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蘇蘇自請出府的事,除了老夫人知道,其餘人並不知曉。


    連玉屏和玉盞都不露分毫,玉屏和玉盞隻是覺得姨娘格外沉默了些,每日隻怔怔的隔窗望著外麵。


    姚蘇蘇是在迴憶,她初初入府時,住的並不是映雪閣,而是抱竹軒,因為不知道是許澤琨的書房,還惹了他好大的不快。


    接著,她就搬來了映雪閣,數數日子,竟已經快兩年了?


    明明許澤琨不快發怒的神情依稀還在昨天。


    她不是不痛的,她知道許澤琨對她不薄,但是她想和孩子在一起。


    許澤琨對她再好,終究不會讓她成為他的妻。


    不是不失望的。


    不過,既然快離開了,姚蘇蘇壓下那些不快,那些不滿,那些悲傷,那些痛苦。


    隻記得許澤琨對她的好,她會一直記得。


    _


    玉屏覺得十分不對勁,姨娘要去靜安寺燒香,這本沒有什麽,大爺在外打仗,給大爺燒香祈福是應該的。


    但是臨去前一日,她正在給姨娘收拾第二天去寺廟的東西,卻被姚蘇蘇喚了過去。


    姚姨蘇蘇斜斜歪在炕桌上,輕嫋柔軟的身子玲瓏有致,她的麵前,是一個方形的檀香木大盒子。


    她一直伺候姚蘇蘇,自然知道裏麵是什麽。此刻不知為何,心裏卻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她輕聲喚了一聲:“姨娘?”


    姚蘇蘇柔柔一笑,將她招到自個身邊,隨即素手打開盒子,裏麵光華流轉,赫然是一些首飾釵環,其中不乏珍珠寶石等名貴之物。


    姚姨娘素來受寵,大爺時不時便有賞賜,但是玉屏實在不懂,姚姨娘為何要將她喚到身邊,看這個盒子。


    “玉屏,你和玉盞伺候我這麽久,我也沒有什麽好賞給你們的,這一盒子首飾,你和玉盞便分了吧。等你們嫁人的時候,就算我給你們的添妝了。”玉屏和玉盞伺候她這麽久,說沒有感情是假的,但是姚蘇蘇不可能帶她們走。


    這一盒子首飾,算是全了這兩年的主仆情分吧。


    玉屏驚住了,她喉頭微哽:“姨娘,這太貴重了,我們出嫁您給添一根珠釵就算是我們極大的體麵了,我們怎麽能…”


    姚蘇蘇將盒子遞到玉屏手上:“聽我的,你素來穩重,這東西隻給你倆,玉盞年輕,沉不住氣,性子跳脫,我怕她喜形於色,招惹禍端,所以才給你,你們日後在屋子裏再自己分。”


    玉屏心頭一墜,實在不明白姨娘怎麽跟交代後事一般,她駭的顫抖:“姨娘,您怎麽了?”


    姚蘇蘇見這丫頭麵色慘白,才發覺自己把她嚇到了。忙牽起嘴角,指腹抹去玉屏墜在眼睫上的淚:“好丫頭,哭什麽?你主子我珠寶首飾太多,給你們分一分還不成?”


    這番語氣倒歡快不少,玉屏還來不及細想,便聽姚蘇蘇又是一句:“我有些乏了,你退下吧。”


    如此,倒也來不及說那未盡之語。


    第二日一早,便有馬車停靠在侯府門前。


    姚蘇蘇知道令儀和瑤光都會來,心裏激動難忍,恨不得現在就將自己的孩子抱入懷中。


    但是當她出來,她才知道,這次去靜安寺,老夫人竟也會跟著去…


    令儀和瑤光都要去山上,吳氏自然是擔憂不已,想了半天,還是跟著去比較穩妥。


    正好,也可親手“送走”姚氏。


    姚蘇蘇白了臉,看著自己馬車上含笑的鄭媽媽。


    鄭媽媽抱著八個月大的瑤光,笑著道:“姨娘快上車吧,小小姐已經想讓您抱了呢。”


    瑤光穿了一身紅色錦緞小襖,襯得膚色晶瑩似雪,她的眼睛很大,此刻咕嚕咕嚕的轉,一點都不怕人。


    看見姚蘇蘇,白嫩短胖的手指竟還往前伸著,姚蘇蘇頓時心裏一柔,她這麽久沒見過瑤光,瑤光竟還認得她麽?


    她心裏一柔,也來不及想太多,隻能先上了馬車。


    將女兒抱在懷裏,姚蘇蘇才覺解了這多日的相思之苦。


    她眼淚忍不住簌簌落下,隻是極克製,並未出聲。


    鄭媽媽心裏一歎,道:“姨娘多抱抱小小姐吧,小公子在老夫人那架馬車。”


    姚蘇蘇心一緊,吳氏竟防她防的這般緊麽?


