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胡思亂想的狐狸兒子


    呂品機械地把稀粥送進嘴裏,望著盤古的神像怔怔出神。那張巨大的人臉懸在半空,沉默地注視吃飯的人群,六隻眼睛徐徐轉動,裏麵充滿了謎一樣的氣息。


    “我要餓死了!”簡真坐到呂品身邊,愁眉苦臉地挑著碗裏的稀粥,“這些玩意兒隻夠喂鼠蜥。”


    說完不見迴應,大個兒心生詫異,循著懶鬼的目光看向神像,沒有發現異樣,忍不住問道:“你看什麽?”


    “我在研究這座神殿。”呂品迴答。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簡真哼了一聲,“白癡。”


    “噢,說來聽聽。”


    “你想找到地牢的入口去救方飛……”大個兒的聲音忽然變小,驚恐地看著聞人寒前唿後擁地走進神殿,老幫主也發現了兩個小可憐兒,咧嘴一笑,目光陰狠。


    “你不想救方飛嗎?”呂品漫不經意地問。


    “想又什麽用?”簡真苦著臉說,“地牢隻有誇父進得去。”


    “我有一個主意,”呂品壓低嗓音,“我變成裴千牛,命令盤震把方飛放出來。”


    “做夢,”大個兒白他一眼,“這兒不讓變化。”


    “你說‘天獄禁錮符’?”呂品把一勺粥塞進嘴巴,“我很快就能幹掉它。”


    簡真放下湯匙,扯開他的衣襟,發現懶鬼身上布滿一塊塊燒灼疤痕,焦黑發紅,觸目驚心,許多傷疤已經炭化,就像焦枯的樹皮,碰一碰就會碎裂脫落。


    “你想死嗎?”大個兒叫起來,“‘天獄禁錮符’會要你的命。”


    “我不是好好的嗎?”呂品扯上衣服,滿不在乎地咬了一口餅,“不瞞你說,我找到了幾個破解符咒的小竅門。”


    “得了吧,”簡真冷笑,“天獄這麽多囚犯,能破解也輪不到你。”


    “支離邪說過,沒有破解不了的符咒。”


    “我怎麽沒聽說過?”


    “原話未必如此,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胡扯,‘九星鎮魔符’就沒有破解,天宗我還在鎮魔坑蹲著呢!”


    “不管行不行,總要試一試。”


    “你這是找死。”


    “喲,”懶鬼瞅著大個兒,“你什麽時候關心起我來了?我死了不是趁了你的心意嗎?”


    “話是這麽說,”簡真哀怨地瞟了懶鬼一眼,“方飛已經完了,你要死了,我一個人怎麽過?”


    “惡心,”懶鬼捏著脖子幹嘔,“我又不是你老婆。”


    “你們的傷好啦?”聞人寒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兩人身後,親親熱熱地勾住他們的肩膀,“還挺高興的嘛!”


    兩人呆若木雞,冷汗長流,大個兒吞了兩泡口水,結結巴巴地問:“你、你要幹嗎?”


    “打個招唿,”聞人寒笑容可掬,“你們一直躲在獄醫室,我見不到你們,別提多想念了。”


    “這兒可是神殿,”懶鬼色厲內茬,“看守都看著呢!”


    “我什麽都沒幹呀,”聞人寒高舉雙手,“至於看守,他們總有看不到的地方。”


    “殺了我們,你也會進地牢。”簡真自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誰說我要殺你們?”聞人寒眯起老眼,“這個世上,死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抬起手來,隨意地**兩人的臉蛋,口吻又輕鬆又俏皮,“殺人不過一眨眼的事兒,慢慢折磨敵人才能有持久的快樂。明白了嗎?兩個小寶貝兒。”


    兩人如墜冰窟,呂品忍了又忍,才把“反手一拳揍翻老頭”的衝動按下去,因為他發現百裏玄空就在不遠,端著飯碗虎視眈眈。


    “喏,”聞人寒順手拿走兩人的玉禾餅,“你們一定不餓,我幫你們吃兩個。”說著直起身來,一邊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噢……”簡真望著老頭兒手裏的麵餅,就像被人摘走了心肝,小眼睛淚花亂滾,大身子卻像中了定身法兒,他絕望地看著聞人寒把兩塊餅吃了個精光,使勁打了個嗝兒,心滿意足地走了迴去。


