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提醒了丁卉芬——是了,紡織廠眼看待不下去了,自己得趕緊另找份活兒幹,不然囡囡明年的學費怎麽辦?


    “那我後天請個假,去問馮大姐一聲。”


    “別等那麽久,最好明天就去!”陳頌脫口勸道。


    “你這孩子,這麽著急做什麽?”丁卉芬不解。


    陳頌壓抑住心頭的千頭萬緒,竭力將語氣放得平緩:“媽,這種事宜早不宜遲,去晚了,要是馮大媽店裏招到人了怎麽辦?”


    這話倒也在理,丁卉芬嗯了一聲:“行,那我明天下了班去那邊問問,順便帶陽陽買點過年的鞭炮。菜我給你做好,放桌上蓋著,你迴來記得先熱熱再吃。”


    陳頌嘴裏不動聲色地答應,心裏悄悄鬆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有了這麽多改變之後,明天紡織廠還會不會“出事”,但多留個心眼總是沒錯的,越早離開這裏自己越能心安。


    俗話說得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趴在桌上睡著的陳陽,聽著母親和姐姐的說話聲,迷迷糊糊抬起頭,揉了揉惺忪的眼皮,瞥見前頭放著一碗熱薑湯,立刻伸手捧起了碗,兩眼發亮。


    這貪饞的小模樣令丁卉芬憔悴的臉上有了一絲笑容,她把另一碗薑湯往陳頌跟前送了送:“囡囡,你也喝。”


    辛辣入喉,唇齒留甘。


    幾口下來,陳頌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細密密的熱汗。


    她放下碗打了個飽隔兒:“我喝不下了。”


    “怎麽剩了這麽多?”丁卉芬埋怨了一句,接而柔聲吸氣地催促,“趕緊洗臉漱口迴床上躺著去,你明早還得上學呢!”


    陳頌依言倒水洗漱,斑駁的鏡子映出她清清瘦瘦的臉,那張巴掌大小的臉上有一雙晨星般的眼睛,半點也沒被世俗沾染。


    她擰開冷水龍頭,刺骨的寒意滑過手指,提醒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真真切切。


    如假包換。


    迴到狹小的房間,紙板搭成的臨時牆顏色暗淡,即便打開燈也有種揮之不去的沉悶陰鬱。


    小時候,陳頌從沒真正喜歡過這裏,直到長大後才對這兒的一切有了一種牽腸掛肚的懷念。


    時隔多年再次鑽進既熟悉又陌生的被窩,冰涼的手指貼上滾燙的臉頰,一股疲倦感伴隨著暖流自心底湧起,在她腦海裏來迴激蕩久久不能平息。


    那憑空消失的十幾年,簡直就像一場噩夢。


    母親死後,弟弟被接去了新家,自己則由奶奶孫沛姚照看。


    孫沛姚一輩子重男輕女,答應照看自己,不過是為了多向陳世明要些生活費罷了。


    沒人問過陳頌過得好不好,她穿得破破爛爛被人笑話的時候、她頭一次來例假手足無措的時候、她三番兩次拿不出買課外資料的錢被全班孤立的時候……


    那個會省吃儉用給她買新衣服,會安安靜靜陪她做每一次作業,會寧願拚了性命也不願讓她受半點委屈的人,早已經深埋地底。


    陳頌不知不覺就落下了恐高的毛病。


    她甚至看不得課間那些被扔來扔去的沙包——小小的沙包被拋至頂點然後直直往下跌落,砸到地麵揚起細微的灰塵,卻像是砸在了她心裏一道鮮血淋漓的溝壑上。


    課間遊戲裏“死”了的人還能排隊複活,人活一世卻絕無可能重頭來過,無論活得多麽淒風苦雨了無生氣。


    可現在,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陳頌心裏的感慨甚至多過慶幸——自己還很年輕,還有大把時間能把噩夢一般的未來改寫。


    上一世遇見過的人、經曆過的事在她腦海裏交織盤旋如走馬觀花,外頭濃鬱的夜色一點點流逝,她甚至沒來得及合一會兒眼皮,天邊就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廚房裏有一陣輕微的響動,不多時傳來母親的聲音:“囡囡,陽陽,出來吃早飯了!”


    “來了!”陳頌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走出房間的時候看了一眼牆上的掛曆。


    今天是一月二十六號,期末考試的倒數第七天。


    她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不僅因為這是母親被醫院宣告搶救無效死亡的日子,還因為從醫院迴來之後,發生了另一件徹底改變她和陳陽人生軌跡的事:紡織廠的工人私下給母親點香燭燒紙錢,不慎點燃布料,釀成了火災。


    陳陽右腿燒壞,落下了終身的殘疾。


    而她為了救陳陽,左臉被毀容,醜陋的疤痕如千溝萬壑。


    不過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這輩子母親沒有跳樓,自然也就不會有人點香燭、燒紙錢,更不會有那一場熊熊大火……


    可陳陽心裏還是隱隱不安,右眼皮微微跳動了一下,像是觸到了某根看不見卻切實存在的弦。


    “愣著幹什麽,快吃呀,一會兒上學該遲到了。”母親的聲音把她拉迴了現實。


    陳頌夾了一筷子辣炒鹹菜絲,三下五除二吃完碗裏的蕎麵窩頭,熟悉的味道恍若隔世,險些讓她鼻尖一酸。


    “小心噎著,”母親心疼地替她拍了拍背,遞過掛在牆上的書包,“放了學快些迴來,別在路上耽擱。”


    “嗯。”陳頌乖乖點頭。


    她今年剛升高一,在一所二流中學就讀,和閆曼的女兒馮文文是同班同學——閆曼在被陳世明勾搭上之前曾結過一次婚,前夫在鐵路局工作,死於突發性動脈梗阻。


    馮文文和她媽閆曼一樣,都是瓜子臉,高顴骨,大眼睛,剪了在女孩兒堆裏很時興的齊留海,班裏的男生十個有九個喜歡圍著她轉。


    “不是說‘前不過眉後不過耳’嗎,憑什麽她就能留這麽長的留海,一點兒也不公平……”早自習人聲鼎沸,同桌許迎迎趴在桌上憤憤不平。


    她也剪了齊劉海,在上一次例行檢查的時候被班主任作為典型揪了出來,被迫用一個大發夾把留海全夾到了頭頂上,看起來很奇怪,像極了真人版金剛葫蘆娃。


    “聽說馮文文她家上迴一口氣給學校捐了一萬塊呢,有本事你讓你家也捐啊。”有人不冷不熱地嘲諷。


    這年頭,能一口氣捐一萬塊的人家,整個夏市也沒多少戶。


    “誒,你們知道嗎,馮文文她媽今天結婚!”


    “真的假的,怎麽沒聽她提過?”


    “提什麽提,沒見她那臉臭成了茅坑裏的石頭嗎,這兩天指不定為這事和她媽吵架來著……”


    話題很快就從“馮文文反對她媽再婚”變成了“誰是馮文文後爸”,大家正議論得起勁兒,冷不防班主任進來了。


    “七門課的模擬試卷都出來了,一會兒學習委員叫人去搬一下,卷子今晚做完明天交上來,不會的題不準空著。”


    話音落下,底下一片怨聲載道。


    喧嘩聲裏,下課鈴敲響了。


    陳頌正要起身上廁所,冷不防坐第一排的馮文文走了過來,頤指氣使地站到了她桌前:“陳頌,你去把試卷搬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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