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被一股力量給牽住,陷入了一個拔不出的深潭裏。那潭中溫度滾燙,燙得她有些難以承受。


    他的話,她不明白,也不願明白。


    擁抱本該是慰藉,卻於此時,成了突兀的桎梏。


    她終於咬了那人一口,才得以掙脫。


    隨後並沒有迴到宮宴,而是直奔宮門。


    迴到蕭府之後,眾人果然還是等著她一起,才正式開飯。小年夜飯,人齊才算是團圓。


    隻是紅珠不明白,明明公子服過了醒酒藥,怎麽還是醉了。


    那一夜,蕭何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她與慕初然並肩而站;在夢裏,他們不是血仇的宿敵;在夢裏,她微笑著仰頭看他,從他的眸子裏倒映出來自己的眼睛。


    在夢裏,她不知他是誰,卻與他牽著手,很暖。


    夢醒時,才歎道終究是夢而已。


    翌日清晨,小雪。


    段衡早早地帶著人馬去南苑接妹妹迴府。她也該迴去了,難不成要在南苑裏等上慕初然一輩子嗎?段笙憶在南苑的時日過得飛快,她自己都有些忘記數了,莫不是哥哥來接,她都以為離年關還早呢。


    段衡本來以為還要再費些口舌,才能說動段笙憶跟自己迴去,沒想到她竟然乖乖跟自己走了。許是她心情不錯,許是她在南苑也待得無聊了,總之省了他一番功夫。


    出了南苑,上了馬車,段笙憶似還有些不舍,從車窗探出頭去,迴頭望著南苑深紅色的院牆,直到漸漸淡出視野。


    在馬車上,段笙憶一直抱著一個琉璃大罐子,裏麵裝的是宮人替她捉的兩隻蝴蝶。


    “南苑地暖,花一直不敗,偶見蝴蝶飛舞,我命人捉迴來的。哥哥,你看好看嗎?”


    段衡望著她有些稚氣的表情,笑了笑,滿眼的寵溺,“好看。”


    “前些時候,我看了一個前朝的話本子,講的故事是一男一女相戀卻不相守最終殉情雙雙化蝶。我在南苑時,一直等初然哥哥來,可一直沒等到,反而讓我想了很多。”段笙憶盯著罐子裏的蝴蝶說著。


    段衡還以為她想通了,正要欣慰,卻聽她接著說道:“花圃裏無花時,再暖也見不著蝴蝶,但若有花開,再冷也會有蝴蝶千裏迢迢地趕來。”


    她卻是更加執迷不悟了。段衡歎了口氣勸道:“即使花開再美,引的也隻是蜂兒蝶兒,卻引不到天上的雄鷹。各人有各人的姻緣造化,強求不來的。”


    段笙憶微微一笑,目光卻無比堅定,“哥哥,你不用勸我,今生我非他不嫁。”


    段衡一時竟然無言以對。


    過完年,段笙憶便足十九歲了,這在別人家,早已出嫁的年紀,但她卻一直期盼著進宮。早兩年,還有人上門提親,但卻被妹妹極力反對,甚至她還對上門說媒的人一番羞辱。


    搞得皇都裏人盡皆知,安王府的笙憶郡主打定了進宮的心思。


    從此再無人敢上門提親了。


    如果慕初然能欣然接受,其實段衡也不是特別介意他這個妹夫,隻不過慕初然的脾氣,實在是古怪。聽說前幾日,太後未經他同意派了一個侍寢宮女到他寢宮裏,他二話不說把當值的宮人跟那個宮女全給殺了。


    這種事,任誰能想到。


    慕初然並不是殘暴之人,但他有時候流露出來的戾氣卻是讓人寒到骨子裏。


    所以,既然他對笙憶無意,那皇宮於笙憶而言,無疑隻是火坑。


    可惜,段衡明白,段笙憶不明白。


    送了妹妹迴府之後,段衡冒雪出門。


    轉了一圈,他在蕭府門口停下。


    不知為何,原本沒想過來這裏,卻還是不知不覺走過來了,索性就讓隨從去叫門。


    進了院子之後,小廝帶他進內堂,“世子,您請稍候,昨夜裏我家大人喝多了幾杯,現在還在睡著,已經著人去叫了。”


    段衡一想,昨夜宮宴他像是提前離席,不該喝這麽醉吧,於是大手一揮,“不妨事,我自己去看看。”


    來到蕭何臥房門口,他剛要敲門,就見紅珠端著盆水出來。


    紅珠對著段衡行了禮,“世子,我家公子還沒起身,請在前院稍等片刻。”


    段衡一把撥開她,笑得幾分隨意,“沒事,我跟他自家兄弟,衣冠不整這種小事,不用跟我介意。”


