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迎福小鎮上依舊是燈火通明,家家戶戶門前早早掛上了大紅燈籠。


    有些顧及舊俗的人家吃過年夜飯後甚至在自家床底下也都要放上一盞油燈,謂之歲火。在小鎮上的人們看來光明寓意著財富,屋子裏的光滿了,那來年的財富也該滿滿當當才是。


    講究的是燈火不滅則財富不斷,財富斷不斷沒人說的清楚,能做的也就是保證不讓燈火滅罷了。


    小鎮那唯一的一條通道上依舊熱鬧,大人們圍坐在火爐旁邊守歲,孩子們瘋玩也不嫌惓累,爆竹聲夾雜著打鬧聲,火紅光芒映照著一枚枚圓滾滾的雪球,大唿痛快。


    直到夜深人靜燈火依舊不滅,孩子們各自迴到自家屋子裏,坐在小板凳上上下勾頭終於是熬不住困意上床睡覺,大人們還在一起喝酒談天,計算著明年如何才能多掙點錢這種在大過年當天頗為傷風情的事情。


    有風自鎮口吹過,吹在那些早已被凍得結結實實無法被吹動分毫的雪地上,吹過屋子門口掛著的大紅燈籠,吹起各家各戶燈火燃燒飄起的一縷縷黑煙。


    黑煙不安快速逃逸,似乎是將要籠罩著整個小鎮。


    隨著那陣寒風,小鎮口響起了踏雪的腳步聲,聲音不大,偶爾有戶人家隨手往爐子裏扔上兩根柴火都能把那聲音完全覆蓋下去。


    待到爐火安靜之時,那腳步聲才開始慢慢又清晰了起來。


    很拖遝,不似正常人那般雙腳抬起再落下,似乎是懶得把兩隻腳稍微往上再多抬高哪怕一分,所以感覺上更像是那個人拖著雙腳在雪地裏慢慢往前滑行一般。


    事實上也幾乎便是如此,那人走過的腳印實在是看不清楚,隻有兩條長長的拖痕,如馬車行過。


    他的背上背著一柄生鏽被鐵鏈層層困住的青鋼劍,腰間斜挎一把樸刀!


    聲音由遠及近,圍坐在火爐旁邊吃飽喝足卻還沒有絲毫困意的許長安一行人瞬間警惕了起來。


    隨後這間客棧成了迎福小鎮內第一家熄滅燈火的屋子。


    掌櫃的雖然感覺不大吉利,但看眾人的模樣還是覺著小命最為重要,趕忙蹲下身子縮在了櫃後。


    那人很快來到客棧門口,開始停留,凹陷的雙眼盯著麵前的這扇門,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而後輕輕搖了搖頭。


    雙手輕輕推開木門,伴隨著吱吱呀呀的聲響,一盆滾燙濃鬱的湯鍋迎麵潑了過來,一杆銀槍從湯水中刺來!


    銀槍刺破,湯水快速分離向四周擠壓過去。


    男子見狀並無慌亂,早在那杆銀槍刺過來之前,他便已經伸出了一根手指,向前方輕點,隨意在空中一圈圈畫著規範的圓形,速度極快並不如他的腳步那般拖遝。


    隨著他的動作,滾燙的湯水在空中一圈圈的旋轉起舞,溫度急速降低,其內夾雜著的肉塊和沒啃完的骨頭菜葉與湯水分離後紛紛落地,一鍋本應很濃鬱的湯水竟是快速變成了清湯。


    畫圓的動作瞬間停止,輕輕點向槍尖位置。


    湯水隨著他的手指動作停留在空中,本應立刻被銀槍刺破而後落在男子臉上的湯水竟然是穩固異常,似乎是在槍尖和指尖二者中間形成了一道無形屏障,看上去竟是那般堅不可破。


    不僅如此,那盆看似毫無殺傷力的湯水在那男子抬指的一瞬間似乎是蘊含了無窮的力量。隨著他的那輕輕一點,林嬰頓時感到那一鍋湯水竟化作滔滔天河向著自己襲來,收槍的同時身形不穩快速向後退去。


    眼看林嬰將要撞到牆壁,即便是前一刻麵對偷襲都未曾有過絲毫情緒變化的嚴衛楚卻是如臨大敵,再也沒有了前一刻的雲淡風輕。


    手指微彈,還停留在空中的那團湯水速度加快,沒有直接命中林嬰,而是以林嬰為中心左右分離,迅速覆蓋到她後退的牆壁之上。


    直到這時嚴衛楚才是鬆了口氣,有些後怕的擦了擦額頭上根本就不存在的汗水。


    隨著他的動作,無意間向下瞄了一眼,發現一位少年正蹲在自己腳下,同時雙手還緊緊握著一把黑劍正在向上指著自己,似乎是在思考要捅哪裏才是。


    中年男子看著指在自己褲襠位置已經找好目標的那光禿禿劍尖,雙腿下意識的猛夾一下,而後舔了舔嘴唇強忍著一腳把他踢飛的衝動,沒好氣的怒聲道:“你要幹啥?!”


