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三年盛夏,霍素持封後的消息傳到了雲中。


    沒人發現霍晚絳聽到這個消息時一閃而過的不自然。


    她早就想到了,沒了她這個阻礙,淩央遲早會把他的心上人捧上皇後之位,哪怕霍素持無法生育。


    原來愛一個人可以愛到這種程度。


    霍晚絳很早就釋懷了,雲中城的日子很充實,她除了幫衛驍打理家事,還要抽空出去施粥、救濟百姓。她甚至還打算做些生意,好在雲中城籌辦一個女子學堂,她親自教學,女子還是要通曉詩書才好。


    衛驍其實很少在雲中城,隻有逢年過節他才會迴家。他的權勢與威望一日勝過一日,甚至現在連帶著朔方等地的巡邏視察也是他來負責,他已經迅速升官為整個北郡的太守。


    遇到匈奴人南下騷亂,他和諸位將領好幾個月不迴雲中也是常有的事。


    他不會束縛霍晚絳,更不會沒完沒了地空口向她許諾,她現在真正擁有了很多自由。


    而淩央帶給她的傷痛也一日一日被淡化掉。


    她後悔的是,當初出走晉宮之前,就該也給淩央灌一碗絕子湯,好讓他這輩子都隻能有淩念這一個選擇。不然到他父親那個歲數,他老眼昏花,又籌謀著殺害親子,她的念兒又由誰來護?


    可她和淩央的差距也就在此處了,他恨她,就可以正大光明送她空食盒;她恨他,卻連他的身都近不了,隻能在腦海中幻想報複他的方式。


    “祁夫人,您在想什麽呢?”


    一個大喇喇的婦人打斷了霍晚絳的思緒。


    這婦人是登太守府與她作伴的王氏,正是大將李吉的妻。王氏是琅琊國人,她身材微胖,身高也和別的齊地女子一般高挑,看得出她年輕時是個美人。


    王氏最愛八卦,迴迴帶別的婦人來太守府給霍晚絳作伴時,恨不得把她們肚中八卦向霍晚絳吐露個幹幹淨淨。


    霍素持被封後的消息,也是她和幾名大將的妻子帶來的。


    王氏不禁感慨:“霍家這命是真好,一連出了兩個皇後,隻可惜元後的命太苦了。”


    另外幾名夫人應和道:“元後和天子在嶺南受苦三載,迴長安卻連一年的福氣都沒享到。人各有命吧,或許她和她的父母一樣,都是命薄之人。”


    “命薄又如何呢?有些命薄之人,足矣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比起元後,咱們連個屁也不算,她的名字卻能為後世之人所銘記。”


    “可我怎麽聽說,元後之死就是和霍家有關啊?長安城可是傳開了,她是死於產後中毒,下毒之人指不定就是當今皇後霍玲瓏。”


    “別亂說,霍玲瓏不過是霍大將軍的養女,哪來那麽大能耐?況且就算真是她做的,天子也能忍得下去,將她立為皇後,嘖。”


    這些八卦和猜測令霍晚絳這個當事人越聽越煩,她隨意找了個理由,將這群婦人各自打發迴府了。


    她不是討厭她們,她也很高興能結識這麽多好友,隻是她們說的內容是她想拚命遺忘的過去。


    幾日後,衛驍從朔方迴來了。


    他給霍晚絳帶迴一匹無比俊美的馬。


    “想學麽?”衛驍直言,“近日無大事,我可以親自教你。你不知道,我們這批衛氏子弟的騎術,全都是學習了你阿父當年的技巧,而其中就屬我學的最好。年少時,我的外號可是小武安侯。”


    霍晚絳欣喜萬分,她小心站到馬側,試圖伸手撫摸它。她眼睛睜得滾圓,亮得驚心:“我也可以學騎馬?”


    衛驍點頭:“不是什麽難事,雲中多草場,比大晉別的地方更好跑馬。”


    他補充道:“況且,騎馬是件很放鬆的事,心情不好的時候跑上兩圈,什麽煩惱都忘了。”


    霍晚絳黯然低下頭:“看來,您猜到我知曉那個消息了。”


    衛驍去馬廄中牽出他自己的坐騎,他邊走邊說:“無論誰為皇後,都不會影響你是太守夫人。走,去草場。”


    ……


    曦和五年。


    霍晚絳已經在雲中城生活了三年。


    三年過去,她買迴的婢女小櫻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衛嵐衛然長成了兩個漂亮的小女娃,平時總是“阿母阿母”地叫她,當然她們也會叫衛驍“阿父”。她們跟她,跟衛驍都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可她和衛驍已經將衛嵐衛然看作是親女兒。


    在這三年裏,她如願創辦了女子學堂,還開設了三家善堂;且她現在學會了騎馬,雲中城受到劉伶的影響,會馬術的女子數不勝數,她的馬術甚至在一眾女子中一騎絕塵。


    每逢比賽,她總是能輕易贏得彩頭,這些本事都要仰仗衛驍,是衛驍不厭其煩、手把手地教會了她。


    衛驍現在已經官至北郡、代郡並涿郡和上穀漁陽太守,升遷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運氣好時,雲中以北的草原沒有匈奴人的蹤跡,他甚至可以帶著霍晚絳和兩個女兒去草原上玩。


    霍晚絳沒有想過有一天真的會在草原上跑馬。


    跑累時,衛驍就地坐在她身邊,他會指著一眼望不到的草原:“再往北就是陰山,早晚有一天,我會重新把陰山打下來。當年你的父親封狼居胥,為大晉打了場足以萬古流芳的勝仗,打得匈奴人聞風喪膽。”


    “可惜後來,我的兄長還有你阿父他們相繼離世,晉武無人可用,卻不想用我。他好大喜功窮兵黷武,便屢戰屢敗,大晉又丟了不少疆土。現如今有我在一日,我敢保證,有生之年,我會帶你去狼居胥悼念你阿父。”


    匈奴人究竟有多兇狠可恨,霍晚絳雖然沒親身經曆過,可她見過被匈奴人奴役摧殘過的晉人。


    衛驍偶爾會帶被擄掠到匈奴部的晉人迴雲中,他親手解救了他們,帶他們返迴家鄉。


    霍晚絳出麵安撫救助過他們,就算他們獲得了自由,可她還是會忍不住為他們落淚。


    晉人男子會在匈奴部落中過著豬狗不如的奴隸生活,毫無尊嚴;而女子就更慘了,沒有一個人能躲得過匈奴人的侮辱,她們會衣不蔽體被成群結隊地牽入匈奴人營帳中供人享樂。


    雲中這幾年徹底顛覆了霍晚絳的認知。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活得輕鬆,衛驍很辛苦,李吉他們也很辛苦,千千萬萬的戍邊軍士百姓活得更辛苦,邊關的風雪真的很大,邊關的風沙都帶著苦味。


    她理解衛驍對匈奴人的憎惡了,也理解了他的抱負。


    兒女情長,不過是世間最單薄最不值一提之物。


    三年又三年,她花了三年和淩央相愛,又花了三年去遺忘,人生還有無數個三年等著她。


    淩央,我放下了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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