    “啪”得一下,段衡推開了房門,直接進去了。蕭何還在床上躺著,雖然人是醒了,但頭疼得厲害,就讓自己這麽躺著閉目養神。難得今日休息,不用上朝也不用去集賢殿。


    她還帶著幾分宿醉的不清醒,也沒聽見門口的對話,以為還是紅珠進來了。


    “口幹,給我水。”她吩咐道。


    紅珠跟在段衡後麵追進來的,但段衡卻攔下她,自己拿了茶杯,倒了水給蕭何拿到床邊。


    蕭何聽到腳步聲近了,才睜開眼睛。


    一睜眼,眼前之人讓她嚇了一跳。


    段衡今天穿的是件窄袖的織錦迴紋胡服,這款式在皇都流行起來,也不過是近幾年的功夫。這套衣服裁剪貼身,更顯得他英挺俊朗。但蕭何根本沒心情細細打量他,趕緊坐起身來,把被子一扯裹得個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張臉蛋看著他,“世子怎麽來了?”


    段衡本來走到床邊,被她躺在那裏的睡顏驚到了,青絲如瀑,膚若凝霜。一時間,他捏著茶杯的手都不禁抖了一下,幾滴水溢到腕上。


    盡管蕭何趕緊把自己從頭到腳都遮了個嚴實,但見段衡那有些呆滯的表情,很明顯他還是看到了一些。現在隻看她能圓迴幾分了。


    紅珠從旁邊繞過來,“還請世子去外邊稍微等等,奴婢要伺候公子更衣。”


    段衡這才迴神,把茶杯遞給她之後,若有所思地出去了。


    蕭何見他出了房門,才鬆了口氣,放下被子,問紅珠道,“他看到多少?能看出多少?”紅珠仔細打量了一下蕭何這一身,幸虧是冬天,身上衣服穿得尚算厚,應該看不太出來,隻不過頭發披散下來,會稍微失了英氣。


    “奴婢覺得世子應該還沒看出來,公子幹脆不用解釋,有時候說得太多,反而惹疑。”


    還是紅珠機靈,蕭何釋然,隻要自己變現自然得體,不露出馬腳,便無須跟他解釋。


    片刻,蕭何才梳妝好,出了臥房,到了前院。


    段衡見他一襲白衣,寬袖長衫,風雅清秀,仿佛剛才在臥房裏看到的美人橫臥圖隻是他的幻覺一般,“你……”段衡遲疑地抬手,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該怎麽問好。


    蕭何笑得坦然,“世子,這麽早冒雪到訪,有何貴幹?”


    他這麽一問,段衡反倒不好開口了,轉念一想,便把話題換了。


    “蕭兄,你對那柳瓔珞若是無意的話,我再給你一個人選考慮如何?”


    “你是替人來說媒的?是哪家的姑娘?”蕭何扯了一個苦笑,端起茶杯,正送到嘴邊。


    “正是舍妹。”段衡一臉誠懇。


    “噗——”蕭何一口茶湯噴出老遠。


    半天她才緩過來,“是我沒睡醒聽錯了,還是你在說夢話?把你家郡主許給我?就算我肯,她也不肯!”


    雖然段衡是病急亂投醫,但他的確是想找個辦法讓段笙憶轉移目標,放棄慕初然。莫說是蕭何了,估計他就算是問遍整個皇都適婚男子,都沒幾個敢要段笙憶的。


    要知道這郡主的刁蠻名聲早已在外。


    可段衡總不至於看著自己妹妹一直等著慕初然,等成老姑娘吧。萬一哪天慕初然心血來潮,願意收段笙憶入宮,那豈不是更糟?


    “世子,此事也不至於這麽嚴重。下個月燈會,讓郡主出來逛一圈,說不定她就看上哪家公子,到時候就嫁了,你攔都攔不住。”蕭何也是隨口一說。


    這元宵燈會倒是大殷的風俗,一年才一次。


    未婚男女在燈會上互相看對眼的話,便可定下姻緣。


    段衡一尋思,覺得也有道理。緣分這種事,誰也說不準。如果真如蕭何所言,那他真的是要謝天謝地了。隻不過眼下,他多了一重憂心,年後慕初然就要宣布讓自己承襲父親的王位,到時候恐怕會一並頒布些什麽差事,說不定就調出皇都。


    如果自己不在妹妹身邊,難保她又不搞出些什麽事情。


    要是能早點斷了她進宮的念想,也是為了她好。


    與段衡聊了一會兒,才將他送走。


    蕭何揉著太陽穴,準備迴去再睡個迴籠覺,看見小山站在廊下,有些出神。她走過去,“怎麽就這麽站在外麵,還下著雪呢,薛大夫不是交代過,你這身子不能受寒。”


    小山看她一眼,目光有幾分猶疑,似掙紮了一番才開口,“下個月燈會,我能同去嗎?”


    蕭何一笑,“當然能。”


    她還以為他要說個什麽正經事呢,原來隻是想去燈會。雖然他個頭比自己略高一點,但果然還是孩子心性。


    聽蕭何答應了,小山才露出笑意。


    “好了,快迴屋裏去,別凍著了。”蕭何撥著他的身子轉了向,輕輕推著他進屋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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