    “我希望他撐死,”大個兒傷心傷意,“早知道我就該先吃餅。”


    “我們得把方飛救出來。”懶鬼望著盤古神像。


    “還想那個喪門星?”簡真沒心沒肺地抱怨,“要不是他,我們也不會落到這個田地。”


    “你說得對!”懶鬼點頭。


    “我一直都對,”大個兒憤怒難平,“錯的是你們兩個喪門星。”


    “我為方飛來到這兒,”呂品神色平靜,“除了他我誰也不關心。”


    簡真瞪他一會兒,搖頭說:“方飛瘋了,你也瘋了,你們就是兩個瘋子。”


    作為“唯一清醒”的家夥,大個兒悲憤地把剩下的稀粥喝了個底兒朝天,可是肚子裏仍然空得像一棟爛尾樓,看著周圍狼吞虎咽的囚犯,他的心裏就像關了一百隻發了情的母貓。


    “方飛沒殺蜘蛛猴,”呂品把稀粥送進嘴巴,“你跟我都明白這一點。”


    “廢話,”簡真嫌惡地看著他,“你就不能吃快一點兒?”


    “如果方飛不是兇手,兇手一定另有其人。”呂品越吃越慢。


    “那又怎麽樣?”大個兒眼不見為淨,氣乎乎地看著別處。


    “你認為誰殺了蠍尾狼和蜘蛛猴?”


    “我哪兒知道?”


    “他倆死了誰會受益?”


    “沒人受益!他們都是小角色。”


    “他們都跟方飛有過節,方飛有理由殺了他們,他們死了方飛就是頭號嫌疑犯,那麽……”呂品吐一口氣,“誰又最想用合法的方式幹掉方飛?”


    大個兒歪頭想了想:“巫史?”


    “還不笨嘛,”懶鬼溫柔地撫摸簡真的腦袋,“直說了吧,巫唐是巫史的堂弟。”


    大個兒瞪大雙眼:“你懷疑巫唐是兇手?”


    “他嫌疑最大!”


    “可他打哪兒弄來方飛的元氣?”


    “方飛來時斷過腿,”呂品吞下稀粥,“為了治好斷腿,他陷入魂眠,要想抽取元氣,那是最佳時機。”


    “你懷疑文大夫?他可是個好人,如果沒有他,我還呆在獄醫室。”


    “誰知道呢?也許他中了‘攝神術’,無意間當了巫唐的幫兇。”


    “攝神術?”大個兒的小腦瓜跟不上懶鬼的思路,“那不是你的專長嗎?”


    “會‘攝神術’的又不止我一個。”


    簡真看看左右,小聲說:“你說百裏玄空?”


    “對!”懶鬼用力點頭,“‘元氣’是他偷的,人也是他殺的。”


    “去你的,”大個兒連翻白眼,“全是瞎猜,你沒有證據。”


    “有證據。”呂品眨眼。


    “你就吹吧!”


    “我看過那兩具屍體,冰刃近距離刺入心髒。這種情況要麽跟兇手很熟,要麽精神受到控製,明知危險也無法逃走。以上兩點,百裏玄空全部滿足,我打賭,傷口不但有方飛的元氣,還有百裏玄空的元氣,隻是後者更加稀薄。根據犬妖的特性,兩種元氣之中,它們會選擇更濃的那個。”


    簡真張大嘴巴,想來想去,終於發現呂品的破綻,眉飛色舞地說:“可你先懷疑巫唐啊,怎麽又扯到百裏玄空身上來了?”


    “百裏玄空跟方飛沒有仇怨,”呂品頓了頓,“巫唐能夠支使百裏玄空,他是副獄長,能給百裏玄空無法拒絕的好處。”


    “什麽好處?”


