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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秋華陪邱姨逛天河服裝城。邱姨不去品牌店,不去外貿區,來到內銷批發區。


    廣州人務實,不看重麵子,對不太熟悉的人過於客氣,對熟悉的人會很隨意。對朋友說的少,做的多,關鍵時候基本不會掉鏈子。藏富,自己賺多少錢不會說,不注重外在的虛榮,更多的注重生活的品質,衣食追求自在舒適,關起門來過舒心小日子。女子甭管家裏多有錢,都勤儉持家,逛商店喜歡討價還價,平常時攢一把傳單,買必需品就一定要到節日打折,新店開張,或者換季減價的時候去買,像年紀大的老太太,經常去超市,或者菜市場買,而且還挑性價比比較高的東西,不買貴的,隻買合適的。


    男子做生意,打交道以談正事為主,如果遇到吃飯時間,也會出於禮貌請客吃飯,但一般都是吃當地的特色菜,吃飯場所也不講究。要麽是特色小店、要麽是農莊之類的飯館,不過於追求環境、排場,以吃飽、吃好為主,從不鋪張浪費,每次飯後的剩菜都會打包迴去,這不是小氣,而是一種“惜物”美德。


    過年也給壓歲錢,一般都是給5塊、10塊,是真正意義的圖吉利、保平安。“請”喝喜酒,同樣也是真正意義上的喝喜酒,湊個熱鬧,圖個喜慶,喝了喜酒,送祝福,很多都是不興收紅包的,人到心意到,不須用錢表“意思”。長輩祝壽,兒孫結婚,紅包裏麵,隻限於包一至九塊錢,就是禮輕情義重。


    袁秋華感覺到有人在跟蹤,跟了一路。女人的直覺,像章魚的八條爪子,每條爪子都抓緊一種感覺,然後探照燈,再加雷達掃描,沒有含著敵視的目光能逃脫。情敵一直盯著袁秋華看,好像有什麽話要說,但來意不善,居心不良。


    她身材稍微有一些嬌小,一米六左右的身高,上身是一件白色露臍t血衫,下身穿著一條白色的牛仔褲,雙腿筆直,腳上蹬著一雙普通不過的白底黑麵球鞋。謔喲!非常土,且土得掉渣渣。袁秋華頻頻迴頭望,隔著十幾米遠,看不清她的容貌,但紮著馬尾辮,年紀估摸十七八歲,身形看上去很清純,一雙大眼睛閃閃爍爍,有一些躲閃和緊張,看了袁秋華一眼,又趕緊挪開了目光。


    袁秋華玩心頓起,決定捉弄她一下。立正,轉身,稍息,起步走,急速朝她跑去,嘴裏大喊:抓小偷啦!


    她先是愣住,有些慌亂的左右看,似乎小偷在她旁邊。


    袁秋華衝上前,伸手抓緊她胳膊,大聲嚷嚷:可惜呀,這麽漂亮的女孩子,幹什麽不好,非要做賊?幹這肮髒的事!不知羞恥!


    她驚唿一聲,臉蛋瞬間變得緋紅,又一下子嚇成慘白。袁秋華感覺到她身體非常緊張,微微的發抖。


    袁秋華從她褲兜掏出錢包,鬆開她胳膊,舉起錢包在她腦門敲打一下:證據確鑿,你還有何話說?說一說,以後還敢不澉偷雞摸狗?


    她緊張的點了點頭,看了袁秋華一眼,又搖了搖頭,連忙挪開了目光,然後笨手笨腳地向袁秋華彎腰道歉:我也是被逼無奈喲,好姐姐,饒恕我這一迴哈,今後再也不敢了耶!


    說完這些,就惶恐低垂著頭,將下巴深深的埋進鎖骨裏,身體微微的有些起伏。袁秋華不是傻子,聽得出她話中的意思,這是在試圖跟我解釋什麽?


