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手扶門框,轉身離開之際,卻隱隱聽到身後殿內一聲輕歎,如同敲打在她心上一般。不禁迴頭望見慕初然垂首默然,孤身而坐,讓她一瞬有些不忍或是不舍,但腳步卻未曾停留。


    是她殘留的理智將自己帶遠,那畫麵才淡出視野。


    一路無人阻攔,她徑自出宮。


    先迴了趟蕭府,簡單交代了幾句,便騎了馬奔了出去,確信身後無人跟蹤之時,才繞到了西市。清晨鐵鋪剛剛開門,她衝了進去。昨夜裏的漢子見蕭何又折了迴來,甚是驚訝,“他已經走了!”


    蕭何愣了一愣,“什麽時候?”


    “今晨,天剛一亮,便跟你那個護衛一起走了。”那人搓著手,一臉正色。


    蕭何已經出了店門,卻一想,天剛亮時城門不開,守衛沒撤,他們能去哪裏。韓夏也不是魯莽之人,斷不會貿然行事。倒是這個鐵鋪的老板有些可疑,難道是他誆騙他們出去?


    但慕初然既然已撤銷了追捕,這天下間便不該有人能攔得住他,除非是青龍堂的人想滅口。


    蕭何重新上馬,決定到慕容處去碰碰運氣。


    蕭何前腳剛走,小十便從鐵鋪二樓下來,他身體才剛剛恢複些元氣,勉強能走。


    鬼手在樓梯口扶住他,苦笑著說,“看你這個樣子,我才真信了,這世上果然是有報應!放心,我以後一定慘過你!”小十淡然一笑,“不會,你一定能安享晚年,兒孫滿堂,我要是還剩的有福氣,全留給你!”


    他下最後一階台階之時,差點踩空,鬼手見狀,不免擔憂,“怎麽?已經看不清了?”


    “嗯,左眼已經徹底盲了。右眼勉強能看到些光。”他迴答得很輕鬆,像是在聊著一些家常閑話似的,又補充道:“樓上那位,兩個時辰之後再幫我送迴蕭府,讓他多睡一會兒。”


    “行了,你放心。”鬼手將他送上馬車,心裏苦,臉上還勉強撐著笑,“好走。”


    “不送。”他們最後一次握手,碰拳,就此作別,一別永年。


    這邊馬車才走不一會兒,蕭何策馬又迴來了。


    鬼手在門口望見蕭何風塵仆仆又進了店鋪裏,麵上表情辨不出喜憂,“沒找到人嗎?怎麽又迴來了?”蕭何幾步衝上去,伸手一把揪住他領口,“他們到底在哪兒?是不是被你藏起來了?說!”


    鬼手見狀趕緊擺手,“真是冤枉,都不知道你說什麽,真是的!”


    蕭何鬆開手,轉身就往樓上走。鬼手一看,壞了,趕緊去攔,“樓上沒人,真沒人了!”說完忽然醒悟自己這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蕭何更是加快了腳步,越過他,便上了樓去。


    他們倆誰都沒料到蕭何又會殺迴來。


    鬼手也不善謀略,在臨機應變上麵若是沒有人指點,連個慌都不會撒。


    蕭何衝到樓上去之後,一間房一間房地找,很快便找到韓夏。見他躺在床上,怎麽叫都不醒,是被人下了迷藥,睡得昏沉。而小十,卻是不見了。


    她一把扯出韓夏的佩劍,架到了鬼手的脖子上,“說!他在哪兒?”


    鬼手裝糊塗,“他不是就躺在那兒嘛。”


    蕭何又氣又急,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裏蹦出來,“別逼我動手!”


    鬼手伸手把她的劍彈開,這功夫身手倒是不錯,他確也無心同蕭何過招,像是幾分懊惱一邊跳腳,一邊抓頭,“啊呀呀!兄弟啊,不是我嘴不嚴啊,我也是被人逼的!”


    他像是做出了什麽重大的決定,臉上表情糾結得要死,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才對蕭何說道:“我告訴你好了!他剛才乘馬車離開的,就在你進來前半盞茶不到的功夫,興許……”他話還沒說完,蕭何就已經衝了出去。


    剛才入西市的時候,她看到了一輛馬車,與自己差不多是擦身而過。可她心急卻未曾多看一眼,小十有心避她,從昨夜入這鐵鋪裏他就一直在避她。


    他甚至用玉麵羅刹的名號來刺激她,這其中一定有什麽理由。


    她也是糊塗,如果他真的跟玉麵羅刹有什麽關係,也不會等到今天。自己當初就是從玉麵羅刹手下把他救出來的,同門又如何,在那種殺人不眨眼的組織裏又有誰會惦記著同門情意。


    她不是糊塗,是嫉妒得昏了頭。


    一路出來,哪兒還有馬車。一路打聽,一路向前。一直到了南門口,她才看到方才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馬車停在租賃點,那車夫正喂馬。


    蕭何奔過去,“這位小哥,你剛剛是不是從西市一家鐵鋪載了客人出來?”


