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昌王朝東南部有一片海。


    也許是前人為了偷懶,又或是這片海真的很大,所以就取名為大海了。


    名為大海的大海,聽起來可能有些別扭,不過離海邊幾十裏路的一座小城內,世代都是這麽稱唿過來的,倒也沒覺著有什麽別扭。


    在這座城內不會出現你要去哪片海,我要去大海,我問的是哪片海,我說的是大海這種本來隻是簡單問話但到最後演變成了臉紅脖子粗來爭吵的問題。


    因為大家都清楚,大海就是那片海。


    幾十裏路不算太遠,可去過海邊的人並不多,因為那片海裏死了太多城內的人。


    即便是氣溫比較涼爽的秋季坐在海邊,城內的人也總感覺能聞到那些屍體腐爛的臭味飄過來。


    尤其是一些從小被家裏人嚇唬有鬼魂的人來說,更是不敢往前一步。


    這裏雖然位處於大昌王朝最南部,但由於國家在這世界北方的緣故所以氣溫還是很低。


    年後海上又是下了一場大雪,年前年後一共也就隻有這兩場。


    上一場來的晚停的早,而這一場來的早卻不知要何時才會停。


    雪花落在海麵,很快融化,可下的多了總有些會漂浮在上麵。


    後來的雪花踩在同伴的身子上,高傲的凸起,這幅畫麵看起來好像是很美。


    入海口的位置連通有一條河,名為路北河。


    這條河邊在前不久的時候同樣是死了不少的人,都是世間強者。


    還有著一位在少數人眼中了不起,但在大多數人說來完全就是一個蠢貨的人。


    這樣一個矛盾的人他所要做的事卻完全不矛盾,反而比較明確。


    隻不過在其他人看來依舊是矛盾。


    一個無法理解的人,做了一些讓人無法去理解的事。


    那就不用再去理解,罵就行了。


    所以這大昌王朝也是這世界的第一位皇帝身上所背負的罵名可實在是不少。


    即便是在這最偏遠的四方城內,在前些時日得知到消息後也免不了會有人忍不住的痛聲罵上幾句。


    說起罵的最痛最狠的,唯屬於蹲在池塘邊上的一位少年孩童。


    他叫餘明。


    他姓餘,可原來並不叫餘明。


    自從他爹出海死後其母傷痛欲絕便為他改了這個名字。


    他的母親未讀過什麽書,為他改的這個名字卻是充滿了深情。


    這個名字改的很好。


    丈夫死後,這孩子便是她僅餘的光明。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張氏堅信哪怕僅有這一點兒,也可以照亮整個世界。


    至少是自己的世界。


    也正如她所希望的那樣,看著自家孩子總是覺得安慰。


    對於這樣一個母親,很多人都是佩服的,尤其是許長安和柳春生。


    可這餘明與其母完全不同,調皮搗蛋這些孩子的天性就尚不說了。


    說起嘲諷謾罵整座城內的孩子裏唯有飽受過張三粗荼毒的許長安能與他一較高下。


    按餘明的說法,剛來西城的時候許長安簡直不是自己的對手。


    許長安的迴應往往是忘了夾著尾巴往家裏逃的那次了?


    每次餘明都是啞口無言,那次他隻是被提著棍子的許長安嚇到了而已,縮在院子裏哪還敢還口?


    不過這話自然是不可能說出來的。


    便宜兒子!這便是餘明每次啞口無言後的應對。


    他的眼裏有光,口裏吐著芬芳。


    餘明如今正瞪著大大的雙眼,也不懼怕院外的風雪,手指在已經結了冰的池塘麵上指指點點,嘴裏吐著一些讓沉在水底的魚兒聽起來都有些頭昏腦漲的罵語。


    當那位皇帝駕崩以及望舒樓要舉辦入樓試的消息在前些日子傳到四方城的時候,餘明才知道這個世界原來是有一個叫什麽樓的來著?


    消息隻是說祖龍皇帝駕崩和望舒樓要舉辦入樓試,這兩者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聯係被朝廷給堅決否定。


    其他事情餘明自然是不清楚,也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自己的便宜兒子要差不多半年後才能迴來跟自己玩。


    玩具和玩伴對於孩子的重要性可以跟大人所在意的那些名譽和權利相對比。


    他認為是因為那個皇帝作死,所以才有了那個樓的這麽一出。


    大海,路北河,四方城,與這座城相關的一切似乎都比較隨意,可這餘明罵起來可完全是不隨意。


    挑著揀著來罵,那些白癡什麽太過溫和的話語他完全不屑從自己的口中吐出來。


    許長安沒走之前,他經常會趁著許長安外出捕魚之時偷摸來這池子裏麵抓魚。


    甚至還算準了許長安外出的時間,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那兩天餘明就老老實實的在家養精蓄銳。


    等到兩天過後接下來的三天這位少年可就是化身為魚塘殺手。


    可現在許長安走了,將整片池子裏的魚都留給自己,順帶還送了一座院子,他盯著那片池塘卻是完全再沒有什麽興趣。


    風雪不停吹打在他的身上,有一些已經在衣服上融化,蓋了厚厚一層。


    或許是見自家兒子遲遲不迴屋,張氏撐著把傘來到院子裏看了一眼。


    隔著院牆都能聽到他的那些汙言穢語,不由臉色陰沉。


    將雨傘重重放在院子裏,推開院門將那小子揪了進來。


    對於自家母親的害怕程度完全跟許長安池子裏的那些魚見著了自己的模樣差不多,哪裏還顧得上自己沒罵完的那半句話?


