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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農曆四月十二日


    謝漢嗜好打牌,將打牌當主業,將打工當副業,兼顧吃喝玩樂,職能是吃裏爬外。最初,他邀約狐朋狗友來家裏打,無論白天黑夜,隻要上了牌桌,就打得昏天黑地,不吃不喝掏錢賭博,不休不眠一心賭錢,不管有事沒事,隻要人數湊足,就地拚桌,熱得汗流浹背也要搏,冷得渾身哆嗦也要戰,幾天幾夜不下桌。


    他不去店裏幫忙,還玩男人的威嚴,耍老公的權勢,時不時吆三喝四,責令袁秋華跑步迴家,來專職伺候他們,餓了,美酒熱菜送到手,渴了,茶水,飲料端到桌角,口寡了,糕點,水果擺到身邊。贏了,他就請客,帶出去大吃大喝,輸了,他就認出,到店裏拿營業款,迴去繼續戰鬥。


    白天不去做工掙錢,整天打牌荒廢時間,節衣縮食省錢賭博,偷錢騙錢隻為賭錢,男人沒個男人樣,老公不負老公責,原本讓袁秋華厭煩,還要她免費招待,無償付錢,更討她嫌棄,尤其晚上,吵嚷得袁秋華睡不了覺,可憐她還要像地主老財家的長工一樣,半夜鍾響即起,下死力氣掙錢養家呢。


    過去,袁秋華一直隱忍著,現在她心情煩悶,看見他打牌就火冒三丈,感覺已經忍無可忍了。她暗中規勸謝漢不成,吵吵吵鬧鬧,打幾場架也不成,“你不要麵子,我還要臉皮呢”,惡言惡語,幹幾次仗也阻止不了,“你不掙錢,我還要養家呢”幹脆氣兇兇的發躁脾氣,“你位尊體貴,要麵子,不稀罕錢,我娘仨還要睡踏實覺,過安穩日子呢”,就冷著麵孔掀了他的牌桌。


    牌友識趣,轉移場地,“你老婆潑辣呀,真敢掀牌桌哦,既不給你麵子,也不給我們麵子,何必自討羞辱?咱惹不起,躲得開嘛”,再也不登家門了。謝漢閑得無聊,牌癮犯了,手癢,心更癢,卻找不到人打,聽聞別人開賭局,他趕去,別人也不讓他參加,還攆他走,“你這害人精,莫湊熱鬧,在這瞪眼參觀,你不怕你老婆來砸場子,我還怕她報警呢,哪裏冷清,到哪待著去”。


    得罪了牌友,沒牌打,破壞了賭緣,被禁用,他認為妻子不給他麵子,是妻子讓他成了孤家寡人,就消極怠工,能不幹的活,躲避不幹,必須做的事,也拖延不做,火燒眉毛了,還要磨磨蹭蹭,不僅家裏的活,就連做工也不例外。從始至終,他都認為家庭是妻子一人的,孩子也是妻子一人的,養家養孩養老統統與他無關,建房開店做生意,水電房租,柴米油鹽,衣裳鞋襪,人情來往,都是妻子的事,他隻限於打零工,掙零用錢,專供自己買煙,買檳榔,交手機費。他活成可有可無的地步,卻要求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錢來還債,還拿妻子當奴婢使喚,大唿小叫,罵罵咧咧,人前要麵子,人後要享受,逞皇帝的八麵威風。


    謝漢人不分親疏,遠近,主次,好壞,事不識輕重,緩急,深淺,榮辱,不僅不能替家人扛起責任,反而加重親人的勞累,一味隻顧自己玩樂,不管家人死活,成為家庭的負擔,袁秋華當然不能給他留麵子,況且麵子是別人給的,臉是自己丟的,你不顧名聲,做了丟臉的事,麵目可憎,人家容不得齷齪,便忍不住鄙視,當然就不給你留麵子。況且沒能力沒實力,擰頭硬頸找人家要麵子,是討不到好臉色的。不論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或者守家財產之爭,人心皆險惡,皆勢利,皆不篤厚,皆不恭謙,那些厚黑手段,惡毒計謀,人家講的是權衡利害,利益沾染,你有實力,人家就攬將,分你一塊蛋糕,你有能力,人家就招兵,給你一飯碗,你沒實力,一邊待著看熱鬧去,你沒能力,乖乖躲開,避而不現,免遭不測之災。


    謝漢不懂,也不聽,更不信這些,倚仗“老公”的身份彈壓妻子,又憑借“兄弟”的情義偏袒謝雄,就像兩軍對陣,雙方都劍拔弩張了,他偏要跳出來勸阻,隻可惜他既沒有諸葛亮的文才,又沒有趙子龍的武藝,他的話等於放屁,自然沒人會聽,跳出來當箭靶子,結果當然是萬箭穿心。