    邱姨上前,對袁秋華附耳道:她有身孕,你別玩過火。


    袁秋華聞言一怔,打量她一會,眼裏滿是問號。她認真的點點頭,抬頭偷偷的看了邱姨一眼,隨後又連忙低了下去,隻不過眼神不再是憎恨和暴戾,反而多了一絲感激。


    邱姨臉上不禁浮現出深深的擔憂之色:我被你搞糊塗了,到底為了什麽?有這個必要嗎?不值得!嗬嗬!我又被人給騙了,還一門心思地想要舍己為人。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特別好玩嗎?要讓我們讓路,你要有那個本事才行啊!


    袁秋華眉頭挑了一挑,高深莫測的笑了笑:哦,明白,我明白了,你加油!你保重!


    一個勁兒的對她擠眉弄眼,一臉的討好獻媚,還對她拋出一個你懂我也懂的眼神。袁秋華大跨步近前,側身和她並肩而立,把手搭她肩頭,勾緊,摟住,貼著她耳朵說悄悄話,輕輕的細語道:藍家少爺,花花公子,其實並沒有你想象的美好,不要“想當然”,你說你圖的啥?你是真心的,要接盤,那我有什麽好介意的呢?


    邱姨頓時被袁秋華搞得有些哭笑不得,看了她一眼,這丫頭已經再次羞的滿臉通紅。她輕輕的嗯了一聲,聲音卻像蚊子哼一樣。


    袁秋華把錢包拍她手上:妹子,姐開個玩笑,別介意啊!你的故事,真的很精彩,但恕我不奉陪。遊戲到止結束,你可以走了,好自為之啊!


    她滿臉的驚喜、愉悅、興奮,邱姨都看在眼裏。目送她漸行漸遠的背影,邱姨問袁秋華:這麽慷慨,這麽寬容,難道你不別扭,不心塞麽?


    袁秋華閉目冷神,來幾個深唿吸,將滿腔火氣,硬生生咽下去。睜眼,佯裝無所謂的態度,笑嘻嘻地問:她誰呀?尊姓大名?何方神聖?別告訴我,你不認識啊!


    邱姨說:煩啊!這種女人,臉皮厚的像鈦合金,又不要臉,又不要命,你不必理她。


    忽然有一天,她找上門來哭訴,說她懷孕了,是小新的。我們就打電話質問小新,“這是怎麽一迴事?這事還有誰知道?”小新說馮冰瑩是發廓妹,他酒後一時沒把持住,可事後付了錢啊,他還說給了她一萬塊打胎費,她答應這樣了結此事啊。


    但馮冰瑩哭著跟我們說,小新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她真的愛小新,舍不得流掉小新的孩子。


    小新可不承認,說馮冰瑩是荔灣伍哥的馬子,不僅懷疑他中了圈套,還懷疑胎兒不是他的。結論是她不是他能掌控的,纏上了,甩都甩不脫。因為她揚言要到他家裏鬧事,還要到他單價鬧騰,要搞得他身敗名裂,她想魚死肉破,臨死還要拉人墊背,所以他才給她一萬塊。


    他爸說:你真愛小新,就不要為難他。他不要,你愛小孩,你就生唄,自己生自己養。借種生子的事,也不稀奇,不要找我們的麻煩。


    可馮冰瑩死活要生下來,哭哭啼啼,說她可以不要名分,但孩子不能一出生,就被人唾罵等等。


    我勸說:要小孩身世清白,不被人唾罵,就不能去做不幹淨的事,早想什麽了?


    賴上了哦。嘴上說不要名分,其實還是要嫁給小新,不僅想小新養小孩,還想小新養小孩的媽。嫖客變成娃娃爸,暗娼成了娃娃媽,這叫什麽事體?尊嚴掃地,辱沒斯文,還有臉見人嗎?小新就搪塞,說他早結婚了,老婆是你。


    袁秋華心想,切,我這個擋箭牌,真是萬能的啊!家裏的大小事情,從來不要他操心,衣服全部洗幹淨,疊好,飯菜送上桌子,擺好,從來都是全力支持,他的想法和決定,讓他完全無後顧之憂地去拚事業。我甘當保姆,他卻將包容當成不要臉的資本。當我是木頭的嗎?真認為我沒心沒肝,箭射靶心,感覺不到痛啊!