    耳朵被揪的疼痛,餘明一邊身子高高傾起,臉上表情精彩至極,嘴裏不停的嘟囔著“疼疼疼...”


    將其揪到屋子裏,張氏‘砰’的一聲關上房門,看著麵前淋的像雪娃一樣的自家兒子恨的是牙根直癢癢。


    雪落在身上不會立馬濕了衣裳,可稍過一會兒總是會化成水的。


    恨恨的拍掉自家兒子身上的雪花,手心裏殘留著的是一位母親心頭裏的柔軟。


    看著落在地上很快便化成水的雪花,張氏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也未再說出什麽教訓的話來。


    張氏的每一次拍打,餘明都下意識的猛縮了下身子,看來以前著實是沒少受過家教。


    等待許久後並未有想象中的疼痛傳來,這位少年抬起頭來試探道:“你要是不打我的話,我就先出去玩了啊。”


    ......


    ......


    話都說出來了還能不打?


    伴隨著一陣的鬼哭狼嚎,這位婦人怒聲開口了。


    “打你就是不讓你大雪天裏出去玩!”


    餘明雖然害怕自家母親,但你要說讓他老老實實聽話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不過即便如此他也感覺這頓毒打挨的有些太冤枉了點。


    不是因為隻是下雪天在外麵被打有些冤枉,實在是多嘴自討苦吃罷了。


    城裏的大人們教育孩子還是有一手的,一頓毒打過後總是會再苦口婆心的教育一番。


    這個時候孩子往往能聽得進去話,至於以後會不會忘那不是很多大人所能考慮到的。


    “哪能下雪天的出去玩?今年你九歲了,也是時候該考慮考慮以後去幹點啥了。”


    一些富貴人家的孩子在五六歲的時候便已經開始接受教育,而一些可修行的在四歲之時便會送入那些宗門或者是被挑選自己做學生的老師帶走進而開山。


    城內的人自然是不懂得什麽是修行,事實上很多人也並不能修行。


    張氏所說的考慮以後幹點啥不過是城內大多數孩子都不需要去考慮的問題罷了。


    即便是她自己也不認為還需要去考慮些什麽,可她還是說出來了。


    大多數孩子不需要考慮是因為他們未來的路都是已經固定好了的。


    能夠得上桌椅高的時候便能去一些酒館飯鋪裏做一份跑堂夥計的工作。


    再過兩年年齡稍微長上一些可以去幫人搬運些貨物或是去東城的富貴老爺家做一位下人,雖供人驅使卻也是安安穩穩的一份工作。


    而待到青年乃至中年拖家帶口之時唯一的出路或許就隻有出海。


    至於餘明,張氏必然是不會同意兒子出海,那麽能選的路也就這麽幾條,可無論是哪一條她都心有不甘。


    餘明聽到這話眉眼中帶有不屑,我還以為是什麽呢。


    “我剛才就已經想好以後要去幹啥了。”


    張氏微微一愣,院內飄雪依舊,臉色中卻是帶上了春風,讓兒子去做選擇總好過自己強行安排來的要好。


    “我以後要做一位將軍,把那些作死的狗皇帝全給砍了!”


    餘明恨恨說道,同時右手還隨意在空中斜劈了兩下。


    張氏臉上笑容瞬間僵住,而後大驚,趕忙捂住自家兒子的嘴,渾身顫抖道:“兒啊,你可不能去造反啊。”


    餘明被母親突然伸手的反應嚇了一跳,趕忙從她的懷中掙脫,疑惑道:“砍狗皇帝要先造反嗎?”


    張氏一巴掌打在了兒子的臉上,依舊是被嚇的渾身發抖,抽搐著身子說道:“以後這種話絕對不要說!那是造反要殺頭的死罪!”


    餘明雙手揉了揉幼臉,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伴隨著哭聲還能聽到他語詞不清的話語在風雪中迴蕩。


    “造反就造反唄...”


    不知者並非無罪,這種話傳出去必然是要殺頭的。


    張氏始終也想不明白為何一個一打便哭的孩子怎麽就敢說出來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來。


    院裏風雪愈盛,屋內哭聲更大。


    伴隨著風雪聲和哭喊聲,院子外的那兩幅桃符依舊沒有掉了顏色。


    上下聯分別寫著兩幅極好的字。


    春雨絲絲潤萬物,紅梅點點繡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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