    袁秋華遇強愈強,逢弱越軟,有時吃軟不吃硬,有時也油鹽不進,絕非善菩薩,也是厲害角色。她沉降水底潛伏過,飽受艱辛掙紮過,生離死別煎熬過,浮現油麵燙炸過,出賣與被出賣過,愛恨交織舍棄過,她閱世事曆人情,沉穩冷靜,嚴謹自律,精通門道和套路,實戰經驗資深,早已明白這一仗非打不可,隻是不確定什麽事會成為導火索。一般而言,誰也無法事前判斷未來會如何,但敏銳的直覺可以轉化為“第六”預感,憑借潛能在模式和規律中,磨練出未卜先知的本事。換句話說,一直以來,她隱忍不發,就是在耐心等待點燃炸彈的機會,她需要“非常”事件發生,給一個師出有名的理由,無論在道義,道理,道德方麵都不會授人以柄,同時她也需要時間籌備,無論在言論,經濟,時機上都不能倉促行事,冒失得咎。


    謝雄的搶屋基之舉,謝漢目光短淺認為事出偶然,袁秋華長謀遠慮算定必然趨勢,她暗地裏做了多少鋪墊,瞞著他推了多少波瀾,隻有她自己清楚,事在人為,一切早已注定,“突發事作”必須出現,“侵吞必吐”已成定局。現如今,她依舊不動聲色地調兵遣將,謀事布局,儒家法家兵家齊上陣,官場商場民場同出馬,心中早已看透謝漢的下場,隻不過心懷僥幸,仍然希望他不要蠢到甘當箭靶子。


    謝漢無知無能,沒規矩,沒禮節,還認為這世界圍著他轉圈,他無畏無恥,積小壞成大惡,身犯家庭之大忌,卻貪婪不改,既要“不義”錢財,還要“尊貴”麵子,雙麵奸細當得笨拙,兩頭失信,雙方落井下石,陷入漩渦不能自拔,還妄想名利雙收,可憐亦可恨。袁秋華懶得跟他詳談,隻給他一個選擇:要麽得錢不要臉,要麽失財得臉麵,是當好老公,還是做大男人?不信你真是個要名不要利的主兒!


    謝漢揣測袁秋華揪住小辮子不放,恐怕是趁勢要將他掃地出門,妻子要休了丈夫。她能幹,沒了他,一樣能過好日子,他無能,沒了她,生活便沒下落,從富足再迴到貧賤,從尊貴再複歸窮苦,受白眼得冷遇,他受不了,從衣衫光鮮到落魄潦倒,從繁華城市到蕭條鄉村,鄉鄰鄙視兄弟嫌棄,他也習慣不了,從衣食無憂到三餐發愁,從有錢花到沒錢掙,求人乞憐,低三下四,他更適應不了。他不甘心:你要錢不要臉,要利不要名,你要權不要老公,你無情無義,心狠手辣,確實壞出了水平,幹得漂亮啊!


    袁秋華說:之所以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是因為你不聰明不優秀,不剛正不磊落,不負責不練達,我隻給你一個選擇,你必須當機立斷!


    謝漢說:你靈活圓滑,八麵玲瓏,情有獨鍾,當初何必嫁給我?


    袁秋華說:你不忠無恥,自私欺人,還說我背信棄義?我恩斷情絕,截肢求生,不是為了自己!


    謝漢說:為了孩子,你也不能趕我走。


    袁秋華說:現在把孩子搬出來當救兵啦,你將新房和屋基拱手相讓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孩子?我們死後,不僅新房和屋基是孩子的,建起的樓房也是孩子的!你聯合他們共同欺負我,開口就是“姓袁的”,未必這新房,這屋基,這樓房,我能裝進口袋帶入棺材隨土埋葬了?


    謝漢說:你可以死後留給孩子,為什麽活時就不能送給我?


    袁秋華說:我送給你,你再送給他們,終於說露餡了!你送給他們,將來就是他們孩子的,你懂不懂?你要真替自己的孩子考慮,我怎麽會不願意呢?你可以和任何人爭搶,惟獨不能和自己的親生骨肉爭搶!你怎麽沒想過,你給孩子留下什麽啦?


    謝漢說:他們的孩子也是我的侄子嘛。我的孩子錦衣玉食,我的侄子饑寒交迫,行善積德,送些給他們,救救濟濟,又有何不可?九牛一毛,不傷皮骨,何足掛齒。


    袁秋華說:錦衣玉食,是你給的嗎?你居然還有臉替我們當家作主!饑寒交迫,誰生的誰負責,需救濟找政府申請嘛,吃低保,住廉租房,要教育補助。錦衣玉食,就見錢眼紅,就動手開搶?銀行錢最多,他們怎麽不去搶劫?


