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落在城南,被經年流淌著的血水快速染紅,變得腥臭,混合著路麵上的灰塵,一同匯到上麵卡著細碎鱗片和殘餘物的下水道內。


    好一個同流合汙。


    後來的雨水總算是不用再捏著鼻子擔心被那些髒汙混濁了身體,下的更加肆無忌憚了起來,歡快流去,久久不能停歇。


    天雷似乎是在嗬斥那些原本聖潔的雨水居然選擇與凡塵上的汙濁廝混在一起,不停的在天空發泄著自己的怒火,雷電快速擊打著空中飄落的水滴,穿透那些晶瑩的白色珠子,碾碎了一些,卻又形成了更多,無異於是嘲諷。


    有些地麵上停留著的殘餘物早已腐爛,發出一陣陣的惡臭,上麵還有著一層白色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黏液絲狀的存在。雨水滴落在上麵,雖然惡心,但看起來卻很是晶瑩剔透,晶瑩剔透的內心中藏著的是一條條白色蠕動著的小蟲,啃噬著那些腐爛的尺骨。


    趴在楊賀九的背上,偶爾會看到誰家院子裏晾曬的漁網忘了收起來,掛在院裏被風吹的招搖,被水淋的濕透。上麵還掛著一兩根從水裏捕撈上來的樹枝小棍,許長安止不住的為那人的馬虎而感到不滿,若是他的那張小網,自然是不舍得如此對待的。


    天色已經變得很暗,有些人家開始點上了燈火,隻是那些燈火遠不如頭頂上的雷電來的更為亮眼。


    楊賀九背著許長安來到南城門口,這是他來到這座城開始第一次將要選擇走出去,他沒有忘記自己老師與他說過什麽,但他感覺有些事情可能會更重要,比如說帶著自己背上的這個孩子去城外走走,看看他想看的那片大海。


    至於城內的情況,他相信城北位置的那個人。而且他也並不是準備就這麽路過似的走出去,因為他已經把黑傘換到了右手上,唯一的一根食指夾著黑傘,並不會顯得吃力。


    一道雷電閃過,許長安趴在楊賀九的背上仔細看著那張被照亮了的側臉,開口問道:“城內不會有問題的吧?”


    “不會,我相信他。”楊賀九搖了搖頭說到。


    “那你呢?”許長安眉頭微皺的再問。


    楊賀九同樣皺了下眉頭,猶豫了一會兒說到:“不會,你也可以相信我。”


    許長安微笑著點了點頭,“我相信你!”


    楊賀九雖有猶豫,但這不代表許長安不會去相信他,而且自己本就再沒什麽可怕的,他相信楊賀九一個人肯定能逃出去。


    楊賀九走出南門。


    城外的地麵早已被雨水擊打的泥濘不堪,很多地方也都蓄積了大片的汙水,枯黃的野草被水衝透,垂頭喪氣般傾倒在那些汙水裏,有些稍微脆弱一些的根部甚至都已經開始裸露,漂浮在那些水窪之中。


    遠處的視野看不清楚,仿佛前方隻有這些肆無忌憚的天雨和那些滾滾的天雷。


    楊賀九沒有選擇繞開那些水坑,他知道時間對於自己背上的那位少年來說太過重要,那座大山墜落的速度雖然緩慢,但卻不可阻擋。


    一腳踏入深深的水坑,濺起一片水花,這徒增而來的壓力讓周圍的野草很是不滿。向前抬起時連帶起癱軟的淤泥,如此重複。


    水花濺起的速度越來越快,濺起的幅度也越來越大,直到上一片水花還沒到達它所能達到的最高度,下一片片水花已經開始跟上。


    如果不是在楊賀九背上,那麽許長安一定能看的出來這幅畫麵跟自己和餘明經常在池子岸邊做的某種遊戲非常相似。


    淤泥被連帶起的動作仿佛也已經看不清楚,甚至連那些水窪裏的淤泥都有些不清楚剛才是不是有一隻腳踩在了自己的身上?


    許長安直感到秋風吹的更涼了幾分,耳旁開始唿嘯。


    楊賀九撐在頭頂的黑傘似乎也已經再遮擋不住那些雨水,身前被浸濕了大片,如果能仔細看去或許能夠發現,也許是楊賀九的身體在前方那些雨水尚未落下之前便已經直直的撞了過去?!


    ‘好快!’這是許長安心頭的第一反應。


    有一道黑色如魅般的身影從南城門出,向南而去!


    在他的相對麵,有另一道粗壯如山般的存在,兩隻手中各提一隻酒壇,由北城門出,向北而行。


    絲毫不去管顧那些不停擊打在身上的雨水,步伐雖然緩慢,但卻異常沉穩。


    腳下鬆軟的地麵隨著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深深的向下陷去,野草與那些淤泥擠壓混合在一起,冒出一串串的水泡,似乎是在悲鳴。


    那位漢子渾身已經濕透,雨水混合著酒水豪邁的灌進口中,也不知那種滋味到底如何,漢子嘴唇嗡動自言自語的嘟囔說到:“這酒灌不灌水都丫的一個味兒。”


    或許是不滿意這壇酒的味道,漢子抬起衣袖隨意擦了擦嘴唇,提起右手的一隻酒壇重重的向前扔去!