    令儀,連碰都不讓她碰麽?


    那她今日的計劃該怎麽辦?


    是的,今日姚蘇蘇本來想將兒子和女兒一起帶走。


    這才是她離府的最大的目的。


    她要和她的孩子在一起,哪怕到一個荒無人煙,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


    隻要有她的孩子,就可以。


    但是她沒想到吳氏會來,更沒想到吳氏對令儀看的如此緊。


    到了靜安寺,住持自然給侯府女眷安排了客房。


    姚蘇蘇也隻在老夫人下車的時候遠遠的看見了一眼令儀。


    然後,老夫人就將孩子抱走了。


    好在瑤光一直在她懷裏,但鄭媽媽也一直寸步不離。


    姚蘇蘇心頭墜了大石,表哥安排的馬車已經在後門那裏等候。


    但是縱使她有通天的本領,也不可能從老夫人那將令儀抱過來…


    難道今日,她隻能抱走女兒麽?


    老夫人的計劃是在靜安寺吃一頓素齋後,便啟程迴家,迴家的途中,姚蘇蘇的馬車因馬匹受驚,橫衝直撞,衝下山崖。


    她自是不會親自盯著此事,一直在房間裏逗孫子,但是鄭媽媽可沒閑著。


    她看姚姨娘對瑤光不依不舍的樣子,心裏側然,自己奉命在旁邊監視,但是也實在太不近人情了。


    所以她主動說:“奴婢出去候著,您若有事,出聲喚我就行。”


    姚蘇蘇眸光一閃,點了點頭。


    這屋子都是封閉的,鄭媽媽雖在門外站著。但是也能聽見小小姐和姨娘的聲音,心裏自然是不擔心的。


    但是忽然之間,姚姨娘短促的尖叫從裏麵傳出,鄭媽媽嚇了一跳,忙推門進去:“姨娘…您…”還未說完,已經眼前一黑,身子也軟軟的倒下了。


    姚蘇蘇捏著藥瓶,心如擂鼓。


    這是她托表哥找的蒙漢藥,撒在空中,一旦從口鼻吸入,就能瞬間讓人失去神智,功效可維持兩個時辰。


    她看著懷裏的小人,此刻睡顏恬靜,她自己已經提前服了解藥,並不會被這個蒙汗藥所擾。


    但是瑤光,她並不敢隨意給她吃,剛才她一直給瑤光掩住口鼻,但肯定多少吸進了一些。


    這藥對人並無傷害,瑤光睡了也好,睡了也能更加掩人耳目。


    姚蘇蘇快速從包裹裏拿出一套不起眼的粗布衣裳,然後抱著孩子直接去了後門。


    老夫人這邊,銀朱和紫菀一直陪著,令儀隨了他父親內斂的性子,此時乖乖的躺在榻上,老夫人看著隻覺心裏被什麽塞滿一般,怎麽愛都愛不夠似的。


    本玩的好好的,也不知怎的,小令儀忽癟起小嘴,哇哇大哭了起來。


    老夫人心裏一緊,忙將他抱起,摟在懷裏心肝肉的哄,銀朱和紫菀也拿著撥浪鼓,布老虎等在令儀麵前逗趣,但都無濟於事。


    令儀仍扯著嗓子哭個不停,眼見都嘶啞了,老夫人受不住,心想,難不成這小子知道今日要和他娘親分離?


    罷了,橫豎姚蘇蘇今日就會徹底消失,讓她和令儀再見一次吧。


    她衝著紫菀道:“你去找鄭媽媽,讓她帶姚姨娘過來吧。”


    紫菀低聲稱是,忙去了姚蘇蘇客房。誰知不過一會,臉就煞白煞白的,步子更是淩亂不堪。


    老夫人心裏一咯噔:“怎麽了?發生了何事?”


    紫菀身子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她哽著嗓子,道:“老夫人!姚姨娘和小小姐都不見了!鄭媽媽也昏倒在地。”


    “什麽?”銀朱大驚失色,惶惶看向老夫人。


    吳氏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氣急攻心之下,她臉色煞白,險些站不穩腳:“我的孫女兒!”


    銀朱忙上前攙住老夫人的身子,老夫人急得不得了,孫子孫女向來都是她的心頭肉,現在驟然聽聞孫女兒不見了,可不是剜了她的心麽!!


