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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秋華是文雅人,粗言穢語,越聽越難堪。她先拱手作揖,再彎腰鞠躬:對不起!我無能,連累大家挨罵,給大家賠罪!我沒能護衛好孩兒,還要大家跟著操心,給大夥添麻煩了,我道歉!耽擱了大家的寶貴時間,我拜謝!


    堂奶奶脫下身上外套,給袁秋華披上:難道她是今日才嫁進門嗎?下流無恥,粗野無禮,無理取鬧,我們都習慣了不搭理她!你又何必在意?


    堂奶奶朝兒子謝清輝使個眼色,示意要他自己去跟族長說。


    謝清輝長歎一聲氣,抬頭望天,沒有動。


    劉瑞香推了他一下:你親眼目睹,看見什麽,就說什麽,還有啥猶豫?你將真相壓在心裏,夜夜做惡夢說胡話,不顧及自己,也不考慮我,隻是為了幫她,對嗎?


    謝清輝說:有麽事,要吵架,迴家去再鬧,莫在這丟人現眼!


    劉瑞香淚水在眼中打轉:我辛苦持家,生兒育女,陪伴你過了一輩子,在你心頭竟然還沒有她重要?你做噩夢,你犯瘋癲,你神經錯亂,你精神失常,你徹頭徹尾瘋了,你變成瘋子了,還是我伺候你終老入土,對嗎?


    劉瑞香說著,說著,眼裏滾出大滴大滴的眼淚:我瞎了眼,嫁錯了人,我認栽!可你能不能替高堂老母親想一想?有沒有替後輩兒孫想一想?你以為害慘我們,就是幫她,可你看到她收手了嗎?變本加厲,禍害鄉裏,你是幫兇,懂不懂?


    堂奶奶上前,打了謝清輝一巴掌:親者痛仇者快,兒呀,你好糊塗啊!你幫她隱匿,就真能欺瞞過去嗎?狗改不了吃屎,你隱得了一樁惡,瞞不了十種罪,壞人終究沒有好下場,但好人,為什麽要被壞人害得更慘呢?


    劉瑞香說:你不是對錯莫辯,是非不分,隻是對她還心存幻想,始終都不願承認她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謝清輝說:也該為年輕時犯的錯,接受懲罰了,別說了,我去揭發。但願是按族規處理,不要依法查處,畢竟她也老了,最好能頤養天年!


    謝清輝和謝清源一陣耳語。堂奶奶和劉瑞香當成驚天大秘密,謝清源聽了,卻很平靜,似乎早已知曉內情。既然有人告發,族長就不能置若罔聞。族長一招手,族裏頭麵人物便又圍攏來,低聲嘀咕起來。看他們的神情,好像也是心中有數,隻不過是秘而不宣罷了。


    宮喜鵲已落敗,堂奶奶突然指示謝清輝向族長揭穿什麽人什麽事,袁秋華雖不知堂奶奶是為了什麽,揭的是誰,發的是啥事,但聽仨人說話,前言暗示,後語隱現,中插喻意,直覺提醒她,此事一定與婆婆有關,一定與舒誌強相聯,這仨人趁勢興風作浪,未必是落井下石,借此事卻一定是趁機跟婆婆算賬翻臉,劃清界限。


    尤其是劉瑞香,過去算宮喜鵲的閨密,倆人好得穿同一條褲子,對謝家子媳兒孫經常代勞訓誡,多次助陣威壓,現在想起隻怕是投其所好,慫其犯錯了,況且她對待袁秋華也有所不同,表麵上幫宮喜鵲說話,實際動機卻是掩護袁秋華,往往小罵幫大助,小澆滅大火,情況變得反而對袁秋華有利了,背地裏也經常提醒和點拔。


    這仨人跟婆婆作了斷,袁秋華正躊躇著,是推波助瀾呢,還是置身事外?


    突然,謝清源叫喊道:我們拿不定主意,女秀才呐,你也來聽聽,提點好建議!


    袁秋華說:是叫我嗎?晚輩年輕不懂事,閱曆尚淺,資曆不夠,沒有經驗,恐怕好點子想不到,倒要添亂咧!


    謝清風說:叫你來,你就來唄!我們幾個老家夥加起來,也沒有你肚裏文墨多,走過的橋梁多。


    袁秋華說: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就濫竽充數了。


    她走過去,跟他們一起來到渠道邊,蹲成一圈,開碰頭會,小聲商量著處理意見。


    突然,袁秋華失聲尖叫:你們說什麽?不是意外,是謀殺?


    謝清輝說:十六的月亮,又圓又亮,我看得一清二楚,先是被推下塘沿,落水後又被按進水底。第二天,屍體浮出水麵,家裏人才發現。


    袁秋華猛地站起來,痛哭流涕:既然看見,為什麽不唿救?見死不救,也是犯罪,要坐牢啊!


    謝清風說:把柄被人捏,短穴被人點,怎麽敢救?都怪他自身不正,跟那個老妖婆糾纏不清!


    袁秋華說:謀殺,是為了什麽?就為了幾間破房!


    謝清源說:謀財害命,就看人死後,受益最多的那個人,是誰?房子誰住著,田地誰種著!


    謝清輝說:起因,還不是謝武無子,外甥過斷舅父的想法,又被族裏否定了,惱羞成怒,一時衝動,憤恨下手。無知無法的蠢貨,自私自利的俗物,做事隻憑一已好惡,何時考慮過後果啊!


