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小十靠在門邊,像根柱子似的。


    裏間蕭何已睡著了,唿吸聲均勻平穩。這女人也是心大,為了向他人隱瞞身份,居然主動應下與自己同處一室,她難道已忘了自己也是男人,他搖了搖頭,輕聲歎道。


    單是這份信任,就讓他無法辜負。


    這一夜且就這麽守在門邊過吧。


    半夜,小十已漸入淺眠,忽然頭頂瓦片輕動,似有人小心翼翼地踩瓦而過。腳步不緊不慢卻正停在他們此間屋正頂上。那人內功深厚,若不是小十耳力過人,也幾乎不能察覺他的氣息。


    隻是屋頂上的人停留不過片刻,未有其它動作,便又輕身走了,是往主殿方向去的。小十悄聲開門,飛身上屋脊跟了過去,看看那人到底是要做何打算。


    等他悄悄地迴來時,關好門窗,聽裏間蕭何起身,“何事?”


    “沒事,睡你的。”小十繼續靠在門邊,做他的柱子。他跟出去看時,那人已經走了,身手極好,習的是上乘武功。反正也沒出什麽亂子,便與他無關,他便又退了迴去,守住屋裏這個於他而言才是要事。


    蕭何確實累了,並無多言,躺下之後,翻身到裏麵,又昏昏沉沉地睡熟了。


    翌日,清晨,天邊剛剛泛青。


    驛館裏下人先醒,起來張羅著各種活計,聲音一多,小十也醒了。為了讓蕭何多睡一會兒,他便到房門外麵去守著。果然不一會兒,就有人來找她,說是赤水王要見她。


    “我家大人還未醒來,請你家大王稍候。大人醒了,自然會去見他。”小十麵無表情地說著。


    來人望著小十,張了張嘴,把後麵的話吞進了肚子,心裏倒覺得奇怪,明明隻是一個隨從,為何氣勢會有些攝人,讓他不敢再多問下去,隻能先告退。


    蕭何睡到日上三竿時分,才醒。


    有婢女前來伺候她梳洗,她接過麵巾向其道謝,“不必勞煩姑娘了,我自己來即可。”那婢女多看了她一眼,竟也被她男裝扮相驚豔了似的,麵頰緋紅得退了出去。


    小十從外間裏踱步進來,輕聲道,“你說你一身男裝都已經到處惹桃花了,換成女裝怎麽得了。”蕭何一邊稍做收拾,一邊斜睨他一眼:“這桃花送你可好?”他抱著兩手,笑了笑,幾分隨意,“免了,我可沒你這好興致。那達朵派人來問了你好幾次,現下似乎還在等著呢。”


    蕭何攤開手,一臉無奈,“我又不是他娘,追得這麽緊做什麽。”


    小十在旁邊打趣,“這才第一日你就已經忍他不下了,看來遲早得出事。”


    “叫你來,不是讓你看戲的。”蕭何忍不住翻著白眼,瞪了他一下。


    果然他們說話間,便有下人又替赤水王請蕭何過去一敘。


    她也不再推辭,便提了衣裾大步流星地去了主殿,去看看這赤水王著急喚自己所為何事。


    一入殿中,蕭何猛見達朵,愣了一愣。


    他此刻梳洗整齊不說,連胡子都沒了,劍眉星目,本就有神,如今五官輪廓盡露,整張臉愈發顯得英挺瀟灑。膚色雖然黝黑,但沁透著健康的光澤。看來他對自己容貌頗有幾分自信,故而才索性將胡須剃個幹淨。


    蕭何望著他,望得有些久,更讓他笑意濃了些,伸手招了招,“過來。”


    他確實算得上是美男子,加之北胡人天生眉骨鼻梁較高,更顯得目光深邃。但他一開口,聽他說話,蕭何就不忍皺起眉頭,這腔調實在是討嫌。


    但她仍遂願走近前去。達朵伸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過來坐。”蕭何盤腿坐下之後,想聽聽看他到底要說些什麽。


    “本王如今這副模樣,你可喜歡?”達朵笑眯眯地問她。


    要知道達朵幼年時便在草原上有薩爾王子之稱,意為月亮之子,是讚他容貌俊美。可也因他容貌過於俊美,在成年之後不得父王喜愛,嫌他俊秀有餘,剛武不足。


    雖然他不得父王喜愛,不受重視,反而給了他保存實力,得以從權力之爭中脫身而出,才免於被叔父戕害。


    他自投身於複仇大業,便刻意開始蓄胡,讓自己顯得更加粗獷一些,卻成了蕭何口中的野人。


    如今大業已成,胡子留不留都無所謂了,為討美人歡心,剃個須又算什麽。


    初見蕭何時,隻道她是麵容清秀,身材嬌小一些,當看破她是女子之後,才被她伶俐心思所吸引。女人他見得多了,像蕭何這般貌美聰慧的女子卻不多見,再加之她時而流露出神秘危險的氣息,才更讓他著迷。


