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從西邊升起,一把樸刀從山頂而落,刀柄上帶有兩隻粗壯的手掌。


    沒錯,不是粗壯的雙手上握著一把樸刀,而是那把樸刀帶著一個人從山頂而落。


    給人生出一種感覺來,那個人仿佛是多餘的,隻有那一把刀就夠了。


    那個人確實是多餘的,眾人眼中隻有那一把刀。


    那一刀氣勢內斂而不擴散,隨著那一刀的落下,天空飄落的雪花並沒有不安快速逃逸,而是依舊保持著原來的下降狀態,一片雪花碰觸到鋒利的刀尖,快速被切成兩半,卻再沒有其他任何變化,如同自然裂開一樣還是原本那般飄飄搖搖。


    在人們的認知中,即便是再快的劍,再快的刀也無法切開一片自然下落的雪花還能使其位置不曾有絲毫偏移,可那把從山頂落下的樸刀做到了。


    樸刀從山頂砍下,按常理來說速度遠不可能有那些拉滿的軍用弓箭所發射出來的羽箭要快,可那把樸刀明顯超出了這種常理。


    從所有人見到那把刀,到那把刀落在眾人麵前,漫天羽箭才剛剛飛到所能達到的最高弧度而已。


    楊賀九沒有出劍,因為他知道這一刀不是朝著他們來的,所以隻是靜靜看著那人,他確認自己沒有見過那把刀,也沒見過那個人。


    而薑姓姐弟倆卻是同時眉頭緊皺。


    那一刀朝著那些漫天箭雨砍了下去!


    秋水飛雙腕,冰花散滿身。


    從山頂落下,到砍向那漫天箭雨,這把刀積攢蘊含了無窮的力量,更為恐怖的是那些挾帶著的天地靈氣竟沒有一絲的外散,還是那般飽滿。仿佛那把刀從來沒有經過從山頂到山下的這段距離,而是在眾人麵前直接那麽砍了出去。


    並不顯的粗暴。沒有殺氣騰騰,也沒有寒芒泣鬼神,畫麵反而顯得異常美。


    刀這種武器很難與美聯係在一起,刀往往是以雄渾和豪邁著稱,即便眾人不願承認,可這一刀來的就是那麽美。


    這一刀,細致如絲,優美如詩。


    刀鋒在箭雨中起舞,手腕隨刀柄抖動翻飛。


    眾人仿佛看到了那把樸刀在漫天羽箭上麵細細雕刻,如最精巧且盡心力的工匠般一絲不苟。


    即便是那些早已隨著射出來的箭雨從山洞內衝出來的士兵,也忘記再去發起進攻,而是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幅不可思議的畫麵。


    那一刀太快,在那把樸刀的麵前,箭雨下落速度簡直慢的令人發指。


    那一刀太美,美到即便是薑茗這種色可蓋一國的女子對比起來也是相形見絀。


    此間事說起來恐怕無人會去相信,一位國色女子居然會在一把看起來狂放的樸刀麵前失了色。


    人與物本不應對比,可人習慣與大多數東西相去攀比,包括這把刀,即便是薑茗本身也是覺著自愧不如。


    而那些雪花明顯不在那把刀的目標之內,隻是偶爾幾片落到刀鋒之上,被快速切開再緩慢落地。


    這不應是一場戰鬥,更像是一群看客在這片雪地裏迎著月色欣賞一位藝術家的表演,那些士兵更是感覺在這場表演麵前提槍拿箭會破壞了這種美感。


    許長安早已從那條黑色長匣中探出頭來,那位和尚也是癡癡盯著那一刀,如觀看美人一般兩眼發光。


    寒風依舊吹動,那把刀依舊起舞。


    月光反射到那把刀身上,周圍被映照成明晃晃的一片,無疑是增添了那一刀的美感。


    即便強如楊賀九也沒有從那一刀中感受到絲毫的靈氣波動,竟能內斂到如此地步,如此之強!


    時間上好像過去了很久,可從始至終隻有那一刀而已。


    一刀起,一刀落。雲也失色,月也失色。


    在這一刀的大起大落中,眾人仿佛同時做了一個夢,似幻似真如夢泡影。


    直到漫天箭雨伴隨著雪花簌簌落下,那一刀才算是收了迴來。


    那把刀收迴鞘中,眾人才同時看向那個人。


    月色之中,一邊是提著長槍佩戴箭弩的楚國軍隊,一邊是許長安一行人個個提槍拿劍,而兩邊隊伍中間的那個人則是腰挎一把樸刀,背上背了一柄早已生鏽的三尺長劍,背上的那把長劍被一條條鎖鏈纏繞捆住,劍鞘早已鏽跡斑斑,也不知到底還能不能再拔得出來。


    比起一位中年男子的長相更多人還是在意他背上那把劍到底是何來曆。


    場麵僵持,對麵軍官麵露難堪。而許長安則是更加疑惑,不由開口問道:“那人是誰?那把劍又是怎麽迴事?”


    “九尺天河三尺劍,楚國第一劍客。”似乎是在思考該怎麽去報他的名字,片刻之後女子薑茗才輕聲開口說道:“原名楚衛嚴,現在他叫嚴衛楚。”


    “第一劍客?可他那把劍已然生鏽,而且他剛才用的是刀。”許長安話語不停,絲毫是忘記了自己身處何種境地接著問道:“既然是楚國第一劍客,那麽他為何要救我們?麵前的應該是楚軍吧?還有這名字怎麽迴事?”


