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外人們都已經走了,院裏留下的都是自己人。


    拾月正在和何立軒一起忙活著收拾東西。


    剛才沈元白已經當著鄭書記的麵,跟孫永福提出了何斯亦兩口子準備在大隊住一段時間的事。


    他的說辭是城裏的大學現在都不辦了,老兩口沒有什麽事情,就想來鄉下住著散散心。


    同時也陪伴一下孩子們。


    對於這件事孫永福毫不遲疑地就答應了。


    畢竟按照沈元白的說法就是,人家老兩口就在拾月家住著,既不參與他們大隊的勞動,也不參與他們分糧。


    人家二人是城裏戶口,是吃供應糧的。他們的吃食會由他們留在城裏的大兒子按時寄過來。


    隻要不吃大隊的糧食,不給隊裏添麻煩,還能落個人情,孫永福有什麽不答應的?


    再者說了,養兒防老,養兒防老,這老了老了跟著兒子走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人家倆兒子都在自己隊裏呢,人家願意過來和兒子一起住也沒什麽稀奇的。


    看他答應得如此痛快,何斯亦當即拿出了五十塊錢,當著沈元白和鄭書記的麵交給了孫永福。


    讓他們家建房子用。


    何斯亦他們兩口子在前進大隊,肯定是要跟著拾月和何立軒住的。


    可拾月家能住人的房子總共隻有兩間。


    一間她現在住的將來必是他們的婚房,另外一間現在於初夏住的肯定就得騰出來給老兩口住了。


    那於初夏住在哪裏就得重新安排。


    於初夏和拾月的意思都是去和孫小紅搭伴兒。


    畢竟她們倆現在處的也很熟了,加上住在隊長家比起住在別人家裏也更好些。


    俗話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天天見總能混個熟悉。


    到時候哪怕每天分工的時候能稍微看顧一下,對初夏來說就是好事。


    為了讓外甥女的日子更好過些,當然也是為了和隊長搞好關係,何斯亦就以外甥女去了住處不好安排為理由,給了這五十塊錢。


    這五十塊錢在此時的農村,如果隻建土坯房的話,別說一間了,再多建兩間也用不完!


    孫永福沒有想到還有這樣的喜事等著自己。


    在推辭不掉後他立即就把女兒叫來了,讓她現在就幫著於初夏搬家!


    -


    何立學進到院裏的時候一院子的人全都在各自忙碌著。


    隻有何斯亦老夫妻坐在院子曬著太陽看著一群年輕人收拾。


    他們什麽忙也幫不上,幹脆就坐著不過去添亂了。


    看到兒子進來,何斯亦有一瞬間的晃神兒。


    似乎有點不能相信麵前這個瘦削,黧黑,甚至有點粗糙的人就是自己兒子!


    直到何立學神情忐忑地走到他們麵前,默默在兩人跟前跪下,叫了聲:“爸,媽。”


    何斯亦才緩過了神。


    他的眼圈一下子紅了。


    他的聲音完全哽住,想讓兒子起來卻說不出一個字。


    他隻能伸出手在兒子亂糟糟的頭發上摸了摸,然後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往上抬了抬,示意他站起來說話。


    何立學沒有站,他垂頭執拗的跪在父母的跟前,啞聲說:“爸,媽,我錯了,我不孝,你們別生氣。”


    “起來!”何斯亦終於說出了聲。


    他用力拽住兒子的衣服,要他站起身。


    自己卻偏過頭去擦了擦眼角。


    原本跟著拾月進屋去看自己之前藏書的沈元白早就看到了這一幕。


    此刻看到父子重新相認後趕緊走出來打圓場。


    他過去親手把何立學拉起來,然後還搬了個凳子給他,示意他坐在何斯亦的身邊。


    之後自己也在一邊坐下,陪著他們父子倆說話。


    而何立學在平複了起伏的情緒後,終於發現了母親的不正常。


    他立刻問:“我媽這是怎麽了?”


    何斯亦長歎了一口氣,跟他說起了他離開後家裏發生的事情。


    何斯亦剛見兒子的時候自然會心潮起伏。


    但比起何立學的情緒激動他其實還好一點。


    畢竟他提前已經知道了二兒子在前進大隊的事兒。


    拾月曾經詳詳細細的把何立學的近況都告訴了他。


    而且為了讓老人安心,還淨是撿好聽的說。


    所以在何斯亦的意識裏,覺得兒子目前過得還可以,所以他並沒有太難受。


    可何立學就不一樣了。


    父母今天來對他就是一個極大的震撼了。


    而現在剛一見麵就發現母親的精神方麵出現了問題。


    隨後又從父親的話裏知道他們受過的苦,知道他們生的病,還知道他們竟是在生死一線時被弟弟還有拾月(現在要叫弟妹了)給救迴來的!


    這些消息直接就把何立學給砸暈了!


    何立學是個天生做學問的人。


    這種人一般有兩個特點,一個是執拗,一個是單純。


    這兩點何立學全都占了。


    他自己之前受了那麽多罪他不覺得什麽。


    如今聽了父母受得苦他卻受不了了。


    他痛苦極了。


    何立學覺得這都是自己的錯。


    如果不是當初他寫下那封斷親書,母親可能就不會受那麽大的刺激,也不會因為牽掛他而抑鬱。


    甚至不會因為抵抗力弱受傳染,染上這個病……


    他越想越難過,越想越自責,然後竟又一次站起來撲通一下跪在了傅雲芳跟前,抱著她的膝蓋失聲痛哭了起來。


    他的哭聲很大,那哭聲裏飽含著的情緒讓旁邊的人聽了都心生不忍,想跟著落淚。


    幾個人過來試圖拉他,都完全拉不起來。


    何立軒抱著母親的腿痛哭著,長跪不起。


    傅雲芳雖然身體比起之前好了一些,但精神狀態並沒有太大的好轉。


    她現在就好像一個木頭人一樣,隻聽從何斯亦的指令。


    她會跟著人慢慢地走,也會乖乖坐在那裏安靜地一動不動。


    但仔細看就會發現她這個人是空的,她的思維,她的意識仿佛被封閉了起來,完全與世隔絕。


    隻留一個空殼。


    即便何立軒,一路上跟著他爸照顧著母親,但凡有一點空都會拉著他媽媽的手說話,陪她聊天,跟她講以前的事,但是都毫無用處。


    傅雲芳不曾表現出一點情緒的波動。


    可這會兒,在何立學抱著她的膝蓋失聲痛哭,把臉埋在她的大腿上反複叫著媽媽,反複說著對不起時——


    傅雲芳的眼神像是慢慢有了點焦距。


    她歪頭盯著何立學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抬起手輕輕摸了摸他的發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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