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在同情少年的遭遇,又或是那股衝天氣息惹怒了天老爺,一朵烏雲輕輕飄過,屋外的那頂太陽也開始黯淡下了不少,可柳春生卻絲毫沒有心思迴到家中把院子裏的那些醃魚取下來放到屋內的想法。


    屋子裏的靈氣波動已經開始微弱下來,那兩團陰邪氣息也逐漸化為烏有,青年男子並沒有第一時間打開房門跑到屋子裏去。


    生怕打擾到二人,他艱難的按捺住自己的那些衝動而隻是靜靜坐在門口位置。


    已近午時,隔壁餘明母親已經做好了飯菜,讓自家兒子送過來了一些。


    餘明小心翼翼的翻過不高的牆頭,躡手躡腳的來到柳春生的身旁,伸出一根細嫩的手指輕輕戳了戳呆坐在那裏的男子,然後把手中足夠三人的飯菜放下後又是輕手輕腳的翻了迴去,中途不敢發出絲毫聲音。


    那模樣簡直比偷摸許長安池子裏的那些魚時還要再謹慎上不少。


    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通過柳春生的反應來看也能猜出來屋內情況有些不妙,也不敢敲門打擾到屋內二人,隻是把飯菜先放到門口。


    房門打開,楊賀九臉色蒼白無血,一身黑衣已經完全被汗水浸濕,頭腦更是異常混亂以至於欲裂一般。


    住心境已達最極寂靜,上三境的大修行者居然會如此狼狽不堪,這種情況實屬是罕見至極。


    柳春生聽到動靜趕忙上前扶住楊賀九,看到楊賀九的狀態時更是眉頭緊鎖,他知道這時候自己最好不要多問些什麽,以免給這位都城來的先生增加負擔,卻還是忍不住的輕聲詢問道:“先生,如何?”


    楊賀九稍微停頓了片刻,似乎是在猶豫,良久之後也並未開口,隻是走向灶房內去燒水。


    柳春生愣在原地,楊賀九雖未言明,卻也不代表他看不出來這種猶豫是什麽意思。他不明白為何突然會發生這種事情,雙眼渙散,更不敢去屋裏看上一眼。


    許久之後呆坐在原地,一雙溫柔的柳葉眼中有熒光微閃。


    這極短的時間內,他仿佛迴到了去年夏天。


    一位眉眼青雉的少年孩童踹著自己屋子外麵的那顆高大楊柳借此來發泄自己心中的不滿。指著頂上那高大的樹冠指桑罵槐的賭氣說到:“我娘讓你照顧好我,你就是這麽照顧的?有本事你就別後悔!”


    那位少年孩童所不知道的是,在楊柳的旁邊,那堵土牆的後麵,一位青綠色長袍的青年男子坐靠在牆壁位置,仔細聽著他口中的那些不滿。忽而垂淚,忽而喜笑,卻都沒有發出聲音。少年口中的那人後不後悔他不知道,可他卻知道自己是後悔的。


    那天他一直枯坐到黃昏,直到那位少年罵的口幹,踢的腳疼,而自己還未起身離去。整整一個晚上他都在不斷的告訴自己,那不是自己的弟弟柳枝,柳枝已經死了。


    ......


    不多久後楊賀九端來了熱水,盆沿位置搭了一條毛巾,想要去屋子裏幫那位少年擦拭下臉龐。


    柳春生站起身來,看著楊賀九詢問說到:“先生,讓我來吧。”


    步伐沉重的來到裏屋,看著躺在那張大床上的少年,眉頭緊蹙,腳下險些不穩。


    擰了一把毛巾,伸出顫抖的雙手擦去少年臉上的那些血汙,仔細的再幫他蓋好被子。


    想要伸手抹上一把淚水以免掉落打在許長安的臉上,卻被一隻小手用力抓住。


    柳春生先是一愣,低頭看去頓時喜上眉梢。


    沒有了最極寂靜的隔絕,痛感瞬間傳遍了少年的周身,那些劇烈的疼痛讓他再也無法好生躺在那裏。


    “柳大哥。”少年微弱的聲音傳來,由於異常痛苦的緣故讓這句話聽起來更像是咬著牙齒狠狠的說著一般。


    “誒,我在,你別說話,好好休息。”柳春生輕輕把那隻小手仔細的放到被子裏說到。


    彎腰站在那裏看著少年,盡量保證自己不透露出任何悲觀的情緒。


    即便是有痛苦的幹擾,柳春生的這些掩飾少年一眼也能看的出真假。


    去年秋天自己去蹭飯的時候他見過這種表情,太過悲痛,所以少年知道隻有將死之人才能配的上這種悲痛。


    盡量保證自己不疼的哭出來,然後艱難擠出一絲微笑看著那位青年男子,卻一句話再也說不出來,隻有那看著讓人心疼的慘笑。


    柳春生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微仰起頭來聲音顫抖著說到:“長安,你看,你看啊,柳大哥先把這隻木盆先放到院子裏,再過來看你,好嗎?”