    “據說是與人打賭,賭注是此生不再用劍,且把名字反過來念。”薑茗迴到。


    許長安無語,這種賭注很常見,在四方城時經常會有兩位漢子臉紅脖子粗的嚷嚷著要是怎麽怎麽著老子跟你姓,把名字倒過來寫什麽的,可這種賭注都是當個玩笑,沒想到這人還真就這麽做了。


    而且看他背後那把劍的鏽蝕程度恐怕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


    軍官快速上前行禮,有些為難的開口說到:“嚴大人,這...您這是何意?”


    那位中年男子麵無表情,蓬頭垢麵,衣服也不知多久沒有換洗過,一雙鞋子在眾人的眼中更是冒出陣陣黑氣一般。雪花飄落到他身上甚至都被染的汙濁,如此邋遢的一個人,很難與美聯係在一起。


    眾人都有些疑惑剛才那一刀到底是不是這人砍出來的?


    中年男子開口說道:“動了那個人,你便要考慮好與北昌為敵的打算。”


    聲音嘶啞難聽,如同從喉嚨裏硬擠出來的。從那把刀收迴鞘中,見到這個人開始,接二連三的失望都讓眾人很受打擊。


    尤其是那位和尚,本以為如此美的一刀必然是出自一位絕色女子的手中,至少也不應該差過身旁的薑茗才是,沒想到居然會是這麽一個貨色,迴顧起自己剛才腦海中的那些想法,這位和尚忽然開始幹嘔了起來。


    “北昌?那幾個人來自大昌王朝?”軍官先是不可思議,而後察覺出其中的不對勁後又是苦口婆心的勸說道:“若是來自北昌,又何必如此偷偷摸摸的選擇繞路,嚴大人莫要被那人欺騙才是啊。”


    他根本不去理會那位軍官的質疑,如同十年前那個毫不理會自己邀戰與賭約的男子一樣。


    連薑茗見到楊賀九的那把劍都能猜到對方是來自靈學院,這位楚國第一劍客又如何不清楚?所以在山頂設伏的他見到那把劍時便毫不猶豫的出了一刀。


    齊楚兩國將要交戰,此時去得罪大昌王朝顯然是滅頂之災。


    若是十年前他不會管顧這些,麵對一把天之劍不戰絕對有損自己背上那柄劍的尊嚴。


    可現在他叫嚴衛楚,他不再是那個背上隻有一把劍的男子,他已然是位半百中年,他的背後有楚國,為了自己的國家他可以放下曾經被踩在泥土裏的尊嚴。


    轉而看向許長安一行人,淡淡說道:“留下姓名。”


    許長安微微一愣,趕忙重新縮在黑色長匣子裏怯生生道:“許...許長安。”


    ......


    那位中年男子忽然感到有些手癢,不是因為他遇到了值得出劍的對手,而是他現在真的很想去捅死這個臭小子。


    眾人更是無語這小子怎麽跟趕著投胎一般,在對方麵前搶先報出自己名字,可不就是趕著投胎去?


    真把自己當主角了?當真以為人家攔下那輪箭雨是因為你小子在這?


    中年男子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重新開口說道:“你的名字我記住了,有一天你或許會後悔。不過我問的是另外一個。”


    許長安重新鑽了出來,不等那人說的有一天,他現在就開始後悔了。雙眼盯著被那人斜挎起來的樸刀忽然感覺自己好像是做了人生中最白癡的一件事。


    地獄之門本就擁擠,自己又為何偏要去選擇插隊?這位少年不由感到咬牙切齒了起來。


    “楊賀九。”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你的名字和那把劍我記著了,留著命和劍,活著從望舒樓出來。”


    眾人不解,這話中意思很明顯是在宣戰,可宣戰為何不挑選現在?


    楊賀九已然重傷,趁你病要你命,這種再簡單不過的道理難不成活了半輩子了還活不明白?


    若兩人的位置對換過來,許長安一定會苦口婆心的勸說楊賀九趕快趁現在就解決掉對方。


    可眾人不會明白,那人不選擇在此時此地出手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因為楊賀九已然重傷。他不會去尊重自己的對手,他卻會尊重對手的劍,那是身為天之劍的尊嚴,尊嚴不可被褻瀆。


    在他看來,劍是用來守護自己尊嚴的,那麽首先劍要有尊嚴,他認為楊賀九手中的那把劍很有尊嚴。


    “若在十年前,你我必有一戰,且你必死無疑。”中年男子接著說到。


    楊賀九仔細想了一會兒,而後點了點頭很是讚同的說道:“十年前我剛開山,確實必死無疑。”


    ......


    ......


    眾人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本來如此嚴肅的問題經過楊賀九一本正經的迴答更像是在看一場笑話。


    中年男子忍不住的眨了眨幹癟的雙眼,而後舔了舔嘴唇,剛要怒火衝天卻看到對方那雙認真的眼睛。他知道那眼神絕對不是嘲諷,隻是在認同自己的觀點和闡述一件事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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