    她握著銀朱的手臂,慌亂的不成樣子,迭聲道:“趕緊,趕緊派府裏的人去找姚姨娘和瑤光,務必給我找到。”


    她此時哪裏還有不明白的,姚氏分明是把自己擺了一道,她根本不想聽從自己的想法離開,而是要帶著她的孫女兒!


    天爺啊,吳氏此刻都沒有心思去追求姚蘇蘇的放肆了,她滿腦子都是她的瑤光,那小小的人,在她身邊養到八個月啊!


    她的寶貝啊!若是瑤光丟了,她怎麽和澤琨交代,又怎麽和侯爺交代?!


    吳氏天旋地轉,隻覺天都塌了。


    _


    與此同時,姚蘇蘇早已經乘坐上了表哥鍾清溪安排的馬車,漸漸駛離了京城。


    表哥十分貼心,知道姚蘇蘇一個弱女子帶著孩子逃離侯府,連馬車夫都找的女子,名為白鳳,隻是這女子看著身材壯碩,一看就是練家子。


    據她所說,她是由鍾公子買來保護姚蘇蘇的。


    姚蘇蘇徹底安了心,雖然將首飾留給了玉屏和玉盞,但是她身上帶了不少銀票。


    她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那些名貴的首飾她之後也帶不出去的,但是銀票,在哪裏都是硬通貨。


    有白鳳,起碼她和瑤光會安全不少。


    _


    老夫人這次出去本就沒帶多少人,而姚蘇蘇也早已經離開多時了。


    自然一點痕跡都沒有,鄭媽媽醒來後,也沒有提供什麽有用的信息,隻記得聽見姚姨娘一聲短促的尖叫,隨即進了屋,便不省人事了。


    老夫人聽了頓時泄了氣,這是一場十分周密的謀劃。


    姚蘇蘇!姚蘇蘇!


    吳氏簡直恨得牙癢,氣的吐血。


    人都瞬間老了不少。


    但是現在,還是要解決問題。


    怎麽辦?馬上就要迴侯府了,如實去說麽?姚蘇蘇帶著瑤光跑了?


    且不論這樣一來被別人知道會造成多少非議,她一開始,可是想讓姚蘇蘇死遁的,因為隻有這樣,許澤琨才會徹底死了心。


    但是若不是死遁,而是逃走。那許澤琨不會善罷甘休的,一定會去找姚蘇蘇,不死不休………


    但是,繼續按照原計劃進行麽?那她的瑤光怎麽辦,她怎麽解釋瑤光?


    和她的母親一起死了麽?


    吳氏心裏驟然一痛,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_


    許澤琨在邊境浴血奮戰,其間多次身負重傷,險些死在戰場。但都靠著自己頑強的毅力堅持下來了。


    一年後,他終於拿下了趙溢的首級,班師迴朝。


    但是,他聽到了什麽?


    蘇蘇…和瑤光在一年前從靜安寺迴府的路上,馬車失控,跌落山崖,雙雙殞命?


    許澤琨臉上的血色褪的幹幹淨淨,心裏更是好像破了一個大洞。


    他死死的盯著吳氏,說出的話卻那般輕飄:“娘,您在說什麽啊?”


    吳氏抹了把眼淚,這一年,她也不好過,日夜都在想念瑤光,活生生的像老了五歲。


    “子翎,你節哀啊。”


    “噗!”許澤琨終究是支撐不住,胸前的舊傷發作,生生的嘔出一口血來。


    “子翎!!!”


    _


    許澤琨身上已經是遍體鱗傷,全靠一口氣撐著,現在驟然聽聞噩耗,舊疾複發,吐血不止,險些死去。


    吳氏嚇得三魂丟了七魄,若是許澤琨有個三長兩短,她也不活了!


    她把令儀抱到許澤琨麵前,道:“子翎,你可要撐住啊,你還有子翎,還有你的兒子啊!”


    許澤琨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但是他的精神還在強撐,他不相信!不相信蘇蘇和瑤光走了,他絕不相信!


    令儀已經快兩歲,他對許澤琨很陌生,但是他沒有哭,反而十分好奇的看著許澤琨。


    許澤琨心底的疼痛一縷一縷的滲出,漸漸遍布四肢百骸,他連唿吸都好像在扯著痛。


    “屍體在哪?”


    “什麽?”吳氏目光一閃。


    許澤琨靜靜凝著吳氏,此刻他出奇的冷靜:“我說,蘇蘇…和瑤光的屍體在哪?”


    “這…這山崖那麽高,掉下去哪裏還能尋見?但是肯定是必死無疑的啊。”


    “既然沒有屍體,為何說蘇蘇和瑤光死了?”看著許澤琨格外黑的瞳仁,老夫人就跟不認識這個兒子一般,他真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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