    尋常女子,見到麵容俊俏的男子都會兩眼放光,忍不住多看幾下。


    方才蕭何入殿時,見到他這副模樣,確也愣了一瞬,但卻沒有表現出過多驚訝,甚至目光掃在他臉上時多是審視意味,並不放任何情感入內。


    他竟猜不透她,是當真對自己沒興趣,還是故作矜持,故才出言試探。


    蕭何聞言,莞爾一笑,“胡子剃幹淨,人也清爽一點,我喜不喜歡不重要,赤水王自己喜歡就好。”


    達朵一聽,暗道有戲,身子也稍微挪了挪,靠她近一些,“那一會兒陪我出去逛逛,聽說你們皇都市集上熱鬧得很。”蕭何微微蹙眉,“禦醫不是交代過,你這傷要靜臥修養,不得擅動!”


    達朵嗤鼻一笑,“那是你們大殷男子,都是嬌生慣養的,一點小傷也要躺在床上十天半月。我這不過是小小皮肉傷,哪需如此金貴?”蕭何伸手按在他傷口上,出言威脅道:“若是我一掌拍下去,傷口不裂,我們便出去逛逛。”聽她說得十分認真誠懇,達朵才不由麵露難色,幹笑一聲,“你不會真拍吧?”


    蕭何彎著眼睛,笑得很好看,“我們大殷還有一句話,叫做君無戲言,說一不二。你可以試試看,看我敢不敢真拍。”


    費了一番功夫才打消了達朵要出去逛的念頭,做為交換,他要蕭何替他換藥。


    蕭何拿出之前紅珠給的生肌活血膏,交給禦醫檢查之後,順道也給他敷在傷處,隻盼他早日傷愈,也不用再伺候這位大爺了。


    蕭何正在替他包紮傷口時,忽然抬眼在床角看到一隻赤色蜘蛛,嚇了一跳,“你怎麽還養這種玩意兒?”達朵不懂,反問她,“什麽?”


    蕭何退了兩步,指了指床角,“那蜘蛛……”


    達朵迴頭一看,微微皺眉,“這不是我養的。”他翻身從床上下來,才看到自牆角陸續還有蜘蛛爬進來,顏色鮮豔,他雖不懂,也知道這些蜘蛛是有劇毒。不過他看到蕭何臉色有些發白,便知道是自己表現機會到了,扯下床幔在宮燈裏點燃,做了一個簡易火把開始驅趕這些毒蟲。


    蕭何怕蜘蛛,是她為數不多的死穴之一,如今無意間又暴露給達朵知道,心裏正在懊惱,見達朵還在驅趕蜘蛛,便出言勸道:“叫些人來收拾,或者我們先退出去吧。”她盡量保持聲音鎮靜。


    達朵見她下意識抓著自己衣襟,心裏得意,便護著她先退出去。


    不一會兒,下人們進來把蜘蛛打殺處理了,有一個不慎被蜘蛛咬傷了,不出片刻就毒發身亡,一時人心惶惶。在院中,達朵命人仔細四周圍檢查,莫要再漏了什麽地方。


    小十聽說殿內無端爬進許多毒蜘蛛,忙過來詢問蕭何情況。蕭何低聲對他說道,當初驛館是她派人親自布置的,雖然那時經查驗,的確是可確保毫無遺漏,但如今達朵才住進沒兩天就發生這種事,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還死了人。這件事要是細追究起來,她跟沈蘇杭都逃不掉幹係。


    聽她這麽說,小十忽然想起昨天夜裏那道人影,但人多口雜,他也沒來得及跟蕭何多講。


    宮裏很快知道這驛館中發生的事。


    晌午,慕初然親自出宮來探視,幾名大臣隨行,沈蘇杭,段衡也在其內。


    蕭何先行謝罪,表示自己當日檢驗驛館時並無問題,可不知如今毒蟲是從何處進來的,擾了赤水王不說,還害死了他的下人。“確是臣之疏漏,請陛下責罰。”她跪在院中,態度虔誠。


    慕初然看了她一眼,並未說話,隻是轉向問達朵道:“赤水王可曾受驚了?朕在宮中聽聞此事,委實震驚,便親自過來一看究竟。”說話間,他已經看到達朵整理儀容,露出真實容貌,頗為出眾,心裏忍不住稍微感歎,但麵色如常。


    達朵見他不顧蕭何,先問自己,也在心裏暗歎這皇上很會做人,此事自己客在主家受了驚擾,於情於理,都該遷怒於底下辦事的人,但慕初然卻將問題丟到了自己這邊,若達朵承認受驚,那罰的是蕭何,他於心不忍,但這事就此隨意了之,不做追究,又讓他有所不甘。


    自己寢殿無端多了些毒蜘蛛,不管背後之人打的是什麽主意,來者皆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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