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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錄像的影響,王子安雖然才十幾歲,但內心對情感懵懂的探究,對女孩子好奇的憧憬,此時便已經開始在心底慢慢萌生出來,腦子充滿著稀奇古怪的想法。大家對袁秋華的讚賞,他對她的羨慕,妒嫉,怨恨之間,究竟埋藏著一種麽樣的情愫,他自己都說不出,理不清,隻是不由自主的想看見她,在她麵前,要持重又羞澀,要賣弄又稚嫩,要嗬護又出醜,真不知怎麽做,才能換來她的笑臉相待,熱情迴應。小時候男女嬉戲,玩拜堂成親,玩過家家,卻全然沒有這種感覺。對別的女同學,根本就找不到什麽感覺。在對他有意思的女孩子身上,他感受不到放電,他產生不了心動,他不緊張到結巴,也不驚慌失措,更不會為犯錯而慚愧。


    他和她早已認識,不可能是一見鍾情,讓他怦然心動的那一刻,想起來應當是她從武漢十五中,轉學迴校的那一天吧。因為一年未曾相見,他跑到教務室去看她,她朝他嫣然一笑,彎眉咪眼,嘴角上揚,渦窩淺現,既像春暖花開,又像冬日暖陽,突然一下子,讓他有春風拂麵的感覺,又似乎寒冬午後坐在草地上享受陽光浴,(那種舒服的感覺,那樣安逸的感受,那些閑野的體驗,他這輩子都不會忘,成年宦海沉浮,夢中浮現這張“笑臉”,竟然催生出他要痛痛快快大哭一場的衝動。)她起身,邊揮手和老師“拜拜”,邊從他身邊輕盈走過,她穿一襲長袖,翻領,束腰,天藍色,碎花印染長裙,曲線玲瓏,裙袂飄飄,俏麗挺拔,長發飄飄,麵若桃花,翩翩而去,他聞到她身上有一股奇特的氣息,別樣的香味,竟不自覺地心波蕩漾起來,心跳如鼓,血脈亂撞,全身潮熱出汗,臉頰泛起紅暈,唿吸急促,不由自主的緊隨在後,居然想仔仔細細地嗅一迴。


    此後,他想方設法要引起她的注意。他神經緊繃著,表情嚴肅,睜著兩個大眼睛望著她,提出千奇百怪的冷僻問題來考她。例如,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金字塔,是人工修築,還是神力所為,或者是外星人的傑作;四個現代化,多少年後會實現;機器人可不可以代替體力勞動;香港,澳門能否和平迴歸,會不會發生武裝衝突?甩賣這些千古不解之謎,及國家主席都給予不了準確答複的問題,來為難她,絕對會驚掉她的下巴,嚇掉她的眼鏡,且無師自通,一會兒這樣解釋,一會兒那樣圓說,拋出不可思議的建議,還無時無刻都在改變,連原因都不告訴她。


    他想得挺美,以為難題考倒她,她就會佩服自己,崇拜自己。可惜他是一廂情願。袁秋華作為“尖子生”,自信“活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對旁門左道的“八卦”話題絲毫不感興趣,她壓根就不屑迴答,還嫌厭他打擾了她的正常學習。他說一百句,她十分客氣地說一句“你是誰?”他說一千句,她特有禮貌地說幾個字,“你以為你是誰?”


    王子安上課不專心聽講,不看前麵的黑板,總是側目而視,偷偷地注視她。當袁秋華無意間發現他在偷看,開始還以為是自己臉沒洗幹淨,或者頭發散亂了,或者衣服不合體,趕緊抹把臉,攏下頭發,拉扯衣服,後來隻要她冷不防抬頭,準能發現他在看自己,並且目光相接的時候,他的眼神會左閃右躲,掩飾著忐忑,眼晴轉動,跳過來,又躍過去,時而低眉,收眼,時而抬眼,張望,時而瞄準,掃射,與此同時,總是不自覺的臉紅,自覺的膽怯,不自覺的不好意思,自覺的遮蔽,表情特別害羞,不敢迎接她的目光,不敢直接對視,假裝鎮靜,怕眼光出賣了他內心的秘密。


