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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春花投奔姐姐袁秋華去了廣洲。


    袁秋華先從北京迴到老家富水湖的瑤山島,在宛如世外桃源的青山綠水中,經過一段時間的調理休養,平衡心理,撫順情緒,修整心態後,再迴到武漢戶部巷的祖宅院息。經曆了聚散離別,恩怨情仇,她已經明白世事無常,生命脆弱,世道無端,人心孱猥,社會無序,人生繁瑣,她既不慌於談對象,也不急於找工作,白天就坐在房裏發呆,晚上閑不住了便三鎮瞎跑,校園亂穿,街巷亂竄,像遊魂野鬼似的漫無目標地晃悠。遇到天氣好,碰巧心情也不錯的時候,她會探親訪友,偶爾也會蹭飯。


    同在祖宅院居住的三叔,眼睜睜看著袁秋華頹廢自棄,漸漸至如此地步,他由心疼變恐慌了,改怒斥棒喝到婉言軟勸,再到暗示指路。晚飯後,他喊住袁秋華說:甭焦急走,請留步!叔有事和你商量,煩請閣下移步書房。


    袁秋華手按胸口,低頭彎腰,給他鞠個躬,嬉皮笑臉地撒嬌:哎喲,叔父大人,您老人家還有何吩咐?嗯,小侄洗耳恭聽!


    堂弟袁博之嘻嘻哈哈樂了:你倆唱戲哩,爸呀,你少幅包公長胡須,姐哎,你少頂西洋禮帽。穿越劇耶。


    三叔給他個白眼:別搗亂!做作業去。


    進書房。袁秋華坐沙發上,三叔給她衝杯咖啡,放茶幾上。他從書櫥翻出一本書,拿過來,也放茶幾上。袁秋華抬眼一看,是《李士誠傳》。她心裏怦怦跳,不知何時何事惹三叔生氣了?立馬忐忑不安,挺胸收腹,拉拉衣襟,收起嘻哈嘴臉,腿腳並攏,手放膝蓋,慎重對待。


    三叔說:看看你,臉繃得像鋼絲,僵得像木板,如臨大敵似的。聊聊天嘛,至於緊張成這樣麽?我又不吃人,放輕鬆點咧!


    袁秋華伸手揉搓太陽穴,聳聳鼻,眨眨眼,朝他嫣然一笑:都怪這書房太*蕭穆了嘛,你又猛虎生威,好嚇唬人啊!唷,豈敢膽大包天,不端正態度認真對待?


    三叔說:咳,去趟北京就學會耍貧嘴了?油腔滑調,哪樣姑娘伢!


    袁秋華嘴一撇:咦,甭提北京,你再說,我抬腿走人咧。


    三叔說:你有能力,也不乏才華,隻缺一個展示的平台。隻要你肯配合,我就能將你炒紅,捧紅,然後成為領國家俸祿的專業作家。如果你夠努力,還能得到國務院特別津貼,就像你爸那樣。


    袁秋華說:哇,人人都道他是好人,個個又都欺負好人。從小我就發誓,決不活成我爸那樣,不被憋屈死,就會氣瘋掉。我不要啦。


    三叔說:亂世不仁,奸佞當道,君子不存。但時代畢竟在進步哦,你比你爸幸運多了!你爸筆耕一輩子,至今還是業餘作家,也還停在科局級。


    袁秋華說:三十年前,我爸在公社打雜,跑腿,陰差陽錯入行政,後來給謝清溪當秘書,也沒能平步青雲。反倒因謝清溪的一路高升,卻成為謝的死對頭王為民的報複對象,遭到打壓卡脖子,鬱悶不得誌,平生未展眉,蹉跎啊,虛耗!


    三叔說:過了年,大哥就五十歲了,若是這次再上不了副處級,便徹底沒戲唱了。唔,年齡是把刀,過了紅線,就會被切下去。


    袁秋華說:離退休還有十年,慢慢煎熬吧。咿哇哇,出師未捷心先死,良辰美景奈何天!


    三叔說:我正說你呢,你卻跑題了,快打住。你咋這麽痞?這麽不正經!真想啐你滿臉痰。


    袁秋華雙臂張開,背靠沙發:頑皮搗蛋的事,你又不是沒做過?來呀,我候著哩!嘖,從小到大,我吃過你多少指頭郴?呃,凸突都讓你彈陷,瞧見額頭沒?萬能的上帝喲,快來救救我啊!


    三叔抄起書就扔她胸前:吠,我還沒發威,你就嘎嘎叫,叫喳喳?孬種!裝瘋賣傻,想驚動誰來救你!籲,最好的救星是你自己!


    書滑落到地上,袁秋華把書撿起,默默地放茶幾上。


    三叔說:機會,我幫你創造了,能不能抓住握有,原不原意借勢上台,悉聽尊便!


    袁秋華說:登台唱戲累呀,沒唱好被轟下,丟臉呢,還是站台下看戲,最愜意,最風雅。


    三叔說:你是聰明人,隻是做人不夠圓滑,不會整合資源,不會靈活運用。怎麽迴事咧,有點愚朽,還食古不化,你爸那孤傲清高的基因,是不是遺傳給了你啊!


    袁秋華說:父母沒得選哦,誰搞遺傳篩選麽?我隻要好的,不要壞的,你告訴我,我找去。


    三叔說:玩世不恭,為啥?你一直就這樣混下去,難道把自己混成壞蛋?


