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站在人群裏,一邊聽著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一邊不經意間瞟到街對麵的鋪子裏麵走出來一對男女,男的正是季長歌。他那高大的身影她再熟悉不過了,而那女的居然看著有幾分眼熟,可確又未曾見過,著實不知這熟悉感從何而來。


    二人一同出來時,季長歌伸手幫她提了手裏的東西,還低頭與她說著什麽,舉止間十分親昵。


    蕭何想了想,前些時候季長歌母親到了皇都,他自己也提了說母親催著他相親一事,怕這事已有眉目。望著二人背影,她倒覺得是喜事近了,也替季長歌高興,並未多想。


    眼下她最關心的是如何救下小十性命,即使有些懷疑這主謀便是慕容,她也不得不等著與他見麵。


    段衡別苑之中,為了安撫人心,段衡特意迴府報了平安之後,就立刻趕了過來。主要是因為眼下皇都裏傳得沸沸揚揚的事,擔心柳瓔歌一個小姑娘家,獨自在這別苑之中,會害怕。


    他答應了蕭何要妥善安置柳瓔歌,就必然要做到妥善二字。


    柳瓔歌在房裏看書逗鳥,不曾出過門,亦不曾留心過下人們的閑言碎語,故而壓根都不知道幾十裏外發生的事情。段衡試探了一下,見她不知,就幹脆不說了。


    “你好久都沒來陪我了。這次來了,要陪我多說說話。”柳瓔歌拉著段衡的一隻手,輕輕搖了搖,帶著少女特有的天真爛漫表情,倒讓段衡想起了段笙憶來。


    自家妹妹早些年也愛這麽與自己撒嬌,不過現在她的心思大部分都用在如何討好紫金城裏的那位了。


    “好,那晚些時候一同用膳,剛好我確有些話要跟你商量。”段衡應著,但他未發現柳瓔歌眼底的歡欣,似帶有光彩一般,一直閃爍著。


    柳瓔歌除了從段衡那裏知道一些長姐的消息,也能聽到很多她之前從未聽過的新鮮事兒。段衡本來就是善於玩樂之人,當然有一肚子可以逗樂解悶的話跟她講。


    柳瓔歌則是拉著段衡看看自己又新繡的花兒,再讓他品評品評自己新練的字。每每與他說話時,雙眼總是滿含春水地望著他,段衡一一應答著,可偏偏就是看不出來她的這份心思。


    許是因為他與妹妹相處時,便習慣了這種兄妹之間親密無間的模式,自己當柳瓔歌是妹妹一樣,便以為柳瓔歌亦隻是把自己當成了兄長一般。


    雖然段衡也算是在經曆過女人堆裏的浪蕩公子,但他隻學了一個形,從未走過心,亦不懂女人心。單是於這一個情字,他要比常人還遲鈍上一些。


    晚膳時,他一個勁地給柳瓔歌夾菜,還問她,“你在衡哥哥這裏住得可還習慣?”


    柳瓔歌裏嘴裏塞了東西,一邊吃,一邊點頭,又聽得他繼續問道:“過些時候,我可能要出遠門了,到時候不能像現下這般時常來探望你……”


    柳瓔歌趕緊將嘴裏的東西吞咽下去,有些著急地瞪大了眼睛,“衡哥哥,你要去何處?要去多久?”


    段衡不知如何跟她解釋,遂苦笑道:“此事還未做定數,你問的這些我也暫時不能答你。”柳瓔歌抿緊了嘴唇,在心裏下了決斷似的,篤定地言道:“不論你去何處,瓔歌也隨你一起,可好?”


    她如此殷切地要跟著自己,段衡倒是沒料到,隻不過一想到如今她也是有家不能迴,親朋好友不能見,一個小姑娘家無依無靠,怪可憐的。若是有一日自己小妹也淪落到她這樣的境地,萬一自己一時趕不迴來,有人也能護她一護,那便是因果報應了。


    “好!”段衡爽快答應了,皆為種善因,對著柳瓔歌隻有滿腹憐惜。


    而柳瓔歌抬眼望著他,少女心思全寫在臉上,唯願最好年華與君相伴。


    蕭何等了將近兩個時辰,才終於見到一輛馬車迴來,這馬車製式雖然鮮見,但她卻有印象。車夫跟馬雖是換了,但這馬是西極馬,若不是段衡曾教她辨認,她也不能認出來。


    普通大戶的馬車就算是再華麗,也鮮有用西極馬來拉車的。一般人家若是得了此等寶馬,頂多就是圈養起來,人前用來炫耀,怎舍得讓寶馬做此苦力。


    果不其然,蕭何便見到馬車上下來之人正是慕容。


    沒等他進門,她便撥開人群幾乎是衝了過去。因她來勢洶洶,叫慕容身邊的護衛還誤以為是有人襲擊,差點要亮兵器。慕容隔著老遠就察覺到她的氣息了,伸手輕輕一揮,“無妨,自己人。”


    他未在門口停留隻是攜她一同進去,徑直上了二樓,迴到房間之後,才解開披風,伸手遞給旁邊婢女。慕容扭頭望著蕭何,臉上那麵具映出冷冷的光澤,“要我幫你救人?還是其它事?”