    稍後,她還發現一個奇特現象,見麵的頻率越來越高,到哪都能看到他,經常在操場上,走廊裏,上下學途中,不期而遇。有時候,她在教研室幫老師油印試卷,或批改作業,或整理資料,晚十點才走出校門,拐過牆角,一眼就看見他,閑站在街頭踢石頭玩。兩個邊聊邊走,她經常流露頑皮又狡黠的神情,坦蕩大笑時,前排八個牙齒,潔白晃眼。他從書包裏掏出大白兔奶糖,她拿出炒玉米,兩人邊吃邊玩,一起迴鎮政府大院。(袁秋華讀初三時,袁煥軒是鎮政府辦公室主任,分到三室一廳,帶廚房廁所,前有花園,後有菜地的家屬院子。)偶遇的事一多,她就止不住懷疑了,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呢?他總是隨時隨地的出現在自己眼前!莫外乎都是他刻意安排,自覺的等待,不自覺的柔軟,自覺的改變,不自覺的示好,目的不言自明。


    袁秋華看書到半夜,忽聞敲窗聲。她推窗一看,王子安站窗外,窗台上放著一碗冰糖蓮籽銀耳羹。


    他小聲告訴:我媽讓我喝,我不喜歡甜味哩,想你沒喝過嘛,偷偷送來,給你嚐一嚐唄。


    袁秋華說:這怎麽行?阿姨曉得了,會罵你!


    他說:你不說,我不提,哪人曉得。快喝吧,你讀書費心勞神,早該補補營養。你這瘦猴樣,我媽看著都直叫嚷“心疼呀”!


    袁秋華端起,喝粥似幾口倒下肚,她擦把嘴:甜滋滋,蠻好喝,謝了!您家。


    他說:你愛甜品,下次送你一瓶麥乳精,開水吹泡,特方便。


    袁秋華說:怎麽好意思呢?受不起!不能要!你自己喝!


    他說:我討厭甜味嘛,放半年了,都結團了,再不喝就過期了。扔掉,豈不是浪費糧食?


    袁秋華說:俗話說,男人好吃懶做,要背債倒灶,女人好吃懶做,會上當受騙。扔掉就扔掉唄,我又不是撿廢品的。


    王子安說:上什麽當?我騙你幹嘛?你又有什麽被我騙的?


    袁秋華說:天蠻冷,你快迴去吧。


    王子安的心思,袁秋華早已看透,卻從不點破,怕傷他自尊,怕他難堪,畢竟他在朝好的方麵努力,拋棄高腔大嗓的喝叱,學著輕言細語地商量,拋棄橫衝直撞的霸蠻,學著心平氣和地禮讓,她不忍心直接決絕,隻是文雅地將他拒之千裏之外,無形間又流露著骨子裏的藐視。從詩經,楚辭,唐詩,宋詞,元曲,明話本,清小說,係統學來,她開始精讀西方的經典和世界名著,〈荷馬史詩〉,《希臘神話》,〈羅馬神話〉,〈伊索寓言〉,〈巴黎聖母院〉,〈莎士比亞作品集〉,〈戰爭與和平〉,〈人生三步曲〉〈紅與黑〉,〈茶花女〉,〈簡愛〉,〈飄〉等。書讀得越多,就越知曉世界的廣闊,就越明白個體生命的微渺,命運的無常,人生的磨難,就越不想“複活”悲劇。王子安的見識,不是來自錄像片裏的香港武打槍戰,賭神千王,台灣言情,師生戀,人鬼戀,就是來自流行的通俗雜誌,鎮裏訂閱的報紙。兩人別說深談交心,就是交流溝通,都缺少共同品味與審美境界,都找不到合適的話題興趣,話不投機半句多,退避三舍離甚遠。


    一旦確認他越陷越深,袁秋華就故意疏遠,不再與他單獨見麵,也不再接受他的禮物,不再參加他的生日集會,免得誤導他,以至於不能自拔,那就是害人,缺德了。她故意拉開距離,采用側麵的暗示,隻希望他能夠讀懂自己的良苦用心。熱臉貼了冷屁股,王子安惱羞成怒,更加粗魯,莽撞,由著脾氣,不分場合,強詞奪理掐尖兒要強,言語刻薄,夾槍帶棒,逞口舌之快,不但缺乏自知之明,還理直氣壯地為自己的一切錯誤貼金。結果呢,氣得袁秋華渾身亂顫,臉都黃了,甚至氣哭了,越來越不搭話,越來越漠視。


    她不搭理他,他就捉弄她,將蒼耳拍她頭發上;畫妖精貼她後背;將她作業本偷走;往她鉛筆盒放沒毛小老鼠;把毛毛蟲塞進她衣領;她站起,把板凳拉開,令她坐個空,摔倒在地;看她走過來,伸腿一絆,讓她跌個狗啃屎。


