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


    直到看到庫房那邊冒起滾滾的濃煙,她才一下子迴過了神,看著被熏得滿臉烏黑,眉毛都燒沒了一半的陳陽:“你……你是從家裏出來的?”


    陳陽點點頭,伸手一抹臉,把自己抹成了大花貓:“姐,咱快去救火吧,你的畫片,還有我的一罐子玻璃彈珠,都在一樓那堆布頭底下藏著呢!”


    說著就要往火場裏跑。


    陳頌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著你的玻璃珠!我問你,媽呢?”


    “媽?”陳陽撓撓頭,“媽先前拿著桶打洗衣服的水去了,叫我乖乖在家等她迴來。”


    正說著,紡織車間的李嬸子來了,一見陳陽就直跺腳:“哎喲,你怎麽在這兒啊?你媽還以為你去了一樓廢料間跟人玩彈珠呢,非要冒著大火進去找你,三五個人都沒拉住!”


    一樓廢料間?


    陳頌心裏一緊,拔腿朝庫房跑去。


    李嬸子急得拍起了大腿:“別去了別去了,火都快把房梁燒塌了!”


    陳頌跑得很快,耳邊嗡嗡直響,分不清是風聲火聲還是自己的心髒快要從喉嚨裏竄出來的聲音。


    明明不該有這場火,一定是哪裏出了差錯……


    她腦子裏亂得出奇,來到前門見火勢太猛衝不進去,又很快繞到了後門。


    濃煙撲麵而來,熏得她眼睛發澀。


    她三下五除二脫下身上的棉襖,砸開院裏大水缸麵上浮著的薄冰,把棉襖扔進去打濕了,嚴嚴實實蓋住腦袋,一頭紮進了火裏。


    不是不害怕,而是根本顧不上害怕。


    這一瞬間,火焰帶來的恐懼並不是陳頌首當其衝要克服的東西,再一次失去母親的恐懼才是。


    沒走兩步,她就聽見了一陣熟悉的咳嗽聲,心裏猛地一喜:“媽,媽?”


    “囡囡?”丁卉芬也很快聽見了女兒的聲音,循聲跑了過來,一個勁兒把她往外推,“你怎麽來了,快出去快出去……”


    陳頌順勢拉住了她的手臂:“媽,我是來找你的……你別急,聽我說,陽陽他在外頭,一點兒也沒被燒傷。”


    丁卉芬聽得一愣:“什麽?”


    陳頌把濕淋淋的棉襖高高撐起,重複了一遍:“媽,陽陽在外頭,他沒事。你快把頭蓋住,咱們得趕緊出去,不然可就來不及了!”


    話音剛落,身後突然轟的一響,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炸開了。碎片和火星滿天飛,飛到牆角那幾捆辨不清顏色的布料上,一眨眼的功夫就順著布料堆爬上了房頂


    牆上,地上,整個屋子都著了,黑煙滾滾,火光衝天。


    “走這邊!”陳頌拉起丁卉芬就往煙氣稀薄的地方跑。


    丁卉芬被嗆得直咳嗽,邊咳邊拽住了她:“不行,那邊是會計室,最先起火的就是會計室……”


    陳頌匆匆環顧四周,牙一咬心一橫,一腳踹開了會計室燒出個大黑窟窿的門:“到處都是火,沒別的地方能去了。”


    事實證明,這一把她賭對了。


    會計室雖然是被燒得最厲害的,但因為在一樓,而且靠院子的一側有好幾扇窗,由紡織廠職工自發組成的救火隊正一個勁兒把水從窗外潑進來,屋裏的火已經被滅得差不多了。


    地上濕漉漉的全是被水浸透的灰燼,踩上去活像踩在了墨汁裏。


    “快來人,卉芬大妹子在這兒呢!”隨著李嬸子的一聲吆喝,幾個漢子衝了上來開始拆那幾扇早就已經七零八落的窗戶。


    還有人搬來了電鋸,鋸起了窗戶上的老式鐵欄杆。


    眼看馬上就能得救,陳頌心裏的那塊石頭總算是落地了一半,可環顧四周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一時又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等等,會計室?


    她依稀記得,上輩子的那場大火幾乎把整個庫房付之一炬,幸虧廠裏的職工當時全都不在庫房,沒有人葬身火海。


    而被損毀得最嚴重的,當屬緊挨著的會計室和財務室,據說絕大部分賬本都被燒沒了。


    怎麽會這麽巧?


    陳頌心念微微一動,她不是個相信巧合的人。


    “媽,你等我一下!”她猛地站起身,拔腿朝一牆之隔的財務室跑。


    財務室的門是緊鎖著的,煙從門縫裏湧出來,熏得陳頌兩眼熱辣辣的疼。


    眼淚不由自主地湧了出來,她捂住口鼻使勁兒踢門,踢了約摸十來腳,門鎖才終於鬆動,隻聽得哐當一聲,也不知道是哪個零件掉到了地上。


    她衝進去瞥了一眼,抱起一些火焰躥起半人高的賬本沒命地往外逃。


    丁卉芬被女兒的舉動嚇了一跳,趕緊拿起那件浸了水的大棉襖撲火。


    火舌舔舐-著濕漉漉的棉襖,發出一股古怪的焦味。


    “你這是幹什麽?”丁卉芬看著那些半焦不焦的賬本,滿心不解。


    “媽,一會兒你就說這些全是你從大火裏頭搶出來的。”陳頌道。


    “我?”丁卉芬更不明白了,“即便是我搶的,可這話你我要跟誰說去?”


    “不用你主動開口,出去了一定會有人問你。可你不能把這些賬本直接交到他們手裏,你就說這東西看著像是挺要緊的,得先見了廠長再說,免得出了差錯。”陳頌接而道。


    丁卉芬柳眉微擰:“閆廠長?”


    陳頌點了點頭。


    閆廠長就是馮文文的外公,也是陳世明的新嶽父。


    丁卉芬愈發一頭霧水:“我無緣無故的見他做什麽?不就是幾個賬本嗎,他還能為了這事把我當成恩人?”


    “那誰說得準?試試總是沒錯的。”


    不是恩人就是仇人,不會再有別的可能。


    陳頌幾乎可以肯定,這把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至於放火的原因,大抵和廠裏的財務有關,有可能是想銷毀偷稅漏稅的證據,也有可能是賬目出了問題怕有人查……這年頭電腦並不常見,賬本幾乎全是手寫的,一把火足夠把一切燒個幹淨。


    可問題的關鍵在於,馮文文她外公究竟是早已知道內情,還是被蒙在了鼓裏?


    如果被蒙在鼓裏,看到這些好不容易被救出來的賬本一定道謝還來不及;而如果早知內情,那他無疑就是幕後主使,捏住這些賬本,無異於捏住了他的要害。


    陳頌倒要看看這老頭兒究竟會心存感激,還是會臉上笑嘻嘻,心裏媽賣批。


    上輩子要是沒有這場火,就沒有她的毀容、弟弟的殘疾,有些事還是早些弄清楚為妙,弄清楚了才好有仇報仇有怨抱怨。


    火星四濺,窗戶上的老式鐵欄杆很快就被電鋸鋸了下來,從外頭一股腦伸進來好幾雙手。


    “快過來!”李嬸子高聲催促。


    “囡囡,你先走……”丁卉芬一把抓起陳頌的手臂,塞進了那幾人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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