    馮冰瑩紅著眼眶說:我懷孕,不能做事,沒有工作,還要租房,已經沒錢吃飯了。


    他爸大怒,吼道:我們沒同意,小新不承認,你倆沒領證,你一廂情願,就當自食惡果,找我們沒用啊!


    談崩了。馮冰瑩再說什麽,他爸都是咆哮如雷。


    最後,叫保安把馮冰瑩趕出去了。


    各種荒誕離奇看夠了。小新一路以來都很順利,就是人太單純。因為有錢,他從來不在乎為女子花錢,都不長情,不過,他都沒當迴事。有一個不是因為錢和他戀愛的女學生,但看不慣他太傻太單純,離開了他,因為那個姑娘覺得他這樣下去,早晚會被人利用,既然跟他說了他不聽,那她就不想讓自己日後被連累,和他分手了。身邊的狐朋狗友總是慫恿他花錢,沒摔過大跟頭,對感情這種事,以為她愛的是他的人,向來是來者不拒。主動的女人,他上鉤了,隻是利用他一陣子,覺得差不多了,騙不下去了,就離開了他。


    馮冰瑩想要下半生完全靠小新養著,她不想工作,隻想找個小新這樣的冤大頭,吃喝享樂一輩子。小新隻是覺得手裏有錢,就無所畏懼。大部分都是父母給的,或房子收的租金,不是他自己掙的,他並沒有什麽賺錢的能力,如果沒有父母,他會活得很糟糕。但人不風流枉青春,他還是不以為然,覺得反正手裏還有錢,先花著再說。對一切女子,都是無所謂的態度,他從不排斥,被騙子盯上了,也是早就注定的事。


    仗著年輕貌美,馮冰瑩目的很明顯,就是看中了小新的錢。色字頭上一把刀,石榴裙下把魂銷。她當然不會明說自己的意圖,而是裝作很崇拜,很癡情,很依戀,很愛小新的樣子,使出渾身解數迷惑他,要和他耍朋友,談戀愛,結婚,生娃。拿小新當一輩子的搖錢樹,就玩命的花錢,完全不當迴事,因為錢不是她自己掙的,她不心疼,覺得反正隻要沒錢了,就問小新要就行。


    邱姨說:都是女人嘛,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樣子,我很心疼,追出來,給了她五千塊,叮囑她,“丟人哪,不管是誰的,最好打掉。未婚生子,唾沫也能淹死你哪“。


    袁秋華說:瞧這架勢,她不識好歹,不聽勸嘛。


    邱姨歎息:農村來的灰姑娘,遇到城市的白馬王子,水晶鞋沒穿上,卻懷了身孕,隻想著奉子成婚,從此過上公主的奢侈生活。


    袁秋華仰天長歎:白日作夢啊!男人會收拾她,現實會教訓她。


    邱姨說:我已經仁至義盡了。你也按兵不動,靜觀事變吧。


    太陽照好人,也照壞人。這世界總有太陽和燈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汙垢旮旯。聲色圈尤其複雜,娛樂行業的水,深,渾,濁,是最大的染缸,潔身自好,全身而退,幾無可能。


    東北娛樂城幫,四川酒店幫,湖南夜總會幫,廣西凱子幫,各自占山為王,草莽江湖,刀光劍影,有時候為了“山頭”大打出手,亂的不得了,跟黑社會一樣,豈止是亂象叢生啊,簡直是群魔亂舞。甚至本地的一些地頭蛇開始找上門,覺得他們搶了地盤,要求劃分利益,經常爆發一場械鬥。


    一天晚上,兩派的人約談,坐在茶樓的一個小房間裏開始談判,樓下停了十幾輛本地人的車。這些外地幫也在另一個房間安排了五十多個人,準備在談判破裂的時候,大幹一場。


    袁秋華恰巧坐在二樓的廊道台麵喝茶,看書,戴著耳機聽音樂。


    荔灣伍哥粗矮,肥胖,挺著大肚腩,光著膀子,亮著光頭,皮膚黝黑,神似莊稼漢,身似豬八戒。


    袁秋華多看了他兩眼。


    伍哥繞過來,指著她的鼻子說:你怕是活不耐煩嘞。搞事情啊?你再看我一眼,我讓你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袁秋華迴了一句:我瞅就瞅了,你還能把太陽給我打下來?


