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字字句句雖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讓段笙憶一時啞口。


    她轉頭又仔細看了一眼那邊帶路的小太監,確實是禦前的人,她也是認得的。隻不過這下她已經開了這個口,自然也拉不下臉來自己找台階下。


    蕭何雖不是盛氣淩人,但卻一點虧都不吃,話也說得滴水不漏,讓她找不到岔子,不能借題發揮,就此罷手更是讓她心有不甘。於是她眼珠一轉,繼續不依不饒地說道,“前些日子,你在東市的錦繡成衣店裏撞傷了我,不曾賠禮道歉就走了,這件事當時可是有一店鋪的人作證。就算是到了初然哥哥那裏,也該讓他知道你平日裏是如何在宮外作威作福的!”


    這八百年前的事情,實在不值得一提,但段笙憶卻記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讓蕭何也要寫一個服字。本來,這事她也不怕被段笙憶鬧大了,隻不過這家店鋪確實有些蹊蹺。


    她不清楚慕容在皇都的勢力具體是如何運作,但這家店卻是他的地盤。慕初然的手段她也是清楚的,若然引起了慕初然的懷疑,細細查下去的話,說不定被他查到個什麽出來,破壞了慕容的計劃抑或者更嚴重的折損了他手底下的人。這恐怕不太妙了。


    雖然她與慕容不對談,但畢竟眼下還是與他合作的關係,自然不能拆他的台,挖他的牆角。


    加上段笙憶這張嘴,她也實在是煩。


    別說蕭何,就連邊上等的領路太監小章子也很不耐煩,幹脆先迴去迴報一聲,免得拖得太久,到時候皇上怪罪,蕭何定是沒事,受罰的便是他這等奴才了。


    “原來郡主還在當日之事耿耿於懷,如此說來也確實蕭何不是,在此向郡主道歉。還請郡主大人有大量,不跟在下計較。”蕭何緩了神色,恭恭敬敬做了一個長揖。


    段笙憶一拳打在棉花上,倒是愣了。她沒想到蕭何一下子說起軟話,這樣反倒叫她無法撒潑了。可是看著他那張白皙的臉,想著馬上他便要去慕初然那裏複命了,她就痛快不起來。


    她轉臉望向宜春湖,忽然有了主意,“要想本郡主不計較,除非你現在跳下這宜春湖遊上一圈,才能讓本郡主消氣。”


    她記得蕭何是不擅遊水的,去年南下遊玩之時就被她得逞一次。不過她不知蕭何之後稍加練習,也識了一些水性,落水時保命足矣。


    這一次她想著定要讓其低頭,便提了如此坑人的要求,也才襯得上她刁蠻郡主的身份,料蕭何定會被難倒。隻是想象他一臉愁苦,她心裏就痛快。


    蕭何轉頭望向這湖麵,段笙憶無非是想看自己出醜而已,她有一萬個理由可以拒絕,甚至能反叫段笙憶更加難堪,下不了台。但唯獨此時,她望向這秋水碧波,心裏麵也似波瀾輕泛。若今生再無相見之時,伴隨自己的便空有一人獨憶而已。


    段笙憶本是隨口一說,就等著蕭何向自己求饒,待他多求幾次,自己也便鬆口,順便也有台階好下。誰知她一迴頭便見蕭何一臉戚然,縱身一躍就投進了宜春湖裏。


    這湖水說深不深,說淺實則也不淺。湖底還有淤泥不說,蓮根交錯,水草無數,加之入秋之後的湖水溫度偏涼,縱使正午,也能叫人渾身打寒顫。


    蕭何一跳進湖水裏,連個泡都沒冒,就沒了頂,半天也不見他浮上來。段笙憶站在湖邊,一下慌神了,半天臉色才發白,不知如何是好。她這會兒才知道後怕,要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蕭何淹死在這湖裏,慕初然必定會追究下來。可是蕭何平日裏伶牙俐齒的機靈人一個,今日怎會如此聽話,讓他跳他便一聲不吭地就跳下去了呢?這,這又能怪誰?


    段笙憶站在湖邊望了半天,才趕緊唿喊,讓人來救。


    乾清宮裏,慕初然端坐在案前,對著一桌子的新鮮齋菜,就等著蕭何來,特意還備了兩份食具。


    等了半天,隻等到一個小太監來迴報,說是遇到段笙憶郡主,把蕭何攔在了禦花園中。


    “怎麽迴事?”慕初然聞言,立刻皺起眉頭,段笙憶的脾氣他是清楚的。


    小太監才一五一十將經過都仔仔細細告訴了皇上,就等著皇上發落。


    “去將人給朕帶迴來,誰敢攔路,一並帶來見朕!”慕初然厲聲道,他還不信治不了這個刁蠻表妹了。小太監得了令趕緊便去了。


    慕初然又等了一會兒,才接到迴報,說是蕭何落到宜春湖裏,才剛剛被撈了起來,正在被禦醫救治,人還未醒轉。他當即便起身,親自到禦花園裏去看看。


    段笙憶怕被責罰,老早就聞風而逃,連她的珍珠耳墜也不找了,帶著侍女便趕緊出宮了。


    慕初然去了湖邊時,禦醫還在救治。他見蕭何咳出一大攤水,人還未醒轉,心中甚是焦急,便忍不住催促著禦醫。禦醫才緩緩道,“陛下,湖水寒氣攻心,才讓蕭大人一時鬱結於胸,不得醒轉。以微臣之見,隻要解開上衣,熱敷於胸口,便可驅寒,令病人醒轉。”