    身上的雨水隨著他的動作被猛烈的牽動揮灑了出去。如雄獅抖發一般,不瀟灑,甚至模樣看上去還會有些狼狽,但卻會讓人感到深深的恐懼。


    酒壇伴隨著那些被揮灑出去的雨水,如一顆炮彈在天空劃過,其內似乎是蘊含了無窮的力量,接觸到的雨水瞬間被撞碎化為更小的雨水,更小的雨水被秋風吹到那隻不停旋轉前進的酒壇上,再重新匯成原來的模樣,然後被拋棄在地麵。


    隨著那隻酒壇的前進,不停的進行著破碎、重組的畫麵。


    天降秋雨瘋狂擊打在那隻酒壇上,卻不能阻其絲毫速度,酒壇不斷旋轉,那些破碎重組後的雨水不停的被其高速旋轉的速度呈圓形所甩飛出去。


    如果從天上看去,或許能發現這條拋物線的軌道內形成了一道雖不太為顯眼,但確確實實存在著的圓柱形水幕。


    遠方數百米,那些受命而來的戰士們早已就地搭好了臨時帳篷,圍著營帳內的火盆取暖,止不住的悲歎有朝一日自己的手中居然還會沾染上自家人的鮮血。


    他們不是本朝的武道第一強者,也不是靈學院院長大人的學生,隻是顆無法過河的卒子。他們不能往後退,甚至也無法如畢四遷那般可以左右搖擺,隻能聽令前進,但這不等於說他們就完全沒有一絲人性。


    對於私逃出城的那些人,如果沒有指令他們從不主動前去攔殺,而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視而不見,至於攻城他們更是不願有這一天。


    戰馬正在營帳外默默的對抗著這場秋雨。突然,戰馬開始惶恐不安,如同受到了極大的威脅般不停的踢打著前蹄,鼻孔重重噴氣,似乎是想要把那些恐懼全都吹走。


    下一刻,一隻酒壇重重的轟到了旁邊的營帳上!


    接觸的瞬間,酒壇砰然炸裂,臨時營帳的支柱開始摧枯拉朽般的破碎,斷開,帳布連帶著被掀飛,那些深深釘入地底的木樁與野草淤泥一同被連根拔起,這一切發生的極快,快到甚至無人能反應過來頭頂的變化。


    依舊是保持著先前的動作。


    沒有營帳的遮風擋雨,火盆內的烈火被雨水快速打濕,不停的發出滋滋聲音,而後冒出一縷縷不甘的青煙,溫度急速降低,直到再也感覺不到一絲餘熱。


    餘熱過後的是一陣陣,一絲絲的冷,寒冷。不,是陰冷!


    火盆上方升起的蒸汽仿佛在告訴那些目瞪口呆的士兵提醒說道‘你們的帳篷好像被風吹走了。’


    風吹來的是寒,雨淋在身上是冷。


    但冷卻不止於風雨,心頭裏的冷才是那股陰冷。


    直到一位戰士忍不住的打了個噴嚏,眾人才清醒過來,趕忙披甲執矛,兩腿夾上戰馬不安的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可是周圍並沒有情況,他們根本不知道敵人在哪,更無法想象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才能瞬間掀飛自己頭上的那頂營帳。


    周圍帳內的友軍聽到動靜也都紛紛鑽了出來,看到那些騎坐在戰馬身上的同僚還不忘打笑的說到:“看看,看看,這就是偷懶怠工的後果,連自己的窩子都拾整不好,這要是哪一天有戰爭了啊,保準就是炮灰。”


    這句話引來一陣陣的發笑,但發笑後也迅速反應過來事情的不對,趕忙迴到營內穿戴好盔甲,提著長槍,騎上戰馬一同警惕著周圍的變動。


    有一騎兵向北很遠後才找到了那頂被‘風吹走’的營帳,看著地麵上破碎的酒壇碎片緊皺了下眉頭,下馬用手沾了一點,放到口中細細品嚐,雖然那壇酒已經被雨水混合的很淡,但至少還是能嚐出來那就是酒。


    如臨大敵一般趕忙騎馬迴到營陣中稟報。


    “一隻酒壇?”


    眾人根本無法接受一隻飛來的酒壇便把整張營帳掀飛這種話來,但他們卻也知道這個世界有著一群怪物般的存在,自己無法做到並不代表著其他人就做不到。


    事實上,即便是那些其他人,也少有能夠做到。


    靜靜的盯著那座城的方向位置,握緊長槍的手背上凸起的小點,雨水無法撫平的毛發以及喉嚨艱難上下翻滾的動作,這些都暗示了他們現在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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