    真的是,當時她一臉懵逼,完全沒弄明白他在說啥子。


    馮冰瑩跟在伍哥身後。她頭發染成棕紅色,穿著露臍衫,超脫裙,肉絲襪,厚底鬆糕涼鞋,腳指甲塗得血紅,裙子又短又緊,屁股都露出來。抹著口紅,畫著黑粗眉,描著藍眼影,沾著睫毛膏,濃妝豔抹就跟死人化妝一樣,那櫻桃小口,讓袁秋華想到了雞屁股。她雙手疊握放在胸前,踩著細碎的小步緩緩走來,手指甲染得腥紅,反正袁秋華看上去,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她看見袁秋華頭上的發釵,十分漂亮,伸手就搶了去,插自己頭上。


    袁秋華沒吭聲,隻是沉默著掏出鳳戒戴在手上。


    馮冰瑩呲牙,挑釁:來噻,弄我噻!


    袁秋華合上書,她不再接著喝茶,茶杯蓋朝外斜靠茶碗——江湖暗語含義是,吾是外地人,此時遇困難,尋求幫助。


    夥計上前,看在眼裏,沒收茶碗,轉身下樓。舊時幫會的人,都愛泡茶館,如果外地幫會的人,遇到什麽困難,需要找本地幫會的人幫忙,就會如此擺放茶具。掌櫃看到暗語後,便會在茶館裏尋找,介紹雙方認識,或通知本地幫會,派員聯綹上。


    稍等片刻,掌櫃的趕緊上樓,親自奉上最好的茶,垂手肅立。


    袁秋華端莊坐正,碗放置托盞正中,左手拿托盞,右手三指拿蓋,翹著蘭花指,輕輕撥去浮在茶水上麵的茶沫,再用茶蓋來迴拂動漂在茶湯麵上的茶葉,然後將蓋重新蓋於碗上,略傾斜,用蓋抵住碗沿,將碗送至口邊,乘著芳香正妙,輕呷一小口,讓茶的芳香在口中迴蕩幾秒,再徐徐咽下。她一小口,一小口,慢慢騰騰地品飲。稍後,茶蓋朝下靠茶碗——含義是,堂倌,給我添水。原茶水沒喝完,留下三分之一當母水,這樣茶味才能久留於碗中,綿香不絕。


    續上茶,袁秋華擺擺手,掌拒的退下。


    二十分鍾之內,茶樓湧進來百十號精壯漢子,上下通道都站崗,出入口都布哨,把所有人都包圍在裏麵,不得隨意走動,大聲喧嘩。


    須發皆白的玄武,一身青布長衫,黑布鞋,手握一對石球,轉得“咯吱”響,笑眯眯地端坐一樓大堂正中。


    一支煙沒抽完,伍哥,馮冰瑩被扭到玄武麵前。


    袁秋華朝下看一眼,繼續喝茶。


    有人取下馮冰瑩頭上的發釵:這是你的嗎?


    馮冰瑩嘴硬:不是我的,難道是你的?


    那人接著問:哪買的?誰送的?


    馮冰瑩不依不饒:還給我!哪來的,你管不著!


    那人繼續問:有何特征?答對了,才是你的。


    馮冰瑩撒賴:你從我頭上搶去,就是我的。這裏所有人都可以作證啊!


    掌櫃的說:這支釵,我看見,二樓那位女士戴了幾個月。


    夥計站出來:我親眼看著,你搶劫啊!


    玄武笑嗬嗬地說:想搶走,原本不屬於你的東西,最討厭!