    這些惡作劇,袁秋華不吵不鬧,都忍了。不忍,又能拿他咋辦?同學們見怪不怪,還起哄,“哎呀,他喜歡你,才這樣對你哦”,看兩人錯肩而過,蹭蹭湧上前,幾個人推搡王子安,另幾個推搡袁秋華,將他倆推擠到一起,麵對麵站著,然後齊聲攛唆,“咱倆好,牽牽手,咱成雙,摟摟腰,親一個!”袁秋華羞得麵紅耳赤,低眉斂眼不敢看任何人,王子安欲欲一試,又扭捏作態,都局促,都羞澀,都,同學們越發來勁,像鄉村鬧洞房似的吆彩,“王子,你是不是男人呀?主動出擊啊!來個公主抱嘛,來個扛麻袋唷,來個豬八戒背媳婦嘍!”。王子安下半蹲,雙手伸半環形,擺式來倒扛。袁秋華急忙後竄三步,讓他伸向自己小腿來抓捉的手,撲了空。王子安一愣,眼神困惑迷茫,呆頭呆腦的發傻。袁秋華左撞右推,衝出包圍圈,轉身就逃。跑到無人處,悄悄哭泣。若被老師發現,聽了事由,也笑嘻嘻的說,“嘿嘿,青春期,情竇初開嘛,他專門欺負你,說明他喜歡你啊!嗯,你不喜歡他,盡量躲開,就對了唄,哈哈!”


    這事,傳到大人耳裏,反應更詭異。王為民看到袁秋華,朝她笑嗬嗬的伸大拇指,“小姑娘,你蠻有手段哦,竟然降得住我家的野馬,厲害!隻不過呢,我希望你帶他踏上陽光大道,不能在陰溝裏翻船啊!”王媽看見袁秋華,表現得更親熱,笑眯眯的摸她的頭,彎腰扯她的衣襟,順手把十元錢塞進她口袋,“乖伢,買件新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常來我家玩呀,阿姨給你做好吃的,補補!”袁煥軒歪頭,皺眉,從眼鏡底下透出一束斜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袁秋華,久久探索,幾天不表態。袁秋華被看得毛骨悚然,卻不敢開口辯解。


    一個星期後,袁煥軒從公文包裏拿出一條中華煙,扔到飯桌上:這是王鎮長送給我的,他口口聲聲叫我“親家”,還請我“多多關照子”。嗯,誰和這“子”私訂終生了?說!坦白從嚴,否認從寬!


    袁秋華說:我沒招惹呀,是他一廂情願,自作多情。


    袁煥軒說:感情自由,你懂自由的意義麽?婚姻自主,你明白自主的責任麽?法定結婚年齡,男二十六歲,女二十四歲,你倆才多大?真是兩情相悅,十年後,再和我對話,可不可以?現在他叫我親家,這是當眾打我的臉啊!


    袁秋華說:我沒談朋友。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朋友,有女的朋友,也有男的朋友。我倆隻是朋友,並非男女朋友。我隻拿他當哥們來相處。


    袁煥軒說:我相信男女之間,既有純潔的友情,也有柏拉圖之戀,還有哥們義氣,首先要發乎情而止於禮,不越規矩,其次要正身直行,避免誤解,遭人非議。流言殺人不見血,毀滅清譽在誅心,你知不知道啊?


    袁秋華說:我和他說清楚,再劃清界限。


    袁煥軒說:不曉得輕重利害,傻女仔呀,都到這地步了,你說得清,劃得清麽?


    袁秋華說:找機會和他吵鬧,打架,從此不說話,不來往,形成陌路,讓他死心。


    袁煥軒說:你有男孩子的內心,但外表仍是女孩子哦,這樣決絕,勃然大變,實在無情義。急於求成,快刀一宰讓他失常,發狂撕咬,傷人害已,最要不得。慢慢來,通過一件件事,一點點掐掉他的希望,不得不放棄。


    此後,袁秋華不再一味忍,受到欺負也反攻。王子安拉扯她辮子,她就反手抓他麵門。王子安偷她的手絹,她就扔他的鞋子。罵了幾場架,打了幾迴架,同學們還笑話,“歡喜冤家,對頭路窄,罵成佳偶,打成一片,打打罵罵到白頭”。無言以對,袁秋華唯有苦笑。直到最後一次,王子安居然偷拿她的開水杯,朝裏麵撒了尿,再放迴原地方。這就不是無理取鬧,是胡作非為,是故意整人了。袁秋華忍無可忍,痛哭流涕的報告老師,校長開全校大會批評他,責令他當眾認錯檢討,賠禮道歉,並且讓他雙手高舉開水杯,罰站一下午。


