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肯跟我走,我心中便能舒暢許多。”


    段衡起身,將蕭何扯進懷裏,在她耳畔重重地說道。


    這世間有許多離別,不是人力所能控製,不可控時,便將一切推托給緣分,這借口用著甚好。


    但此時,蕭何心中亦泛起陣陣漣漪,想起當日與小十訣別畫麵,被勾起無限傷懷,原本心上砌好的壁壘忽而破了一處缺口,內裏血肉都暴露無疑。


    段衡輕易一句,都能觸動她心事。


    “你且保重,說不定他日我就來投奔於你,若那時我被天下人唾棄,你可願收留?”她努力做出一個笑臉,半開玩笑地問著。


    “這還用問嗎?”段衡鬆開她,好讓她望著自己,“就算你殺人放火,到了我的地盤,也絕不叫人傷你一根頭發!”蕭何隻當他是兄弟義氣,心中幾分欣慰,“多謝你。”


    “你我無須言謝。隻要你記得我……”段衡幾乎就要說出口的話,卻因紅珠端著醒酒湯來,一時打斷,讓他未能說得下去。隻差一點,他便可以表明心跡,但望著蕭何那對眼眸中閃爍著的真摯光彩,讓他又覺得其實有些話不必說,她也應該明白。


    兩日後,段衡啟程。臨行前,蕭何還說起之前與他合夥經營酒肆的分賬,段衡大手一揮讓她把錢存到一起,為馬場籌備,他還特地交代之前打算介紹給蕭何為馬場計劃出力的那位友人估計馬上就會到皇都來,屆時他會讓他直接來找她。


    那浩浩蕩蕩的送行隊伍,連慕初然都來了,一直站在城門樓上,將段衡送出城外。


    蕭何在城門下麵,站在百姓群裏,看到門樓之上慕初然身邊站著老安王妃,跟段笙憶,兩人都是哭得傾盆如雨。段笙憶更是扯著慕初然的袖子,聲淚俱下地一直在跟他說著什麽。而後見慕初然伸手輕撫著她的後背,似安撫了什麽,才叫她麵色緩和了一些。


    站在他們稍後的位置便是長樂公主慕清綰,比起段笙憶,慕清綰倒是顯得穩重許多,隻是泫然欲泣,雙目通紅,卻一直忍而不發,也算堅強。在此事上,她自然要堅定維護自己皇兄的立場,不能表現太過悲傷,即使心裏確實不舍表哥離去,但做為一國公主,她當有自知之明。


    蕭何微微頷首,心中感觸良多。


    皇都的天快要變了吧。


    十月中旬便是赤水王邀請了大月四位皇子、以及大殷皇帝共赴邊塞草場秋獵為樂的日子。


    這邀請帖是一個多月前便發出來的,慕初然也應了,選了一些年輕武將及個別文官,隨行人員近百人便出發了。目的地臨近三國交界之處,更稍稍近北塞一些,名喚亞哈格勒,意為天賜之福地。


    此處有林原圍成的天然草場,這個時節,野物甚多。


    周圍有三方軍隊分別把守,以免平民不小心闖入。到了圍獵之地之後,由赤水部落提前準備了帳篷供他們入住。蕭何心情沉重了月逾,唯到了此時,想著可以見到柳瓔珞一麵,也稍稍欣慰。


    剛安排好各處住所之後,就聽到慕初然那邊帳篷有些吵鬧,她的帳篷是被特別安排就貼在慕初然的大帳邊上。不想聽到也難,她隻好出來看一眼。


    原來是段笙憶假扮成侍衛混在隊伍裏,進了慕初然的大帳,被識破之後,慕初然正在訓她。


    侍衛長劉子新首當其衝被罰。劉子新也是心中暗暗叫苦,出發之前便被段笙憶各種糾纏,讓他非要把她也帶上。段笙憶信誓旦旦說出了什麽岔子自己領罰,絕對不叫他背黑鍋。他也是無奈,隻好幫她混進隊伍,本來想著路上辛苦她肯定受不了,半路自己便悄悄派人把她送迴去就行。


    結果這郡主竟然咬牙堅持下來,跟了一路跟到底。


    段笙憶隻帶了一個婢女,跟自己一同假扮成侍衛,跟在隊伍裏。她特意挑了一個會武功,身材壯實的婢女,每每到自己累了,便由她背著自己上路。也唯有這方法才能讓她混在隊尾,一直跟到圍場上來。


    慕初然當即便要人送她迴去,段笙憶哭鬧起來,非不肯走。


    蕭何站在大帳門口,遠遠看著,倒覺得段笙憶留下,看慕初然頭疼的模樣委實有趣。這些天,段笙憶肯定會想方設法地纏住慕初然,那自己肯定清閑了,便唯恐天下不亂地進言道:“陛下,郡主不辭艱辛地一路跟來,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頭的。如今要她千金之軀再返迴皇都,實在太可憐了。不如就叫她留下吧,此番秋獵也並未言明不許女眷參加。若然非要送她迴去,讓其它兩邦知道了,倒顯得陛下太不近人情。”