    下令,讓馮冰瑩讀金釵背後的五個字,“內務府製造”,連讀十遍。


    玄武笑哈哈地問:知道這五個字,證明什麽嗎?


    伍哥搖頭擺尾,表示不知。


    旁邊側立的人,就告誡:這幾個字,就簡單地證明了金釵的價值。凡是標有“內務府製造”的,都是特供皇宮裏的人使用的。這是非賣品,不是你有錢,就能買得到的,必須要有一定的身份地位,由皇宮賞賜,才能擁有。無價之寶,明白不?


    伍哥下跪,磕頭,賠禮道歉:手下有眼無珠,衝撞貴人,得罪金主,請求責罰!


    玄武笑嘻嘻地說:你不配擁有,你已經擁有的東西。


    馮冰瑩還站著,東張西望,有人伸腿,朝她腳彎,踢了一下,她也下跪。


    玄武大喝一聲:上茶。


    掌拒的,指揮夥計,給所有人上最好的茶。


    茶喝完了。袁秋華將茶蓋朝上,放進茶碗——含義是,可以收桌子了。她長發盤起,在腦後扭繞成髻,身穿一襲雪白長裙,垂踝,無袖,足踩雪白高跟鞋。袁秋華氣定神閑,步子輕盈,緩慢走向琴台,洗手,焚香,坐下,開始彈奏《廣陵散》。曲調高昂激越,雷霆風雨,氣勢磅礴,琴聲慷慨壯美,戈矛縱橫,蕩氣迴腸。


    她邊彈,邊唱:珠簾夕殿聞鍾磬,白日秋天憶鼓鼙,主人有酒歡今夕,請奏鳴琴廣陵客,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台一笛風,哀箏一弄湘江曲,聲聲寫盡湘波綠。


    聲音高亢嘹亮,激越清亮。


    被堵在茶樓的兩派人,別看現在裝得氣定神閑,心裏止不定有多焦急呢。這時候,必須得沉住氣,比拚的就是定力。


    掌櫃的,也不著急,心裏明鏡似的,開茶樓,什麽人都能接觸到,什麽人也不能得罪,想混得開,就要當和事佬,但也不會瞎摻和,旁觀即可。用具打壞了,自有人賠錢,攪了生意,自有人補償。做這行,靠眼力,看人上茶,見雨遞傘,既識風轉舵,又八麵玲瓏,多個朋友添條路,結個仇人豎堵牆。世外高人與普通百姓的識別,掌櫃可太熟悉不過了,就這舉止做派,氣勢風度,可不是一天兩天,就模仿得了的,埋藏在骨頭裏,就是成了叫花子也掩蓋不了。這種人的出身,非富即貴,手上的東西,肯定也賤不了,打賞的時候,必定也闊綽。


    一曲終了,全場鴉雀無聲。


    玄武接過手下遞來的玉簫,端唇齒間,吹奏《漁樵問答》,飄逸瀟灑的旋律,行雲流水般淌出。


    袁秋華撫琴和奏,同時吟唱: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琴音獨奏時,玄武伴唱: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簫樂獨聲時,袁秋華伴唱: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絲綸一寸鉤;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獨釣一江秋。


    曲停,二人同調合唱: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


    大家喝茶,茶添六道,半個小時。


    玄武用手轉著茶碗,點了點頭:好茶!香不過肉桂,醇不過水仙。湯色橙紅明亮,入口順滑,清芬暗逸,上等的肉桂!


    武夷岩茶,由於香氣滋味,有似桂皮香,所以在習慣上稱“肉桂”。由於位置、土壤的差異性而各具細微而獨到的地域風味,花名眾多,各茶各味。香氣濃銳,滋味醇厚的“肉桂”是許多茶客心中的不二之選。沸水衝泡,茶未入口香先至。頭兩道湯,還稍有辛辣的桂皮味,從第三道開始,辛辣感若綿裏藏針,茶湯變得清透澄亮,入口細滑、清爽、優雅怡人,迴味甘潤,喉韻綿長。


    這時,袁秋華站起來,往前探了探身,朝玄武拱手作揖,朗朗笑道:這位大爺,一看您老就是懂茶的主兒!品茶識人,論道見性。品茶能品到,您老這個份兒上,那才是真正懂茶。


    玄武站起來,抱拳還禮,稍後不緊不慢地又坐了迴去,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歎了口氣:唉!恕我眼拙,看了半天竟然看不出這釵的身價,我也不好隨便開口?老妹,能耽誤您點兒工夫,麻煩給咱介紹一下,行嗎?