    慕初然一聽,便吩咐人將蕭何抬到最近的同心殿去,又讓人準備了熱敷之物。


    禦醫跟著一起過來,卻被慕初然攔在門外,“你在門外候著,有什麽事朕問你時,你再作答即可。”不僅是禦醫,慕初然把邊上伺候的宮人都趕了出去,隻餘自己跟蕭何兩人在殿內。


    先替她除下濕透的衣服,幹布擦身之後,又用熱水燙暖的圓潤石塊放置在她胸前幾處穴位之上。因為男女不同,慕初然隻能將禦醫說的位置,大約比對到蕭何身上。


    熱敷了片刻之後,她身子微微扭動了一下,似要醒轉。


    起先慕初然全神貫注,並未留意其它,見她情況好轉時,目光才不經意落到他不該看的地方。也是為了好更換穴位,免得一處熱敷太久,會燙傷,故而肋骨以上全無遮擋。


    這便是慕初然第一次如此細細看著女子,雖說以前也有不少女人被送到他的龍床之上,但對著那些女子他確實一點興趣都沒有。他也說不出來,為何偏偏在意她。


    慕初然有些出神,畢竟他平日裏從未細心照顧過某人,加上他此前一直勞心勞神,精神一旦放鬆時一時走神也是有的。蕭何胸口的熱石未被及時更換位置,燙久了,讓她有些疼,在昏迷之中,身體也有反應。


    聽她突然呻吟,慕初然也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趕緊先將石頭挪開,卻看到她白皙的皮膚上留下幾處血紅的印子,似燙傷的痕跡。他有些愧疚,小心翼翼地才替她抹上了藥膏。


    蕭何此時陷入自己的夢魘之中,身體卻因慕初然的動作而有著微微輕顫,忽然她伸手一把按住了慕初然的手,口中喃喃說著什麽,聲音太輕,以至於慕初然要伏低身子,湊到她唇邊,才能聽清。


    “是你讓我此處好痛。”


    她將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皺緊眉頭,如泣如訴。


    慕初然更是內疚,輕聲抱歉,“我方才走神,沒留意到這一輪敷得久了一點。別擔心,這燙傷藥藥效甚好,不會留疤……”他說著就起身準備再拿藥過去替她多抹一層。


    蕭何感覺到他要走似的,伸出另一隻手,將他胳膊緊緊拽住,喊出聲來,“別走!”


    慕初然趕緊又坐下來,“不走,我哪兒都不去。你別擔心。”


    他坐在她身邊時,見她緩緩張開眼睛,半睜半閉,虛虛地望著自己,抓著自己胳膊的手,複移到手掌上,又按在自己心口處,帶著幾分悲戚,幾分怨懟低聲重複著,“你害我此處好痛。”


    話語間,她的眼淚便從眼角滑落出來,滾到枕邊。


    “真的很痛嗎?這就取藥來,再替你擦上一層,便沒那麽痛了。”慕初然皺緊了眉頭。藥就放在不遠處,他想探身直接去取,這動靜雖不大,卻還是被蕭何察覺。


    她攀著他胳膊,坐起身來,被子滑到腰上,就這樣光著上半身,緊緊摟住慕初然,如藤蔓一般纏住他不肯鬆開,也不叫他動彈。


    慕初然聽她貼在自己胸前,輕聲道,“你哪兒也不要去,我不許!我不許!”


    “好好,我不動了。”他才將她摟進自己懷中,怕她受涼,又拉起被子將她裹好。


    蕭何淚眼之中閃爍著點點星光,她望著慕初然,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手指感受著他皮膚真實觸感與溫度,像是尋到了失而複得的珍寶一般,情緒愈加激動了起來,從低聲抽泣轉而發聲大哭。


    她的眼淚壓抑太久,在理智清醒時不能哭,在眾人麵前亦不能哭,唯有在夢中,在她以為自己放棄了所有時,半夢半醒之中才得以舒解。


    慕初然從未見過她如此,心中更是疼惜,不住輕聲勸慰,想讓她止住眼淚,可她越勸越哭,越哭越兇。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一個女子的眼淚竟如泉水一般,洶湧奔流,不見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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