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長時閣樓之上,雅間內。


    段笙憶一臉喜不自勝,坐在慕初然邊上,深情款款地望著他。而慕初然目光則在窗外。夜色中的皇城,他曾在太和大殿的廊下無數次看過。


    今夜再看時,又有何處不同?是謂,非景不同,然心不同矣。


    自他在街上又遇見她,見她奮不顧身救下素不相識的小兒,目光便又無法再從她身上移開。


    就連此時自己坐在此處,也不得不承認,等的人便是她。


    隻期望段衡一去,能帶著蕭何一起迴來。


    天隨人願,段衡蕭何二人先後入來。慕初然聞其聲,心中已起波瀾,臉上卻沉靜如初。


    蕭何隨段衡其後,入了雅間,自然是要向裏麵這二人行禮。段笙憶坐得端正,勢要受了他這禮的,卻聽慕初然抬手說道:“在宮外就免了這些虛禮罷。”蕭何遵旨,收了手,遂入座。


    段衡一邊把一式兩份的菜單子一份遞給慕初然,一份遞給蕭何,一邊才問他,“怎麽不讓你那兄弟一起過來,多個人多張嘴而已,還怕我請不起?”


    “我弟弟身子弱,不宜在外麵太久。謝過世子好意了。”蕭何翻著菜單,隨口應道。


    慕初然聽在耳裏,開始在心裏深究,她幾時又有了個弟弟,是在橋上的少年?再迴憶時,竟想不起少年模樣,才發現原來他隻顧著看她,便忽視了旁邊人。


    段笙憶在邊上熱情地推薦著菜式,慕初然順手就把菜單給她,讓她來點。她歡歡喜喜地接過來,便叫著菜名。蕭何也幹脆把菜單子放下,由著郡主點菜。


    段衡一看,給妹妹使眼色,“你可別隻按女孩兒家喜歡的口味點菜。”


    “無妨。”慕初然說這話的時候,看了一眼蕭何。


    段笙憶則像是得了很大的恩賜,對哥哥說道:“瞧,初然哥哥都說了一切隨我。”


    段衡哭笑不得,這妹妹也太天真了些,一點顏色便開了染坊,慕初然多看她一眼,恐怕她就已然覺得慕初然會對她有意。


    不一會兒,小二上菜上酒。


    席間,段衡不時插科打諢,蕭何開口不多,慕初然更是難開口。段笙憶則是忙著替慕初然布菜,將他麵前小碗裏已堆成了山,也不見他動筷子,酒倒是喝了幾杯。


    蕭何雖坐在段衡邊上,卻也瞧見那邊動靜,慕初然隻顧著喝酒,菜連嚐都沒嚐。段笙憶倒是勸了好幾次,他也隻是口上應著。


    前幾日,派往塞北的援軍才剛剛出發。


    為鼓舞士氣,慕初然曾親自立在城樓之上為主將晏祁送行。


    蕭何將酒杯抵在唇邊,猜測著他此刻到底是否在愁北邊戰事,眼風悄悄拂過他的側顏。兩道劍眉似沾濃墨,筆鋒橫掃而成,眉心幾道豎紋如上好絲綢不甚壓出的褶皺,他平日裏慣是鎖眉,才落了那痕跡。


    忽然想起年前在宮中,自己詐病時,慕初然就坐在床邊,要喂自己喝藥,眉心裏也藏著淡淡紋路,竟有幾分道不清的暖意。


    蕭何遂低頭,像是努力打散心中雜念,才對慕初然道:“陛下,嚐一嚐那珍珠白玉湯,清甜不膩,廚子加足了料。趁熱喝來還能暖胃。”


    慕初然見她主動勸自己喝湯,便放下酒杯。段笙憶瞟了蕭何一眼,手卻沒停,趕緊盛了碗湯給他放過去,補充道:“酒雖不錯,也不宜多飲,蕭大人倒是食家,這湯確實出名,是久長時的熱門菜。”


    慕初然壓根都沒聽進去她在說什麽,隻是拿起湯碗,端到唇邊,先聞了聞,又試了味,入口甘甜,迴味時又有一絲辛,遂暖喉下腹。


    蕭何介紹的的確是自己喜歡的一道湯,此湯名喚珍珠白玉,倒是風雅,實則就是魚湯,湯頭已熬得濃白,香氣宜人,完全聞不出一絲魚腥。


    “你胃寒,暖胃的湯你也多喝些。”慕初然看了她一眼,親手替她也盛了一碗。


    蕭何起身,做惶恐狀,雙手接過湯碗,連連稱謝。慕初然的眼中光澤一閃,遂熄滅。


    段笙憶轉著眼珠,在他們兩人之間掃了來迴,心裏不平,自己口幹舌燥在邊上跟慕初然說了半天話,他愛理不理,替他布了一碗菜,也不見他動一筷子。如今蕭何隻是勸了一句飲湯,慕初然不禁馬上就喝上了,還親自給他盛了一碗。


    這親疏一較之下分別就大得去了,就算她是傻子,也該明白了。


    在慕初然心裏,她比不上蕭何,她連個男人都比不過,心裏何嚐不氣。


    見蕭何已喝完碗裏的湯,她便心生一計,起身拿起他的湯碗,就說道:“看來蕭大人確實喜歡這湯,我也來替你盛一碗。”