    謝漢說:他們父母雙全,有房有地,沒病沒殘,申請不到哦,生活困難隻因為孩子生得多哩。觀音菩薩眼睜睜,不宜服討隻宜服偷,你為富不施恩,舍不得救人,人家就隻有哄搶欺騙了,三偷不如一搶。


    袁秋華說:生了四胎,還要生五胎,超生不怕多,隻怕懷不上崽,如今養不活,就磨刀把我當羊來宰,難道是我命令他們生的嗎?饑寒起盜心,人窮去行騙,劫銀行,要坐牢,搶我的,就沒事?想得天真,做得幼稚,法不容私情,罪不論親疏,太子叛變,一樣誅殺,入室搶劫,打死勿論!


    謝漢說:法律無外乎人情,見貧不濟是你冷血。


    袁秋華說:人情就是禮尚往來,他們沒幫過我,憑什麽我要補助他們?人情就是他們麽樣對待我,我便麽樣迴報他們,他們對我使壞,未必我還要報恩?嗯,感謝他們降禍於我?


    謝漢說:你不照顧,他們才使陰招,你真是鐵石心腸,想要他們的命,先得打死我!


    袁秋華說:打土豪,吃大戶,這是土匪作惡,屬於政府除黑治惡的對象。吃裏爬外當內奸,你才是禍害,壞事的根源,我防患於未然,隻因為你信不得,靠不住!


    謝漢說:有背景,有靠山,你報警啊,叫政府幫你將他們抓去坐牢嘛。你不必趕我走,我就已經妻離子散,眾叛親離骨了!


    袁秋華說:多行不義,天怒人怨,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想幫他們擋子彈?機關槍一響,你隻不過和他們一起死罷了,炮灰。


    謝漢說:親兄弟,就該同生共死!我隻是不願妻離子散,你就要我死?


    袁秋華便解釋:我沒想要你死,也沒有趕你走,隻是不想再養家,不願再養你!好老公要不要養老婆?大男人該不該養家?我是給你做好人的機會啊!


    謝漢說:交錢,交權,公司,店鋪都交給我管?你當家庭婦女!


    袁秋華說:我交給你管,你再把他們招進來,合夥蠶食鯨吞了,你想得美!我當主婦持家,你掙錢養家,為什麽要我掏腰包?


    謝漢說:做糍粑要粉,做生意要本,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不支援點錢,我麽樣養家?沒有人能靠賣苦力發財,不投資不冒險,注定貧困潦倒,我不賺錢,你拿什麽買?


    袁秋華說:打工是不能致富,但辛勤勞動可以養家糊口嘛,全國那麽多農民工,隻要能吃苦耐勞,生活水準和居住條件,並不比城鎮普通居民低。別人能打工能掙錢,你憑啥不能?


    謝漢說:要不然,你讓我到公司管後勤,或者介紹我去工地管材料,旱澇保收,每月有工資拿,工作穩定,生活才穩妥哩。


    袁秋華說:荒年不餓手藝人,你不是磚瓦匠麽?你去工地做大工哦,一天一百元,過日子足夠了。


    謝漢說:你是公司總經理,我是你老公,我去做大工,你不要麵子,我還要臉呢。


    袁秋華說:憑勞動掙錢,自食其力,丟哪門子的臉?你啥活都不幹,整天吃喝玩樂,吊遊浪蕩,就是有麵子?


    謝漢說:賣苦力,風吹日曬,又髒又累,我不去。


    袁秋華說:萬丈高樓平地起,你活幹得頂呱呱,手藝超群,同行都佩服,提攜無異議,我自然會委以重任。就算是敲門磚,你也得拿起磚頭敲門呀,哪怕是跳板,你也得站住腳再跳呀,這樣手不拿,腳不跳,我用什麽樣的理由跟大家交待啊?


    謝漢說:你是總經理,你說句話,誰敢不聽?不服從就炒魷魚!


    袁秋華說:長此以往,不關門才怪,我用人才,不要奴才,我要獲利,不要威風,講民主,不稱霸。


    謝漢說:說破天,你還是要錢不要臉,你不給我麵子,我就不養家。


    袁秋華說:好吃懶做,得過且過,你是給臉不要臉!你愛麵子,我偏要撕破你的麵子,剝落你的裏子!


    謝漢不肯去打工,袁秋華毫不妥協,吵嘴就吵嘴,鬧事就鬧事,打架就打架,頭破血流也不懼,毫不留情也不怵,反正不會遷慣他的惡習。她強硬到底,斷絕經濟供給,讓討債的找債主,讓收費的找戶主,讓送請柬的找家長,讓老師找孩子的爸爸,怯懦的謝漢就認慫,畢竟錢是人的膽,沒錢吃狗屎。


    謝漢想打牌,就去外麵麻將館,打五角一番的小牌,跟老頭湊合,跟老太將就。打一天,輸贏隻在百元之內,他又嫌不刺激,提不起精神來,越打越沒勁,沒意思透了,慢慢地就對麻將館不感興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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