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頌插不上話,馮大娘被人教唆,自家老爺們對一個寡婦這麽上心.


    孫沛桃前天跟她說那些讓她留心點,一一列出孫家兒媳婦種種“惡劣”作風一股腦洗了腦。


    “老頭子,你當我不識數啊?”


    馮大娘盤著的腿兒伸直下了地,伸出巴掌狠拍大叔肩膀,啪啪地,“自打卉芬前天去後屋住,你老往那兒跑,你老實說,她給你灌了啥迷魂湯了啊?!”


    與其叫馮大叔不如叫馮大爺貼切,不知道馮大娘怎麽想的。


    大爺都快六七十的老頭子了,跟媽能有啥事兒啊?


    就是老頭兒心色,有心無力呀,陳頌無語,向著媽這邊:“大娘,我大爺人好,是怕我們凍著,這兩天去後屋送小米啥的給我們,呆不了多會兒就走了。”


    小娃娃不能撒謊,馮大娘眼睛不眨巴一下,對孫沛桃的話信以為真。


    就是沒啥事兒,這時間一長,沒準兒這老頭子“鬼迷心竅”犯傻,到時候成啥事兒了。


    “別說了,我這兒小廟安不下你們娘三,明個兒啊趕緊走吧。”


    大爺沒搞清楚咋迴事兒呢,被大娘拽出屋,在門外窸窸窣窣。


    原本滿懷憧憬的年又過不成了。


    陳頌過去扶著兩眼無神的母親走出屋兒,丁卉芬嘴唇發顫,微微張口想說什麽,將苦水往腸子裏頭咽。


    前後屋在同一個庭院裏,道兒不是太遠,雙腿如灌了鉛似的挪不動步子,眼前冒了金星,天旋地轉一黑,腦袋栽了下去。


    “媽,大娘不留咱兒,再找別的活兒,老天爺不會這麽狠心看著俺們娘三不管的……”胳膊被重力拉扯,陳頌跟著撲倒在地上:“媽!你咋了?你醒醒……”


    丁卉芬氣短暈厥,陳頌急得要命。


    她跑向院子外路邊對過的一間倉買,那個年頭賣零食的雜貨鋪子空間不大,不叫超市,顧不上太多,衝進去往小賣鋪攤位裏麵喊人。


    “陳阿姨,我媽暈倒了,能不能幫我抬她送鎮上醫院……”


    小賣鋪後屋也不算大,隔著一個牆麵,中間搭著一扇看似窗戶的玻璃,一位個頭不高,梳了兩個長辮的女人從後麵走出來到櫃台,辮子頭繩在肩膀位置,樣貌不美。


    陳美珍趕緊叫自家男人出來和陳頌一起趕到對麵那個大院子,男人抱起丁卉芬往院子黑色大鐵門跑。


    節骨眼兒上,馮大爺拉馬車路過黑大門。


    “娃,你媽這是咋地了?”他趕著大馬車,左手中釣著個長杆子,杆子上掛著一條繩子樣的馬鞭子緊張問。


    “我媽不知咋地了,怎麽喊都不醒。”


    “快,把她放馬車上。”馮大爺人好,被老娘們罵了一通,還要管這檔子閑事:“鎮醫院離我們屯兒有幾裏地呢,你找不到車,救人要緊。”


    男人三下五除二顧不了那麽多,把丁卉芬抱到馬車上,馬車後麵車鬥空間很大,馮大爺不知從哪裏弄來的紙殼兒遞給陳頌。


    “丫頭,這個墊在屁股蹲,馬車有點顛,別把你媽頭給磕了。”說著,馮大爺趕馬車往道兒那頭走:“你說你大娘也真是的,沒事兒鬧啥幺蛾子,你媽就是命苦點,攤上那樣不求上進的男人,能咋著呢。”


    話裏頭,他有點不好意思,馮大娘趕他們娘三走,他在家裏沒地位,都要聽老太婆的。


    能盡量幫的,隻能到這一步。


    陳頌懂事道:“大爺,沒事兒的,我們有地方住……”


    這話說出有點心虛,媽沒事兒什麽都好,至於吃飯睡覺那些事兒真沒功夫細想,馬車顛得屁股有點疼。


    終於到了鎮上醫院。


    幸好,丁卉芬隻是因低血糖一天沒吃東西,在縫紉鋪做了一天的活兒,加上馮大娘沒頭沒臉白活一頓,氣血攻心才暈倒的。


    大爺好心要墊付點醫藥費,陳頌從母親上衣兜裏找出一些錢沒讓他破費。


    等迴去,馮大娘又得誤會媽和大爺又啥見不得人的事兒了,好心幹壞事兒,對誰都不好。


    “大爺,我晚上就在這裏陪著我媽了,您迴去吧。”她看馮大爺坐不住,在病房地上來迴踱步,輕聲道。


    “丫頭,你媽也就你一個主心骨了,大爺不迴去,你大娘準得鬧,到時候對你們娘三都不好,我先迴去了,要是明個兒再找不著地方住你們再迴來住。”


    她默默點頭沒吭聲。


    再去他家麻煩,馮大娘心理這道坎兒過不去,人有臉樹有皮,兔子不吃迴頭草的道理,她懂。


    病床上,丁卉芬麵色煞白,嘴唇幹裂,緊閉雙眼,眼皮不動一下,陳頌緊握她的手心,輕撫粗糙手背,淚珠含在眼眶裏忍不住掉落下來。


    淚滴滴落在病床邊上的潔白單子上,氤氳成思念的形狀。


    “媽,你沒事就好……”她哽咽:“你可能不知道,你去世之後我感覺失去了全世界,整日失眠,對生活失去了希望,要不是還有弟弟需要我做他的精神倚靠,我真的很想跟著你一塊去了……”


    迴想到十五年後失去母親時的昏天暗地生無可戀的狀態,那種感覺真的生不如死。


    摸著母親的手,手部血液溫度尚存,媽還活著,就如一盞明燈能照亮她和弟弟前方不透亮的路。


    迷迷糊糊,折騰一天,陳頌累得趴在病床邊上睡著,感覺手指被啥碰了一下。


    “囡囡……”


    “媽?”她猛然抬起頭來,見母親的手指微微動了,眼皮緩緩睜開,嘴唇微微開合,聲音蚊子一樣:“你醒了。”


    “都怪媽沒用,不能保護好你們倆,現在活兒丟了,明個兒又要領著你們四處找睡覺的地方。”丁卉芬兩行淚在麵頰上嘩嘩直淌,越說越自責:“我總感覺我自個兒拖累了你們倆,要不媽給你和陽陽送別人家做娃,省著你們跟著我挨餓……”


    心痛了一下,送她和陽陽給別人做孩子,媽自己要幹啥子?


    她想到輕生兩個字。


    頭皮發麻。


    “媽,你不要想那麽多了。”陳頌摸了一把眼淚,振作精神,恢複微笑:“我去給你打點熱水來洗洗臉,咱兒有手有腳的,總會有辦法的。”


    她起身提著病房裏的一個青綠色水壺推門出去,走到門廊上,繃不住。


    陳頌倚靠在牆麵上掩麵流淚,又不能讓病房裏的媽聽見,抹了抹未幹涸的淚水,徑直向水房那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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