    許長安艱難的嗯了一聲,目送柳春生走出了屋子。


    端著已被血漬染紅的那半盆溫水,柳春生慢慢走到院子裏,剛出門口便再也無法拿的動那隻木盆,院內狂風大作,那位儒雅溫和的青年男子瞬間淚如雨下。


    似乎是收到了感應,一滴雨水從天空滑下,漸漸的開始暴雨傾盆,如無數流星隕落,衝洗著一切。


    衝散了城南經年流淌的血水。


    衝去了城東各種的稱讚與奉承。


    衝淡了城北的算計與叫賣。


    衝走了城西的嘲諷與謾罵。


    卻唯獨衝不掉那位青年男子眼中的淚水。


    天公震怒,區區小兒膽敢與天道對抗!


    兩塊烏雲輕輕飄過,卻又迅速碰撞積壓在一起,伴隨著金蛇狂舞的畫麵,一聲悶雷在頭頂炸響。


    這聲天威可退城外千軍,卻無法喝退那位男子向後稍微退上一步。


    聽到那聲悶響,許長安稍微緩了一會兒,確認自己能再說出話來,看著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楊賀九詢問說到:“先生。”


    “我在。”楊賀九走到床邊迴到。


    “我是不是要死了?”


    楊賀九開始陷入沉默,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經過兩天與楊賀九的相處,許長安知道和這位英俊男子的對話方式很簡單。他不會騙人,沉默就代表著默認。


    其實許長安對這種迴答早有準備,他並沒有一直昏迷,甚至更早就醒了過來,他隻是在思考睜開眼後要如何消除掉這種恐懼,可真正得知之後他才發現,原來恐懼就是恐懼,他消除不掉。


    “不是。”沉默了片刻後楊賀九看著少年迴答說到。


    許長安聽到這話著實有些意外,卻也能通過楊賀九的反應知道這是一句假話,意外不是因為知道自己可能死不了了,而是沒想到這位男子居然也會說出這種騙人的話來。


    艱難擠出一絲微笑說到:“沒想到先生也會說謊。我一直感覺到體內有什麽東西在慢慢落下,我還能活上多久?”


    楊賀九眉頭微皺迴到:“我不知道。”


    “我不想躺在這張床上等死,我想出去,可以嗎?”


    “好的。”沒有猶豫,楊賀九打開那條黑色長匣,取出了那把星碎。


    那把名為星碎的天之劍第一次出現在了許長安的麵前,讚歎說到:“很漂亮。”


    那確實是一把很漂亮的劍,藍色光滑的劍鞘上麵點綴著一些星空似的圖案,也不知是鑄劍者如何印刻在上麵,不過感覺上倒不像是印刻出來的,更像是渾然一體般的存在。隻是卻看不到劍刃,因為那把劍還沒有出鞘。


    你的劍很漂亮這句話對於用劍者來說無疑於是嘲諷,甚至還會讓人莫名其妙的自動引申出下一句話來,‘比你的人好多了’。


    尤其是在麵對計東裏的時候說出這句話來那一定是要後悔自己怎麽會長了個嘴巴?


    不過許長安顯然不可能對楊賀九這麽說,隻是由衷的讚歎。


    不知怎麽的,隻是看到這位男子把劍拿了出來,許長安便什麽也不再怕。


    無論是死亡的恐懼或是城外的烏雲壓境,甚至是屋外的電閃雷鳴,似乎在楊賀九的這把星碎麵前都變得那麽不堪一擊。讓許長安生出一種感覺,即便是天雷落在頭頂,這把星碎也會提前把它斬斷。


    “謝謝。”楊賀九迴到。


    若是之前楊賀九聽到稱讚來迴這句話的時候,一定會伴隨著那既不溫和又不冷漠隻是代表著禮貌性的微笑,現在他卻感覺這種時候應該不適合微笑。


    “你送我的那把劍,我很喜歡,可以幫我也帶上嗎?”扭頭看向對麵的那張小床,床鋪下麵壓著柳春生為自己寫好的那幾幅字,似乎是有些擔心帶在身上會被雨水打濕,便沒有再生出一起帶上的想法。


    “可以。”


    楊賀九把許長安背在身上,連帶著他那把名為‘堂前燕’的黑劍用繩子捆好,確保不會掉落下來。左手拿著一把黑傘,腰間斜挎著自己的那柄星碎。


    以前這把劍他都是背在背上,可現在他的背上有了人,那把劍隻好斜挎。


    背著許長安來到屋門口,一道青綠色的身影在天威之中顯得格外刺眼,這讓少年看著著實是有些心疼。


    “柳大哥,我們要出去走走,你先留在我家可以嗎?”許長安趴在楊賀九的背上,看著那名男子眉頭緊皺著說到。


    柳春生趕緊迴過神來,依舊是背對著二人點頭說到:“沒問題,不過你最好還是要好好休息才是。”


    楊賀九撐開那把黑傘走到院內,來到柳春生的身旁,許長安說到:“柳大哥,快進屋吧,我想出去走走。”


    二人走出院門口。


    天雷滾滾,天雨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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