    那車夫看了她一眼,轉了轉眼珠,不答話。


    蕭何立刻明白,掏出了碎銀子塞給他。


    一看到有錢,他立馬換了臉色,“正是啊,這位公子,你要租車嗎?我這馬跑得又穩又快!”


    “你拉的客人,身材是不是這麽高,臉色有些蒼白,帶著病容,左臉頰上還有一道細細的疤?”蕭何繼續追問著,一邊比劃著。


    “對,那位客人在城門口就下車了。”


    “他要去哪兒?你可曾聽他說過嗎?”


    那車夫迴憶道:“這倒沒說,不過我看見他下車之後,在那邊跟慶豐酒莊的人說話,似乎跟著他們的車隊走了。也許也不是,反正說話是肯定說了,有沒有一起走,我就真不清楚了。”


    “多謝!”蕭何沒什麽時間繼續耽擱,便先上路,繼續追下去看看。


    他為什麽要跟慶豐酒莊的人說話?


    這慶豐酒莊是皇都裏的百年老店,所出酒品皆是上等,還有一種酒專供皇家,每隔幾個月就會送到宮裏,或者宮外別苑。


    蕭何腦海裏忽然像一道閃電劈過,她想起當初跟小十認識,便是在南苑皇家溫泉的地窖裏,那裏麵存的酒大多都是慶豐酒莊供貨。難道他要去南苑?此時,為何會去南苑?難道他藏了什麽東西在那裏,非去取不可?


    無數念頭紛紛闖進腦子裏,來不及一一細想,她已經策馬飛奔南去。


    到了南苑附近,果然看到慶豐酒莊的車隊,那旗號飄在半空,十分醒目。隻不過,酒莊的夥計來來迴迴在往裏麵搬酒,這車隊統共就這幾輛車,車上的酒壇也一目了然,藏不了人。更沒有她要找的人。


    蕭何卻不死心,她繞開門口守衛,從側麵翻牆入內。


    許是直覺,她感覺小十已經進來這裏了,像是冥冥中聽到唿喚了一般,她避開巡邏守衛,徑自繞到後院的地窖入口。當年的酒都被存到庫房裏,而地窖裏裝的都是陳年的酒。所以此處倒還是清靜。


    蕭何看到入口的鎖頭是開的,心中一陣狂跳。


    她打開門,下了地窖,取了入口牆上的一盞油燈,先將其點燃,一手端著,一邊走下台階。


    穿過擺酒的木架,走到盡頭,她便看到他坐在那邊,靠在一排空的架子前麵。她苦笑著望著他,“別告訴我,你是來偷酒喝的。”


    小十望向她,目光遲緩,有幾分詫異,“你……你怎麽……”


    蕭何轉身坐到他邊上,把油燈就放在自己腳邊,帶有幾分威脅地說道:“我倒是要聽看看你的解釋,敢有半句假話,我便把這燈砸到那排酒壇上麵!”


    聞此言,小十臉上表情更是緊張,“你瘋了!不要命了?”


    “你怕嗎?怕就別再騙我了。”蕭何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念頭出來,雖是隨口說說,但一旦說出口,竟然覺得也許可行。


    不過就是引起一場大火而已,她的生命裏亦曾有過這樣的場景。甚至有時她懷疑,自己本就該在當年與他們一同埋葬在那場大火裏。


    小十伸手將她摟進懷裏,蕭何才覺察到他的懷抱似乎並沒有多少溫度,是因為他身體有些涼。卻在他抱著她時,油燈當啷一聲倒地,隨即那點光芒便熄滅了。


    蕭何不禁失笑,他還是如此狡猾,把自己唯一的威脅手段打消了。


    “答應我,不要再有如此可怕的念頭,你要毀了自己嗎?”他的聲音自耳畔傳來,有些暗啞。


    “你不是要拋下我了嗎?此時為何又抱著我?”蕭何的聲音弱了氣勢,化成水,在無盡黑暗中輕柔流淌。


    “若還有選擇,我斷不會……”他像是用了極大的力氣在說話,因為用勁,身體微微顫抖,聲音也似乎有些哽咽。蕭何微微震驚,她從未見過他有如此激動情緒的時候,可是因為她的緣故?


    但是她卻來不及再深想,便聞到一股淡淡的迷藥氣味。


    “為什麽要……給我……”她甚至未問出完整的話,就已經失去了知覺。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癡傻癲狂。


    蕭何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臥房裏,身邊都是熟悉的陳設。她幾乎是從床上跳下來的,推門出去的時候,遇到紅珠正端著熱水進來,兩個人差點撞個滿懷。


    “公子!你醒了!怎麽樣?還有哪裏不舒服嗎?”紅珠一臉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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