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城,地處皇都以南,剛好是京畿五州最南邊的一個小城。本來在前朝還沒有將其歸到京兆府的管轄範圍之內,也是到了大殷之後,慕初然的祖父高祖皇帝慕清年大筆一揮,便把雍州城從地圖版塊上圈了進來。


    京畿四州便成了五州。京兆府的管轄範圍大了一圈,也是皇都的控製範圍大了一圈。


    老皇帝心思細膩,考慮的是亂世之中,如何穩住江山。


    到了慕初然父皇這一輩時,又將版圖做了細分,大殷的地圖也重製過兩份,一次是跟南奉三年血戰才劃清了界線,一次是跟塞北的胡人部落打得翻天才逼得他們退到虹關外。


    慕初然雖不及他父皇如此野心,但也必要守得疆土完整,使民得安居,商能樂業,年年風調雨順,歲歲天下太平。


    但如若有外敵來犯,他也定不會輕易屈首,他這脊梁骨上擔的是江山社稷,站直了決不易彎。


    雖說太子太傅唐清華弄權幹政,但畢竟也教會了慕初然很多東西。比如,為君之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帝君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說到雍州,數十哉前便有著陸上碼頭的稱號,皆是因其地理位置四通八達,雖不如皇都一般繁華,但南來北往的都會在這裏歇一歇,停一停。


    雍州人善於經商,從一處小村莊百餘年光景能做到與其它古城共承天下十六州盛名。管中窺豹可見一斑。所謂山水養人,亦是人養山水。若不是有一批勤勞的先祖,雍州人如今也無法坐享其成。


    這慶安鏢局便坐落在雍州城最繁華的騾子街,據說這條路是當年被馱物運貨的騾子給生生走出來。多少年前雍州最大的商行老板,坐擁一隊騾隊拉貨跑生意,雖不如馬隊氣派,但確實經濟實惠得多。


    這街道的名字也曾被府衙改成稍微上些台麵的春茂街,但本地人叫慣了,依舊騾子街騾子街得這麽叫了下來。


    慶安鏢局如今的總鏢頭戴青山,新為人父,正在鏢局門口舉著竹杠,吊著一長串鞭炮。他一隻手捂住耳朵,一隻手盡量將竹竿伸得遠遠的。


    過往的街坊鄰居,認識的不認識的,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得聽他跟人扯上兩句,他這頭一迴當爹,激動的勁兒。被嶽母笑他,“跟自個兒考上狀元了似的。”


    足足放了半個時辰的鞭炮才停,鏢局門口厚厚一層紅色的鞭炮碎紙屑。


    雜役大啞巴出來要掃,被戴青山一把攔住,“別著急掃!留著讓我再樂會兒,這紅紅的一地,多喜慶呀!”大啞巴咧嘴一笑,伸手比劃著應了一句好。


    眼看就快年三十了,這孩子趕在年關前來到人世,也是個急性子。


    戴青山把手洗了兩道,又擦了兩道,才小心翼翼地從奶娘懷裏把這團小肉球接過來,“明年能下地跑了,爹帶你去皇城見見你姑姑。”他一想,這話說漏嘴了,馬上又改過來,“去見見你叔叔,你叔叔在皇城裏當大官兒呢。”


    媳婦躺在床上,笑著搖頭,嗔道:“這傻人。”


    莫不是看中他這傻裏傻氣的憨厚,她也不會嫁給他了。跑鏢營生本就是兇險活兒,這年頭哪家好人家願意把閨女嫁給鏢師?要不是她自己堅持,家裏也不同意這親事。


    戴青山從父親手裏接管了鏢局之後,就很少再走長鏢,都是短鏢,當日去當日迴,也是為了照顧家裏。


    是夜,鏢師力哥又點算了一下明日要出的鏢,就停在後院裏。天一亮就可以直接出發。點算完畢之後,力哥才去跟總鏢頭迴報,想了想又補充道:“總鏢頭,不然明日那趟鏢,我自己去就行,你在家裏陪陪嫂子吧。”


    “漳山那邊是新拜的山頭,咱們鏢局第一次開這趟鏢,倒不是不放心你,我跟著一起去,就開這一趟,往後就指望你拉大旗了。”戴青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釋道。


    “行,那就依總鏢頭的意思。天色也不早了,那我就先下去歇息了。”力哥抱拳道。


    戴青山應道,“好。”


    大啞巴還在前院裏收拾著東西,戴青山走過去,跟他一邊比劃一邊說著,“明早起來再收吧,反正也不急了,別太辛苦。”大啞巴微笑著點點頭,提著掃帚就下去了。


    戴青山看了看院中散落的紅紙屑,心裏甚是滿意,琢磨著開了年,自己親自去趟皇都再看一看蕭何,順便把這好消息也通知她一聲,讓她也樂嗬樂嗬。


    正在他轉身準備迴裏屋去的時候,外麵大門傳來幾聲沉悶的敲門聲。


    戴青山還有些奇怪,這個時候,會是誰上門來呢?


