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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漢和謝英的房子是連通的,屬於老式連五的設計,門口上有飛簷,下有走廊,熱納涼,冷碼柴,還是過道。以大堂為中間界線,兩邊各建兩間廂房,大堂被隔斷三分之一,前是公用的客廳,後是共有的廚房。


    謝漢的房子借給謝雄居住,謝英和謝雄兩家各住大堂兩邊的兩間廂房。兩家人朝夕相處,關上大門如一家,同吃共喝無彼此,雖然謝英家蹭吃蹭喝的行為,成全了謝雄家的賢能之名,尤其證實了肖琳的賢惠之德。


    但表麵與實際是兩迴事,麵子與裏子是兩個樣,哪家的鍋底不黑?你能獲得什麽樣的名聲,取決於你能否作出什麽樣的犧牲,也就是你舍棄自己的利益,換來他人的表揚,他人占你多大的便宜,你就得到多大的名聲。換句話說,這種名聲往往由占便宜決定,和你本人的意願無關,從占到便宜開始,到占不到便宜結束。


    假如謝英攜老婆帶兒女的,到你家蹭吃蹭喝,一月一年尚可,若是十年八載,等於無償供養他一家兩代人,你能一直無怨?再者,人心不足蛇吞象,由占便宜縱容到侵占,甚至占你的房,欺辱你的親人,你能做到拱手相讓?養虎為患,必驅趕逐之。犧牲不會無止境,舍棄也不會無大小,便宜更不會任意占。物極必反,違背常情常理的犧牲,毫不利已的舍棄,最終一定會付出雙重的代價,不僅利益受損,名聲也受損,當機立斷,緊急止損,抽身上岸吧,優柔延續,則易翻船覆沒。由此可見,盛名之下,其實難符。賢能之名也罷,賢惠之德也罷,都要實力,教養,境界墊底,不管是源於更大利益的炒作裝樣,還是出於虛榮好麵子的做秀演戲,不僅觀眾覺得虛情假意,演員也累得心力交瘁,注定以失敗收場。


    肖琳打開大門,謝雄便察覺房子改造過,原來兩家公用的大客廳,被堵新牆一分為二,變為一家一個的小客廳。馬惠蘭從樓梯間的門進客廳,他又看見樓梯間多了堵新牆和新門。四麵有牆,才算房間,說準確點,過去是沒有樓梯間的,樓梯裸露在共有廚房的中間,現在樓梯左手右手,都新添了一堵牆,牆後是一家一個的小廚房。樓梯前麵,還新添了一堵牆和兩扇門,兩扇門各自通向兩家的客廳。也就是說,馬惠蘭想見謝雄,從前隻須打開她的臥室門,如今卻要先打開樓梯間她家的門,再打開樓梯間謝雄家的門,才能與謝雄見麵。


    公用的客廳一分為二,共有的廚房一分為二,由公共場所改造成私人地盤,由集體活動演變為各家自理,各家關上各家的門,兄弟各過各的小日子。同吃共喝的客觀“地利”條件,被主觀故意的“人不和”行為消滅了。


    從經濟適用,節儉持家方麵講,改造有利無弊,但從名聲德行,兄弟友善,鄰裏和睦方麵說,特別是由從前親密無間的同吃共喝,發展到現在冷嘲熱諷的揭短暴醜,似乎意味著兩家已經翻臉,差不多都鬧掰了。


    如果房子最初設計成這樣,誰都無閑話可談論,再假設房子由謝雄出錢出力,主持改造,不管他是心甘情願為妻子背黑鍋,還是被動被迫被推出當替罪羊,這“兄弟不和”的罪名都歸他背負。肖琳趁謝雄不在家之機,大改大造,正如謝英當眾發泄不滿的指摘,安“嫌兄厭侄”之心,豎“薄情寡義”之牆,添“隔離阻斷”之門,不算禍親亂家,還能是什麽?妖精不禍害人,就不配做妖精!


    說老實話,像謝英這種不自覺不主動,不反省不愧疚的兄弟,肖琳從一開始就該強硬抵製,軟弱的縱容反麵落下話柄了。聽聞謝英牢騷滿腹,肖琳笑眯眯地辯解,人不利已,天誅地來,好人不長命,雷鋒未活久。她本來就是沒能耐的弱女子,日子過得原本艱難,必須先顧自己的家庭,有餘力,再助人。若是本事大,能力強,幫人得美名,流芳千古,何樂而不為?雖然肖琳現在的反攻倒算,做得幹脆利索,確實有些精明老練,但從傳統家教方麵講,聰明用來對待自己人,關了房門耍曆害,軟刀子傷人,顯而易見是錯上加錯。這樣偏私打小算盤,隻顧自家利益,不願先人後已的思想,如此結怨愛計較,吃不得虧與苦,受不得罪與氣,攪得雞犬不寧的不溫良形象,逆轉太快,反差太大,尤其是對肖琳的賢德之名不利,她添牆隔室的舉動,等於狠狠地打了此前唱讚美歌的長輩一巴掌。


    且不論別人作何感想,單說謝雄的反應。他揣著一顆焦燥不安的心,邁著遲疑不決的步子,把家從頭到尾巡視了一遭,驚訝地發現,家由原來的二室一廳一廚房,搖身一變,就成了三室一廳,還外帶一廚一衛。他摸著牆壁仔細推敲,開始明白這多出來的一室,是將過去的次臥室縮小三分之一,又將過去的廚房縮小三分之一,拆了兩堵舊牆,建了兩堵新牆,用這兩個三分之一的麵積,組合成一間新客房。


    謝雄進客房,沒有開燈,但也沒關門,客廳的燈光,映照進來,房內擺設也能一覽無餘。至於一衛,嵌在客房與次臥室相聯的南牆角,也即在客房門的門背後。謝雄站在門口,最初便沒找到,直到謝漢開燈,並示意他關上門,轉過身才看見。


    謝漢說:這衛生間哩,頗費我一番心思呢,等於廢物利用,變廢為寶耶。


    謝雄說:這話咋解?