    許長安趕忙站起身來向後退了兩步,把黑劍收到身後開口道:“我想試試你能不能發現我。”


    嚴衛楚額頭瞬間冒出了一排黑線,沉聲道:“我發現你了,如何?”


    許長安豎了根大拇指,“厲害!”


    ......


    林嬰撞到那團湯水上,湯水被自己撞散順著牆壁開始快速向下流去,這位少女秀眉微蹙,顯然不明白這是何意。


    和尚潑完那鍋湯水便早已經隨著那掌櫃的躲到櫃後瑟瑟發抖,見場間不再有打鬥動靜,二人才敢偷偷的探出頭來。


    嚴衛楚向著周圍掃視了一圈,眉頭微皺道:“還少了兩個人?”


    “九先生在樓上睡覺,你要是想偷襲那可就是算錯時間了!”許長安眼神微轉趕忙說道。


    和尚聽到這話瞬間蹲在櫃後向上伸出了根大拇指,顯然是覺得許長安的這個迴答異常巧妙,沒想到這小子腦子還挺好使。


    嚴衛楚點了點頭,絲毫也不在意他說的到底是不是假話。


    林嬰往前一步,撇了撇嘴道:“為何要幫我?”


    她說的是幫而不是救,那是因為哪怕撞到牆壁上自己也不會有生命危險,頂多也就是皮肉傷都算不上的碰撞罷了。


    “有人在盯著我,而且我也沒理由對你們動手。”


    有人在盯著他?眾人不解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居然能在楚國境內盯得住九尺天河境的強者?


    而且他這話的意思也能表明那人的實力至少不會弱過自己才是,否則憑什麽去盯這個楚國第一劍客?


    林嬰簡單思考,很快就否定了那個人是楊賀九的想法。


    原因很簡單,一個曾經有尊嚴的用劍者不會當眾承認自己確實不是另一位用劍人的對手,哪怕是十年前與劍聖大人論劍時輸的一敗塗地,但你要是問起他來與劍聖大人誰要強,他要麽是閉口不言,要麽是說不好比較,哪能如此輕易的便去承認自己不是對手?


    再者而說,不管是論起境界,閱曆,還是實戰經驗,這嚴衛楚顯然都要強過楊賀九,楊賀九如今更是兩次重傷未愈。


    想到這裏林嬰異常震驚道:“難道是院長大人?!”


    嚴衛楚沒有迴答她的問題,而是接著問道:“那應該也還有一個才是。”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整個小鎮亦是異常安靜,房頂傳來一聲瓦片被踩碎的聲音,在這安靜的夜晚清晰可聞。


    這時嚴衛楚才恍然大悟,看著那一對少男少女輕笑道:“我承認,如果讓你們就這麽長大,以後一定會很麻煩。”


    讓薑茗上房頂不是為了偷襲,而是趁亂逃跑。


    許長安與林嬰不逃是因為知道嚴衛楚不敢對他們二人下殺手,所以留在這裏為薑茗爭取時間。


    至於和尚,逃他都不敢逃,跟著許長安二人還能裝著自己同樣也是來自大昌王朝。


    許長安脫口問道:“有多麻煩?”


    嚴衛楚伸出右手,兩根手指張開一小段縫隙,而後低頭看了一眼眉頭微皺,又稍微再縮小了一些,而後有些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大約有這麽大的麻煩。”


    許長安與林嬰二人迎著月光看著那花生大小的縫隙忍不住的無語了起來,顯然是認為嚴衛楚在嘲諷他們二人。


    這話當然不是嘲諷,能讓嚴衛楚這個楚國第一劍客,九尺天河境強者都感到麻煩的人,哪怕在他看來隻是芝麻綠豆般大小的存在那也絕對不是泛泛之輩。


    這個評價很高,但許長安卻覺著還是太小了點,至少也得是跟自己體內那座大山般高大才算的上是合理一些。


    若是讓嚴衛楚知道許長安的想法,那隻怕是要忍不住一刀劈了這小子。


    “跑的那個讓她迴來吧,我若要動手她是跑不掉的。”


    二人簡單思考,認為這確實是實話,一行人動手拖延時間因為他們都不是願意束手就擒的那種人,但不代表著他們就認不清現實。


    最主要的問題是現在楊賀九不在,楊賀九若在或許還能拖延到足夠時間來讓薑茗去逃跑。


    薑茗折返迴來,客房重新亮起了燈火,嚴衛楚坐在爐子旁邊取暖,眾人則是遠遠的坐成一排,連喘氣都不敢大聲。


    這座小鎮名為迎福小鎮,可守歲的時候迎來的不是福,卻是位瘟神,說起他們現在的心情可好不到哪裏去。


    尤其是薑茗,比起那兩位楚國不敢惹的許長安二人來說自己的處境更是十分危險。


    掌櫃的縮在櫃後,不時露出雙眼向著眾人那邊偷瞄過去,很快認出了那位背著把青鋼劍挎著口樸刀的人。


    作為楚國第一劍客,很多本地的人即便是沒有親眼見過但也或多或少聽說過,不過他並不敢湊上前去。


    不知怎麽的,看著這幾位同樣是拿槍提劍的外來人,作為楚國子民的掌櫃的總感覺那位挎著樸刀的楚國第一劍客要更危險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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