    段笙憶看見蕭何居然替自己說話,十分意外,但又十分驚喜,不由得附和道:“對啊,蕭大人說得有理。初然哥哥,你就讓笙憶留下嘛。”


    慕初然抬手捏著眉心揉了揉,歎了口氣,“好吧,那你就待在帳內,不要亂跑!”遂又吩咐劉子新多安排些人手好生看護。名為看護,實為看管吧,蕭何心中暗笑,慕初然防段笙憶跟防賊一般。


    段笙憶被人送著從大帳裏出來,路過蕭何身邊的時候,破天荒地居然跟她說了聲謝謝。畢竟她也是虎將之女,倒算是愛恨分明,不欠人半分情。


    當晚赤水王設宴,吃烤全羊。


    蕭何遠遠地望見赤水王達朵身邊的柳瓔珞,她的裝扮已換成塞北女子的裝束,頭發編成了小辮子,綁著許多小金銀珠飾,倒也好看。她膚色光亮,曬得發紅,人卻是健康快樂的。正如此前她收到瓔珞的信中所寫,達朵待她確實不錯。


    一個人的笑容可以作假,但眼底是否快樂,卻是很難偽裝。


    另外一邊大月國的席位上,隻坐了三位皇子,聽說是最小的四皇子路上貪玩,還沒到。此番大月國皇帝哥舒秦本應一並到場,但皇後臨盆在即,故而他才未能前來。他膝下已有兩個女兒,四個皇子,如今皇後這胎又將添一個嫡次子。


    四位皇子分別是長子哥舒烈、次子(嫡長子)哥舒道、三子哥舒奇、四子哥舒飛。哥舒烈年長其他兄弟七、八歲,次子哥舒道與慕初然同歲,哥舒奇與哥舒飛同年出生,但哥舒飛是大月皇帝寵妃所生,自幼便特別受寵愛,性格也生的飛揚跋扈,倒是應了他這名字了。


    大月皇帝人在壯年,皇儲之事還未決定,故而四子之間便明裏暗裏有些較量,再加上這即將來到世上的皇五子,儲君之事,一切皆未可知。


    蕭何稍稍打量了一下對麵這幾位皇子,一個個的容貌倒是挺出挑的。大月國人本來便是多美女俊男,皇家更甚,當年先太子妃哥舒新月,聽說更是絕代佳人,連宮廷畫師都無法盡繪出她的美,描盡丹青大概也隻能達十之五六。於大月民間,至今還有不少民謠讚頌她的美貌。


    大月國不比大殷,興詩詞歌賦,但男女老幼都是能歌善舞之輩,故而精通舞樂者比比皆是。


    這晚宴露天而設,場中間,便是一盆巨大篝火。


    大月舞姬十數人,穿著輕紗舞衣在鼓點聲中魚貫入場。雖說這十月天氣夜涼如水,但她們身上舞衣卻是極省布料的,曼妙身姿便在這薄紗裏若隱若現。再加上她們每個人都戴著麵紗,隻剩一雙眼眸露在外麵,卻如顆顆明珠在黑夜裏璀璨奪目。


    但觀舞者會細看舞姬的雙眼,恐怕也隻有蕭何了。


    她稍微掃視了一圈場內,凡是看舞的,莫不是盯著舞姬妖嬈玲瓏的身段,目光不是貪婪就是猥瑣。首座上的達朵則是扭頭望著柳瓔珞,時不時湊過去跟她說著什麽,二人恩愛舉動倒十分自然親昵,並不像是刻意做作。若私下裏達朵也是如此待她,倒也是瓔珞之福了。


    蕭何臉上不由得露出淡淡微笑,不經意間迴頭卻望見了慕初然的目光,與他正正對上,她的笑容還掛在臉上,落在慕初然眼中,似乎是一種曖昧信號。讓他眼睛微彎,隔了數人之遙,也要向她示好。


    忽而樂曲節奏變了,鼓點聲更加歡快。舞姬們旋轉如翩翩蝴蝶一般,裙裾飛揚,腿部曲線盡露無疑。這裝扮在大殷風俗看來,十分大膽,故而蕭何便從我方坐席上聞得不少人喝彩。怕是因為此前慕初然的禁春令,此行中不少正經一些的年輕男子許久未曾看過這般香豔的畫麵,一時情難自禁。


    但蕭何聽這變換之後的樂曲,卻十分熟悉,她微微怔神,在腦海裏迴憶起來相關的記憶。


    這曲子原就是大月過耳熟能詳的一首民謠,幾乎人人會唱,編成舞樂,也是人人會跳。她初到小十為她建的那間酒肆時,舞姬跳的便是這一支曲子。彼時,他為她做的打算,她從來都不知道。


    現在迴想起來,原來那時起,他已在為自己離去做了籌劃,以一場早有預謀的離別,逃離她身邊。既然最終套不出一場離別,當初又何須許她承諾。她信了,他卻走了。


    她身子未動,眼中望的是慕初然,可心裏卻想的另外一個人,淚滿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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