    王子安氣餒了,感情一下子蒸發,心空蕩蕩的沒招沒落,總想找個地方安放。他習慣地偷看袁秋華,卻見到她的黑臉,冷若冰霜,橫眉冷對。對他的態度,比黑板還黑,比冰還冷,王子安不禁打個寒噤,渾身發涼。女人是妖怪,說變臉就變臉,桃花麵成煤炭臉,印堂還嵌連環飛刀,嗖嗖嗖,一把把對著自己射來,嗖嗖嗖,一下下刺進心窩,他痛得哭不出聲,幾乎連唿吸都停業了。他驚恐萬狀,猛地站起,嘴巴大張,身子搖晃著,一頭栽倒在地,昏厥過去。


    同學們尖叫著圍攏,課堂一下子亂了套。老師趕緊跑出去叫人,幫忙送到醫院。他沒感冒,卻被嚇出病來,發高燒,說胡話,吃藥也不管用,隻有打針。三天病假休滿,他來上學,便不敢偷看袁秋華了,她來收作業,他也不敢交到她手上,隻有放課桌上,讓她動手自己拿。他心裏的癢癢,咕嚕咕嚕直冒泡,真想摸摸她的手,卻又怕她不高興,甩手一巴掌打上臉。放學後,他磨磨蹭蹭,最後一個離開,走之前,靜立她的書桌前,看一看,板凳上,坐一坐,抽屜裏,翻一翻。他不想偷什麽,隻是心亂糟糟的,鬧哄哄的,他不敢做什麽觸犯她,卻又想感受她的氣息,不能看她的臉,看看她的桌凳也好,不能摸她的手,摸摸她的東西也好,不能動她的人,動動她的書本也好,唯有這時刻,他的心是安穩的,寧靜的,甜美的。


    袁秋華早已發現桌凳,抽屜裏的書本,經常被人挪動。她躲在窗外,要抓住這個“變態”。她看見是他,看著他摸來摸去的慢動作,看著他癡迷的神情,傻眼了,感動了,心軟了。她沒有驚動他,悄無聲息地溜了。


    王子安察覺她越來越安靜,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愛哭。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要她笑,笑得像朵花,他要她看見自己,就笑逐顏開,就樂得合不攏嘴,他不想她哭,他怕她哭。別的女孩子,受不了哭喊,害怕了哭叫,難過了哭鬧,受委屈了哭啼,都有撒嬌的味道,討饒的意思,求原諒的乞憐,隻要好言語一哄,好態度一擺,她們立馬破涕為笑。袁秋華不同,她受到欺負,隻會默默無言兩眼淚,埋首低頭趴在手肘窩裏,飲氣吞聲,偷偷地抽泣。躲藏著哭一會,抹幹淚,抬起頭,臉上又是雲淡風輕。若不是他特別關注,留心她的一舉一動,幾乎便察覺不到她在哭。她哭,他就慌作一團,就心亂如麻,就羞愧內疚,就萬箭穿心,他要她眉開眼笑,不想她難自傷心啊,他要她笑聲爽朗,似風吹銀玲般悅耳動聽,不想她淚眼婆裟,嗚咽噎哽,欲哭還休啊!他怕她哭,不敢招惹她,他不想她哭,刻意保持距離,他遠遠地看著她,欣賞她眉眼彎彎的笑容,聽她清脆響亮,大氣豪邁,爽朗大方的笑聲。她一貫中氣十足的講話,和爽朗的笑聲,不時斜視他一眼的偷看,讓他感受到溫暖和舒適,尊重和友善。


    袁家祖上一輩積累下來的福澤,時時相隨,處處貴人扶持,本身就是讓王家不可企及的先天優勢。王子安終於明確了,思想,誌向,眼界,學識,目標,不在同一個水平,哪兒哪兒都說不到一起去。冰雪聰明的她,一定曉得自己的心思,可她真的不喜歡他,隻有保持遠距離,還可做朋友,否則連朋友都沒得做。他早已發現她不像女孩子,尤其是在他麵前,特別不像女孩子,完全就是個男孩子,好吧,咱就把你當男孩子,咱做好哥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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