    他幾步上前,打開大門,便看見一個身穿玄色長衫的人,負手而立,臉色沉靜,氣息平穩。戴青山即刻意識到此人是練家子,便多了一分警惕,“請問閣下有何貴幹?”


    那人似打量了一下戴青山,複沉聲道:“我找你們當家的。”


    “在下正是慶安鏢局總鏢頭戴青山,不知閣下怎麽稱唿?”他抱拳行禮,卻見那人一雙眸子閃著寒光。


    那一夜很漫長,冬日裏的星空似乎離地特別高遠,就連夜幕懸掛的星辰也晦暗了很多。


    相隔了千裏之遙的皇都,蕭何並不知道這一夜發生過什麽。


    人們常說,親人遇難時,會有心慌神亂等先兆,但那一夜蕭何睡得平靜,一夜無夢到天光。


    十多日之後,消息才傳到皇都來。那也是後話了。


    翌日清晨,慶安鏢局對麵的劉記米鋪老板早早起床,卸下門板,開了鋪子。天剛亮時,他還沒留意,走下台階突然腳底打滑,差點摔倒。


    一個踉蹌之後勉強站穩,他叉著腰,正要張嘴大罵是誰這麽缺德半夜裏將水潑到街上,一晚上都凍成了冰刮子,害得他老人家差點跌斷腰骨。


    那嘴巴自張開,卻是半天都沒能合攏。


    因為眼前看到的景象讓他驚呆了。


    慶安鏢局的門大開著,有一匹猩紅長布似的從鏢局裏麵延展出來,伸到大街之上。與那烏黑的大門相映,又似一張巨蟒的蛇口撐得老大,將一條蛇信子肆無忌憚地吐了出來。沿著這條蛇信子上歪七豎八地橫滿了人,皆已斷氣。


    他們身子下的血匯成了一條蜿蜒的小血河,如今已經流不動,被一夜的寒氣凍住了,形成一灘詭異的赤色,看得人刺目驚心。


    衙門來人的時候,這劉老板一邊跟官差描述著,一邊心口還悶得慌,不住得想發嘔。


    這怕是雍州城幾十年來第一遭如此駭人的慘案。


    誰也不知道慶安鏢局到底得罪了什麽人,竟遭此橫禍,全家三十多口人,無一幸免,就連那剛出生幾日的嬰孩也被摔死在繈褓中。


    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查驗的仵作發現了奇怪之處,趕緊迴報府尹大人。雍州府尹蔣誌雁,對自己任上發生此等慘案,自是不容輕縱,若有人視他雍州百姓如草芥,濫殺無辜,不僅國法難容,天網更是難容。


    當即下了令,定要嚴查,上書照實稟奏到京兆府。


    如今京兆府尹之位仍是空懸,少尹接到雍州血案的消息便承報至吏部,落到了吏部尚書汪思意的手中。汪尚書斜睨了一眼,便冷笑道,“不過是兇殺案而已,有何大驚小怪,讓他加派人手去查便是了。”


    消息一來一迴便用了二十日。


    這二十日,卻是毫無進展。那仵作驗出除總鏢頭戴青山外其餘人等皆是被利器割斷喉管放血致死,而唯獨那戴青山似被人用了酷刑,全身骨頭盡數被打斷,手指被切,耳朵也被割下一隻。


    全身幾乎無完好之處,根據屍身傷口成色看,他是先被人挑斷手腳經脈,再打折了骨頭,最後再切斷指骨,割了耳朵。


    到底是何人會用此等手段折磨一個鏢局老板?是要逼問什麽?是何等深仇大恨才會下此狠手?


    衙差問遍了與鏢局有生意往來的主顧,皆稱那戴鏢頭不可能有仇家,他一家人出了名的心善,從不與人結怨。也查了鏢局最近一年來的帳本記錄,皆是清清白白,幹幹淨淨。


    查到此處,便是死胡同了。師爺建議,“不如張榜,出紅懸賞,自有能人來。”


    蔣誌雁尋思了片刻,便拍案同意。


    翌日於雍州城門口張榜懸賞,若能提供慶安鏢局血案線索者,賞銀十兩,若能協助官府破案者,賞銀一百兩。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榜文出街當日,便有不少人來到府衙報案,聲稱案發那夜裏看見了什麽人,聽見了什麽聲。可一來二去,問些細節,便支支吾吾,難圓其說。


    蔣誌雁大怒,凡招搖撞騙,謊報消息者一律拉出去打板子。


    罰了兩三人之後,是才複冷清了下來,衙門口再難見人頭攢動。幾日後,便再無人來舉報。這便讓蔣誌雁頭痛得很,此案若是不破,終讓他心中盤桓著疑惑,成為他官場的一大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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