌,後背發涼,灰溜溜的逃走。


    恐慌是理虧,自責,羞愧的本能反應,證實肖琳還知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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