    袁秋華雙手一攀欄杆,縱身一躍,來個大鵬展翅,輕飄飄,柔緩緩,跳下二樓,像把傘,降落在玄武身前十步開外。


    弟子拿起金釵,雙手奉送到袁秋華麵前。


    釵頭用點翠工藝臥著一朵蘭花。蘭花,女人如花,當蘭心慧質,嫻靜如蘭,高雅如蘭。蘭是花中君子,冰肌玉骨,淩寒留香,一種高尚的情操,寓意特別美好。發簪是單股。發釵由兩股簪子交叉組合而成。花形以黃金軟絲屈曲而成,其上鑲嵌珠玉以點綴。點翠的花瓣非常細膩,細巧得不能再精細了,纖如毫發。這隻金釵,不僅在鎏刻工藝上十分的精致,沒有一絲的雜質,而且上麵所鑲的藍寶石也非常的流光溢彩。


    她嫣然一笑,表謝。接過金釵,插在發梢,溫柔輕語道:曾祖輔佐張之洞,修造京漢鐵路,有功,老佛爺從頭上取出,賞賜的。


    說罷,袁秋華雙臂張開,腳尖踮立,淩波燕舞,像滑冰運動員登場亮相一樣,原地轉圈一周。釵頭花瓣穿掛步搖,下綴三串垂珠,八顆圓月,一顆月芽,末梢鉤一顆水滴狀翡翠,蓮步輕移,珠花則搖動也。珠白玉碾製,珠圓玉潤,發髻上插著這樣的步搖,一步一搖,姿態活潑,情趣靈動,輕步柔移,釵隨人動,儀態萬方,步步生韻,真是風情萬種。


    頂級飾品,普通人靠賣腎也是買不起的了,隻能望塵莫及了,遠看欣賞,能一飽眼福,也還得靠機緣巧合。


    袁秋華蹲在馮冰瑩對麵,認真打量一番。


    她站起,拍拍手,說:我送你三句話,但字藏在謎語裏,猜出了,可以來找我,從此改你的命!聽好呀,第一句,田八二十一;悶悠悠少個知心;百舸爭流舟自沉;過江千尺浪,入竹萬竿斜。第二句,水裏遊魚山上羊,東拉西扯配成雙,一個不吃山上草,一個不會水中藏;一輪明月掛半天,淑女才子並蒂蓮,碧波池畔酉時會,細讀詩書不用言。第三句,槁砧今何在,山上複有山,何當大刀頭,破鏡飛上天。


    她邊說,邊走,說完,人已走到茶樓門外。探身,迴頭,和大家揮揮手,看不見了。


    幾年之後,馮冰瑩仍清晰地記得那一晚緊張的氛圍,“心髒都快跳出來了”。所幸的是,最後雙方並沒有打起來。


    但馮冰瑩不知道,因為她的搶釵舉動,導致伍哥不得不低頭賠禮,伍哥敬茶認罪的行為,其實在代表本地人,向外地人承諾,今後退出“地盤”爭鬥。從表麵現象看,老佛爺賞賜的金釵,價值連城,如果不答應私下和解,袁秋華選擇報警的話,馮冰瑩當眾搶劫,必然判刑,可能這輩子都走不出牢房。實際上,還是兩派的背景,實力,過於懸殊。


    袁秋華不會莫明其妙出現在茶樓。她在守候,等待時機,或製造,出手的契機。金釵就是誘餌。馮冰瑩隻不過是咬鉤的魚。見她懵懂無知,誤入歧途,袁秋華心生憐憫,才指路,留言讓她找自己,助她跳出火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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