    袁秋華說:既是人命案子,就該報官,依法查處。


    謝學恭說:事過境遷,人都死了五年,皮肉早已腐爛,開棺驗屍也找不到痕跡,單憑目擊者的證詞,恐難定罪。


    袁秋華說:注定無力迴天,幹嗎還舊事重提?你要大家都夜夜做惡夢,和你一樣不得安寧嗎?


    謝清輝說:你兒子今日落水,沒察覺太奇怪,過於湊巧了嗎?小孩子在渠道邊玩耍,不止你兒子一人,也不止今日一天,偏偏你兒子掉下去,偏偏孤女跳水來救?


    袁秋華雙膝顫抖,渾身發軟,癱坐在地,雙手掩麵,泣不成聲:為什麽?爭財奪產,非得這樣作惡!趕盡殺絕呀,究竟為了什麽?


    謝清源說:要不是我們在上邊做工,要不是太奶奶看見,難保不會悲劇重現!


    謝清輝說:劉瑞香內急,躲在樹叢裏解手。當時,謝碧桃到渠下田埂采野花,謝和熙正低頭彎腰去撿石籽,打渠裏的魚蝦玩,她親眼看見舒石磊斜插過去,赤腳悄悄上前,突然偷襲,將謝和熙當背一腳,踢進水渠。


    謝學恭說:膽大妄為,喪心瘋狂!


    袁秋華臉色慘白如紙,毫無血氣,眼睛渙散,囈語呢喃:我撫養孤女,從未有過謀私之舉,我付錢給她買保險,出手就是十萬塊,謝武的家產,夠值十萬麽?我的錢更多,財更厚,謀財害命,為什麽不對我下手?


    謝清輝說:內人嚇得目瞪口呆,連唿吸都停止了,一下子昏死過去。此前跟我述說,還是結結巴巴,渾身哆哆嗦嗦。


    謝學恭說:狡猾!舒石磊智殘,又未成年,就算事發被抓,也無非是嚴厲批評,責令父母加強管束罷了。


    謝清風說:要是一雙兒女都沒了,她們還能容你立足?謝武的家產,謝漢的家產,你的錢財,到最後都是她們的了!


    袁秋華搖晃幾下,一頭栽倒在地,昏厥了。


    一直旁觀的族人,一擁而上,將袁秋華圍在中間,謝碧桃和謝和熙跪趴在她身邊,茫然不知所措,隻會哭哭啼啼,懵懂難過:媽媽,你怎麽啦?媽媽,你不要死!媽媽,我聽話,乖乖的,你不要死!


    堂奶奶撥開人群,衝進來,半跪著將袁秋華摟在懷裏,婦女們也蹲下,紛紛動手,掐人中,掐虎口,提鼻梁,捏眉心,揉前胸,搓後背。


    忙亂一會,袁秋華長籲一口氣,悠悠醒來。睜眼看見一雙兒女哭跪在側,她伸手摟抱著,淚流滿麵,哽咽不能言。


    眾人麵麵相覷,束手站崗,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麽。


    袁秋華雙膝下跪,叩拜嗑頭:我無能,不能保護兒女的安危,我失職,不能保全兒女的家產,隻有拜托大家,替天行道了!


    謝清源扶起:我們商量了一下,要麽我認謝碧桃為義孫女,撐起一把權勢保護傘,要麽謝武的家產衝公,她成為族裏公眾的女兒,由族裏聚資撫養,與她相關的所有事,都由族眾參與公定。


    袁秋華說:我現在頭腦一片空白,尚未完全清醒,想先聽聽,族裏的意思呢?


    謝學恭說:我選第一條,族長隻是名義上的爺爺,大事和你一起決定,你還是指定的監護人,生活小事就由你自行解決。若有你倆都猶豫不決的事,再請族裏公議否決。


    謝清風說:我認為第二條更穩妥,家產衝公隻是現在說說而已,借此保全家產的幌子罷了,將來還要歸還孤女。至於聚資撫養嘛,我想你一定不願勞煩大家,也是據此保護孤女的理由罷了。但凡有事,你隻要提出來,族裏必定主持公道。


    袁秋華說:兩條,我都選,可好?


    謝清源說:好!由與你一人為敵,變成與族眾為敵,她們絕對討不到便宜。


    袁秋華說:為了區區小財,居然要害我一雙兒女的小命,簡直比強盜還狠毒,叫我還怎麽盡孝?


    劉瑞香說:就是嘛,強盜隻取財,不害命!


    謝清輝說:骨肉相殘,她又能討什麽好?也許她受到蒙蒙,並不知曉內情。


    劉瑞香說:人們常說,婦人之仁,可那個婦人,怎麽就看不見一丁點仁呢?她是妖,活著隻為造孽,不是人!你又想英雄救美,還嫌被她害得不夠慘嗎?


    堂奶奶說:幼稚!兒呀,你不想想,曾幾何時,姓舒的隻是一個被遣出家門的逆子,一無所有,可你再看他現在,有家有妻,有兒有女,有房有地,整天遊手好閑,卻能吃喝玩樂,這些都是誰給的?


    謝清輝說:畢竟是女婿,她這樣做,可能是想浪子迴頭呢。


    謝清風說:女婿是親,再親能親過兒女?最大的錯,就是內外親疏,顛倒了來,背後苟且,還不計後果。


    謝清源說:把粗劣當能力,無知當耍威,分明糊塗透頂,卻自以為聰明蓋世,對付這號人,隻有剝去財產權和人事權,讓她一無所有,再也沒法興風作浪。


    謝學恭說:天幹無露水,老來無人情,六十不管陽間事嘛,兒孫承歡膝下,頤養天年,晚景才有福。隻要她安分守已,不再攬事管事,有四個兒子共同贍養,也能衣食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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