    “玄武巨石一事,可是你的主意?”蕭何未應他,倒是先發問了。


    慕容似乎略有意外,微微一頓,而後才答道:“若我說不是,你可信?不過此事,我確是知道。”


    蕭何聽他前半句才要鬆一口氣,又聞得後半句,不禁豎起雙目,上前一把扯住他袖子,“你預先已經知道?是你跟什麽狼心狗肺之輩合作?你可知那山上死了多少人,又傷了多少人,那些人都是無辜的!”


    慕容靜靜地看著她,等她義憤填膺地說完,才緩緩迴答,“是,我確實早就知道了。成大事者,有時顧不得這麽許多小節。這是戰爭,有所犧牲是在所難免的。九峰山上不過是傷亡區區數百人你便如此正義凜然地來質問於我,他日正式與慕初然開戰之時,將會有更多成千上萬的百姓陷於戰火,流離失所,甚至為他們的王付出生命的代價,而做為始作俑者的你,可還會覺得有一絲的悔意?”


    蕭何愣住了,無言以對。


    她雖不願承認,但卻無法反駁,即使九峰山之事與她無關,她一日不熄向慕初然複仇之心,便終有一日會有無數她看不見的性命白白葬送在她手中,比慕初然雙手沾染的鮮血可能還要多得多。


    如今天下初定,慕初然一死,必有大亂,九峰山上那一幕是她不願所見的,那她願意為了無辜百姓,放棄複仇嗎?她無法說服自己。


    當初之所以答應與慕容合作,便也是想若慕雲景能成仁主,即刻便在慕初然死後繼位登基,可阻止天下蒼生陷入浩劫。她的罪孽也可減輕一些。大道者,殺身成仁亦在所不惜,可未曾想過這殺的是別人的性命。


    原來她始終過不了自己的那一關,故才一直不能狠下心腸。


    她閉上眼睛,腦海裏浮現的是戰火連綿,哀鴻遍野的畫麵,慕容那句始作俑者在她耳邊迴響,幾欲讓她迷失初心。


    “人行於世,豈會因踩死螻蟻而畏前路?”慕容聲音微沉,似天魔音一般蠱惑人心。


    但蕭何卻在霎時間醒轉,她複睜開眼睛,望向慕容,“原來你隻當那些擋你去路之人為螻蟻?吏部尚書汪思意,他可是螻蟻?”


    慕容似微微一怔,才開口,“刺殺汪思意,與我無關。”


    聞言,倒輪到蕭何詫異,反問,“當真?”


    “現下我還有騙你的必要嗎?”他的聲音有一絲無奈。


    蕭何伸手把他臉上麵具摘了出來,他竟然沒有躲避,也沒出手阻攔,臉上表情也是如常淡定。


    “當真與你無關?”蕭何重複了一遍問題。


    “當真無關。”他亦重複答了一遍。


    她一直仔細觀察著他臉上的表情,任何細微變化都不肯放過,慕容亦靜靜迴望著她。許久兩個人都沒說話,蕭何遂把麵具遞還到他手上。


    “上一個這樣從我臉上摘下麵具之人,墳頭草怕已有三尺高了。”慕容一邊淡然說道,一邊將麵具蓋迴臉上。


    蕭何幹笑了一聲,“開玩笑是吧?”


    “你覺得呢?”他的所有表情又藏在了麵具之後,聲音不辨喜怒,讓蕭何忽然又來了寒意。


    她本來以為慕容相熟之後,是好相與的,但他其實也是無常定性,忽近忽遠的距離,叫人難測,看來與之保持距離才是正途。


    “雖然誅殺汪思意,的確打亂了我的計劃,不過長遠來看,於我也算是好事,吏部即將重新洗牌,這便是機會。”慕容說著,眼眸中閃露著淩厲的寒光。


    慕容的計劃,確實有意在拉攏或控製一批朝臣,對於威脅較大者,將其鏟除,也不失為永除後患的做法。如今不費一兵一卒,斬下敵方大將,讓他有機會安插自己的人,雖然時機不對,並不是他的計劃,但他也沒必要出手阻止,隻消坐享其成罷了。


    隻不過有人亂動他的棋盤,這確讓他有些不快,也欲查出幕後興風作浪之人。


    他望向蕭何時,幾分揶揄地說道:“看來你也是被蒙在鼓裏的,那麽不聽話的屬下也敢留在身邊,如此心大,也隻有你了。要是我,就算是養條狗,也不至於……”


    蕭何瞪著慕容,一臉正色,“再說下去別怪我翻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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