    謝漢說:你進去看看吧,看了,不用我說,你也明白。


    謝雄擰開衛生間的雕花玻璃門,進去,環顧一周,麵積大約十餘平方米,西邊是洗手池,牆上掛麵觀容鏡,東邊是馬桶和蹲坑,北邊牆上裝有熱水器及淋浴噴頭,南邊放著洗衣機。


    謝雄說:添置齊全,挺奢侈啊,用了多少錢?真會享受!


    謝漢說:我能有幾個錢?甭取笑我啦。搬不動的,是我的,能搬走的,是你家的。多虧了肖琳哩,都是她自掏腰包。


    謝雄說:她在家帶孩,又沒有出門去上班,哪裏來的錢?


    謝漢說:你可別忘了,她有一手好廚藝啊,在家也能辦酒席哩。客人吃高興了,給賞錢,發紅包,派小費呢,不比你掙得少嗬!


    謝雄說:真的?我怎麽沒聽她說過?


    謝漢說:你給了她說的機會嗎?掙錢多,就被人忌恨,就招來惡毒的陷害嘛,你是她老公,要嗬護,要信任,不要懷疑啊!


    謝雄說:噢,南邊還有扇門,通向哪裏?


    謝漢說:打開,過去看看!


    謝雄開門,走出來,居然進了次臥室,人在次臥室的門後。他探身朝裏一瞄,如今的次臥室,比從前少三分之一的麵積,門後再添加一個衛生間,由過去的正方形,便變成了曲尺狀。他就站在南牆與衛生間夾成的過道上。他一拍腦殼,終於恍然大悟。次臥室的新牆,向裏移三分之一,次臥室的南牆仍舊在原位,新客房的南牆,也保持原狀未動,兩麵南牆之間,便空出一塊地麵,呈正方形,十幾個平方米。不大不小,做衛生間,麵積恰恰好。因為不是事前設計的,隻是施工當中出現的新情況,這就是衛生間不在主臥室的原因。


    謝雄伸手打開次臥室的電燈。


    睡在床上的謝飛天,早就被謝雄的捶門聲驚醒。燈一亮,她驚惶失措地拉起被子,蓋住頭臉,在被子下瑟瑟發抖。


    謝雄一個箭步上前,脫鞋上床,將女兒連人帶被摟在懷裏:乖唔,別怕哩,我是爸爸呀,爸爸迴家了!爸爸來看我的寶貝女兒啦!


    謝飛天縮手縮腳躲在被筒裏,不禁渾身顫抖,大氣都不敢出。


    謝雄放下被筒,鬆開被子,露出女兒的臉:好女兒,我是爸爸啊!


    謝飛天一睜眼,頓時驚愕失魂,悄沒聲,靜無息,連唿吸似乎都停止了,隻是呆呆的愣著,麵無表情,隻是木木的怔著,目光渙散,像被孫悟空施了定身法般,呆若木偶。


    謝雄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臉:我又聰明又懂事的女兒呀,你這是怎麽啦?小乖乖哈,別嚇唬爸爸啊!


    謝飛天眼睛眨一下,嘴巴張了張,舌頭抖動,腮幫輕微的顫動,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卻緊張得噎住,發不出聲音來,一時間忘了怎樣說話。


    謝雄曲起食指,在女兒額頭輕輕,淺淺的彈了一下:小寶寶,這麽快就把爸爸忘記了,都不認識爸爸了?


    謝飛天睜著小鹿一樣的大眼睛,驚疑地看著爸爸,眼波流轉,仿佛要滴出水來。一會輕咬著嘴唇生氣,一會又含羞地微笑,忽而明媚地得意,忽而難堪地蹙眉,即使有心事,眼神依然天真無邪。笑過,拘謹的神情,漸漸放鬆下來,忐忑的臉色,慢慢緩和起來,眼裏悄悄流露著喜悅,高興。


    謝雄說:我聽話的丫頭喲,咋的了?剛才做了惡夢麽?嚇壞寶寶啊!


    謝飛天乖巧的爬起來,歡天喜地環著謝雄的脖子:爸爸,你終於迴來了。三爸壞,要我一個人睡!房裏黑唿唿的,我害怕,我睡不著,就想爸爸你!


    謝雄低頭親了一口女兒的臉:小寶貝,不怕,我陪你睡,滿不滿意?


    謝飛天說:爸爸,你要陪我睡到天亮嗬。媽媽老騙我,每次等我睡著了,就偷偷爬起來,去陪三爸睡。


    謝雄說:媽媽隻是去趟衛生間嘛,乖寶貝,你這就不開心啦?


    謝飛天說:等我再醒,媽媽又睡在我身邊,媽媽也像爸爸這樣,對我說。


    謝雄說:聽爸爸,媽媽的話,是聰明的孩子咧。


    謝飛天說:媽媽壞,爸爸好,我們再也不要搭理媽媽了!


    謝雄刮一下女兒的鼻頭:對哇,媽媽是騙子!我們一起睡,不允媽媽進來,好不好?


    謝飛天一骨溜跳下床,關上門,扭上暗扣,掛上鎖鏈,小手兩拍:這樣子,媽媽有鑰匙,也進不來了!爸爸,甭擔心,我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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