    “不敢勞煩郡主。”蕭何還要推辭。


    “初然哥哥都能替你盛湯,我為何不能?”段笙憶這反駁問得極好。


    “呃……那多謝郡主。”蕭何隻能領受,卻不由得心想這刁蠻郡主又想玩什麽花樣。段衡也看出妹妹異常熱情之處,站起身來,想接她手中湯碗。


    段笙憶見自己哥哥起身,怎能讓他壞了自己好事,一碗熱湯直接就裝做脫手連湯帶碗扔向蕭何。段衡一把抓住了碗,但熱湯就實在沒辦法。


    蕭何已然從座位上彈起身來,閃到後方,衣襟上還是沾上了零星。她今天穿的是白色,所以湯漬上身,就格外明顯。


    段笙憶露出一絲得意的笑,藏在了唇邊,隨即趕緊換上愧疚的神色,“哎呀,對不住蕭大人,我手滑了。”


    蕭何擺擺手,“不妨事。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失禮了。”


    她本來就不想多待,剛好借了這個機會離開。慕初然動了動嘴唇,始終沒開口,看著她背影在門口一閃而出。片刻之後,她從久長時大門離開,沒入人群之中,那一點白色漸行漸遠。


    慕初然收迴目光之後,對段衡說道:“時辰不早,朕也該迴宮了。”


    段笙憶一見還要伸手去攔他,慕初然像是有預感似的,抽身就離席,走得更快了。段衡在後麵作揖道:“恭送陛下。”末了,段笙憶便瞪著哥哥,“怎麽不幫我攔住他?”段衡兩手一攤,“腳長在他身上,我怎麽攔得住,倒是你,好好的,又撒什麽潑!”


    段笙憶見自己小伎倆被哥哥拆穿,死不認賬,“我哪有,明明就是手滑嗎?”才想起剛才他空手抓碗,半碗熱湯都淋在他手上了,忙問道:“哥哥,你手還好?”


    段衡看了看燙紅的右手,“幸虧燙的是我,要是別人,你呀,可真是闖禍了!以後哥哥要是不在了,你這性子千萬要收著些。”


    段笙憶這才露出小女兒家的嬌態,抱著他另外那條胳膊,輕輕晃著:“哥哥說什麽話,怎麽會不在?就算你娶了嫂嫂,另開了府,那我也得跟著你。”


    段衡笑著搖了搖頭,唯有這妹妹讓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蕭何迴到府上時,開門的小廝一見她迴來了,一臉慌張神情才稍稍放鬆,“大人總算是迴來了,紅珠姑娘派了好些人去燈會上找你。”


    “出什麽事了?”她心裏一沉,忙問。


    “小山公子犯病了,很是不好呢,紅珠姑娘一直在裏麵陪著……”


    蕭何還沒聽完,就直奔西廂房小山住的那間屋。


    紅珠見蕭何迴來了,趕緊帶她過來看,小山在床上躺著或者說是蜷著,表情十分痛苦,身體也不住顫抖,臉色更是白得嚇人,比蕭何初次見他時,那氣色更差。


    “這是怎麽迴事?他不是已經好轉了嗎?”蕭何拉著紅珠,皺緊了眉頭問道。


    “小山公子從燈會迴來,剛進屋裏就有些不對勁,突然犯病,我從未遇到過這般奇怪的脈象,又像是中毒,又不像,奴婢自作主張已派人去薛家請兄長過來。他一直喊疼,奴婢不敢亂開藥,隻調了寧神鎮痛的湯藥,馬上快煎好了。”


    蕭何也未見過紅珠如此慌張,便讓她去看著藥。


    然後她才坐到床邊,伸手去扶小山,發現他整個身子冰冷。蕭何起身,想讓下人再拿一床被子,卻被床上人捉住手腕。她遂又坐下,聽他一直喃喃道:“別走,別走,別丟下我……”


    蕭何幹脆坐上床伸手將他上半身摟進自己懷中,再將被子從外麵把他裹緊。他雖然渾身冰冷,但後背,額頭上全被汗水浸濕,卻皆是冷汗。


    “來人呐!”蕭何高聲喚道。


    門口候著的小廝才趕緊進來,蕭何吩咐他去打盆熱水,再替小山找一身幹淨衣服替換,再多找一床厚被子,屋裏暖爐再多加些碳。


    一口氣吩咐完之後,小廝趕緊就去照辦了。


    這時,紅珠從廚房端著藥碗進來了。


    蕭何便跟紅珠一起幫小山換了汗濕的衣服,用熱水擦洗了全身,又親手幫他穿上幹淨的衣服,才把他塞迴厚厚的棉被裏。期間小山的意識幾乎已經不太清醒,也很不配合。


    蕭何、紅珠兩個人也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幫他收拾好。


    隻不過,他被塞迴被子之後,還是緊緊抓著蕭何手腕,不肯鬆開。紅珠把藥端過來,正要喂他時,就聽見門口薛良安的聲音,“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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