    袁秋華說:做壞人也要資本,我智商不夠,隻有甘於平凡。


    三叔說:唉,你好好想一下,再迴複我。


    此時,三叔是省委宣傳部部長,不僅掌管宣傳媒體,書刊出版,還主管文藝團體。三叔的心意,袁秋華聽懂了,文學不好混,但文學圈好混。隻要上麵有人,提攜與推介一下,嶄露頭角便易如反掌,踏入文壇後,再混熟臉,混協會,混賽,混獎,混飯碗,混名利,混影視,這都是公開的秘密。


    最初專注純文學,袁秋華隻想用作品說話,她埋頭苦幹,夜以繼日拚命寫,但作品寫出來了,卻無人問津,既無法在期刊發表,也無緣登上報紙,似乎隻適宜印於地攤小報。十年寒窗未必換來一朝中榜,揚名立腕,談何容易?後來寫《李士誠》傳時,不管是人物塑造,情節安排,還是細節描繪,語言敘述,她都不再絞盡腦汁,費心勞神,隻是把通用的俗套,用慣常的路線,不假思索地複製出來。因為人物原型的背景與地位,及社會影響力,再加上小李子的暗箱操作,一路綠燈,順利出版,所以毫無疑議的成功了,原型得名,作者獲利,國家收稅,合作共贏,皆大歡喜。當然,這種天差地別,她不會愚到實話實說,這關係到文學圈的臉麵,盡力維護好窗戶紙,是明智,非要捅破不可,就是挑釁,就成公敵。盡管大家心知肚明,除了掙到錢,這些書無意義沒趣味,不高雅不精細,過幾年就是廢紙,逃不過被當垃圾處理的宿命。


    父親一生爬格子,寫下無數的公文,新聞,散文,劇本,這些應景文章,隨著時代的變遷,早已沉睡在故紙堆。袁秋華都替他和他的文字,感到悲愴,迷茫,棲徨。可不管怎樣落魄,他始終不懈怠,他的文章也曾編入武大新聞係的教材,也曾編入市師專的教材,也曾是客座教授,他的姓名也上了縣誌。袁秋華心裏更明白,對於赤手空拳的下鄉知青來說,父親能取得如此成就,也值得後人尊重和敬佩。但網絡改變生活,博客的出現,文學網站的興起,不僅打破了讀和寫的行業堡壘,也讓寫作和發表的門檻變得更低,成本變得更低,迴報變得更高,隻要認識幾個字就能寫作,似乎締造著全民寫作的王國。袁秋華也是網絡寫手,畢竟網絡更簡便,更快速,也是捷徑。雖然傳統媒體在沒落,雖然年輕人不崇拜體製內的鐵飯碗,但三叔想讓她搭上最後一輛末班車的拳拳關愛,舔犢深情,她又不忍心謝絕。如果父親在她這個年紀,有個三叔這樣的至親,相信他會毫不猶豫的應允,隨之也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時光不能倒流,人生也沒法複製,這純粹是個虛假命題。


    梨子的味道合不合胃口,吃過才知道嘛。無論結果怎樣,袁秋華決定試試,試過才能發聲,才沒抱怨,才不遺憾。她迴複三叔說“試一下”。三叔讓她拿作品來。袁秋華翻箱倒櫃,找到十幾年前寫的純文學稿子,稍微修改潤色後,交給三叔審稿。


    第三天,三叔報出一個人名和地址,讓她帶著手稿登門去拜師學藝。這人是省作協的當家人,早已名震中外,袁秋華仰慕了二十年,他一直是雜誌社的社長兼主編。這些稿子,她曾經寄給這個雜誌社,卻被槍斃了,退了迴來。


    袁秋華說:我的稿子,已經被他判了死刑,沒必要再去碰壁吧?


    三叔說:當年,你和我都是無名小卒,壓根就入不了他的法眼。稿子初審就被槍斃了,根本沒機會送到他的案頭。我跟他打過招唿,他一口答應,你隻管去,他懂得麽樣做。


    袁秋華見了他,畢恭畢敬的,口中叫著“老師”,誠懇請教。他把稿子翻閱一遍,便誠意指點,從人物構思到情節鋪開,從事件發展到命運軌跡,從開篇述說到結尾留白。他口才太好,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相當誨人不倦,等於免費給袁秋華普及文學常識了。他說個不停,非但袁秋華插不上嘴,提不了問題,他自己也忘記了時間,舌吐蓮花到午夜,他老娘老婆坐在旁邊看電視,都開始打起磕睡來,終於熬不過早睡的生物鍾,各自先睡了。直到三叔在樓下按喇叭,他才打住。


    護送袁秋華下樓時,他那雙長滿老年斑的手,似乎無意地觸碰了她的胸一次,又好像有意地時不時摟一下她的腰。袁秋華鑽進轎車,辭別。他還意猶未淨,拉開駕駛室的門,向三叔匯報雜誌社的運轉情況,反映資金短缺的問題。


    三叔打個嗬欠:您老人家請迴吧,有什麽需求,遞交報告就行,能批準的,我一定批準,能撥款的,我一定撥款。


    迴家的路上,三叔說:先發表,再召開作品研讀會,又拿獎,然後加入省作協。再寫劇本,不管能不能拍,先組織一幫人說“能拍”,把聲勢造出來,把影響擴大。


    袁秋華說:捧場嘛,造勢嘛,炒作也。至於最後會不會拍,沒人管。


    三叔說:高手造時勢,時勢造紅人。


    袁秋華說:人紅,文不紅,學做假人。紅人非人才,又能紅多久?


    三叔說:隻要紅起來,哪怕一年半載,弄個編製指標哈,也夠了。


    天亮,袁秋華便辭行:我想深圳了,我要南下。


    三叔聽了,長歎一口氣,伸手摸摸她的頭,又笑了:好,傲骨有,誌氣也有,不枉姓袁。祝你一路順風!祝你早日成功!


    袁秋華來到廣洲,在文化科技發展公司當文案策劃,兼圖文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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