    “減刑!”呂品冷笑,“別忘了,血河幫的人都是終身監禁。”


    “裴千牛是天獄長,這方麵權力更大。”簡真拚命地給他挑刺兒。


    “裴千牛沒有動機。”


    “你也沒有證據,”簡真把手一揮,“全是瞎猜。”


    “所以我們要去找證據。”懶鬼咬著他的耳根嘀咕。


    “上哪兒找?”大個兒小眼瞪圓。。


    “巫唐和百裏玄空那兒,”呂品壓低嗓音,“我一直在跟蹤他們。”


    “你瘋啦?”簡真尖叫過後才意識到失態,心慌慌看了看四周,發現百裏玄空也朝這邊觀望,“攝神者”的目光幽深如潭,嚇得他小心髒噗通狂跳。


    “臭狐狸,”簡真叼嘴咬舌地宣布,“我要離你遠一點兒。”


    誇父吹起號角,放風時間到了。囚犯陸續離開神殿,百裏玄空忽然起身,隻身向神殿外麵走去。


    “他落單了,”呂品一口氣喝光稀粥,在簡真嫉妒的目光中把肉片塞進嘴巴,“我跟過去瞧瞧。”


    “你會完蛋的!”大個兒哀叫。


    “我才不在乎!”懶鬼一搖一晃地走向大門。


    出了神殿,囚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吹牛打屁,發泄牢騷。他們能在神殿附近活動,不能遠離誇父的視線。巨人在四周巡邏,濃重的影子像是大蛇一樣從廣場上緩慢地爬過。


    紫微星掛在天上半明半暗,一半反射太陽的光輝,一半藏在宇宙的懷抱;月亮呆在相反的地方,彎曲曲像是女孩微笑的嘴唇;繁星撒得到處都是,如同有人打翻了牛奶瓶,在廣漠的太空留下不可磨滅的汙痕。


    呂品無意欣賞天象,兩眼始終不離百裏玄空的背影。他不是第一次跟蹤對方,遠遠吊在後麵,盡力混入人群。攝神者沒有察覺有人跟隨,低著頭自顧走路,他從人群裏穿過,活是一個難以捉摸的鬼影。


    繞著廣場轉了大半圈,百裏玄空改變方向,鑽進一條巷道。呂品匆忙跟上,巷道的兩側都是牢房,飄浮著一股屎尿的臭味,前方空落落的,攝神者消失了。


    呂品心生疑惑,放慢腳步,走到巷道盡頭,探頭一瞧,心跳驀然加劇——前方十字路口站了兩個人,除了百裏玄空,另一個正是巫唐。


    兩人低語兩句,踅進旁邊的牢房。呂品踮著腳尖湊了過去,躲在牆角豎起耳朵,攝神者的聲音斷斷續續:“你說過……減刑……我不想等……今天就要結果……”


    “沒那麽容易……”巫唐不耐煩地說,“別忘了,你手裏有五條人命。”百裏玄空沉默時許,幽幽地說:“你想反悔?”


    “任何減刑都要天獄長簽字,你知道,裴千牛是個老頑固。”


    “什麽意思?”百裏玄空提高聲量。


    “別擔心,”巫唐柔聲說,“他快退休了,我會成為新的天獄長。”


    “要多久?”


    “一年。”


    “我做了我該做的,現在輪到你了,”百裏玄空顯然不相信巫唐的一麵之詞,“假如你反悔,我就告訴裴千牛。”


    “你威脅我?”巫唐口氣陰鬱。


    “不敢,”攝神者幹巴巴地說,“這是提醒。”


    “你當你是誰?”巫唐暴怒起來,“我弄死你就像踩死一條蛆。”


    “我不想冒犯你,”百裏玄空放軟口氣,“這件事我冒了很大風險。兩條人命,不,三條,九星之子可不是普通人。”


    巫唐沉默一下,冷不丁問道,“你有一個兒子吧?”攝神者窒了一下:“沒有。”


    “撒謊!”巫唐哼了一聲,“我知道他在哪兒,叫什麽名字,長什麽樣子,他是你的私生子,今年剛滿十一歲。百裏玄空,你當陷害方飛隻是我的主意?你根本不知道你在挑戰誰?你敢泄露出去,你所有的親人都會給你陪葬……”


    呂品聽得心跳如雷,他的猜測全中靶心,巫唐支使攝神者陷害方飛,他提到了背後指使肯定是巫史,可恨沒有毛筆寫下“留聲符”,否則單憑這一番對話就能給方飛脫罪。


    懶鬼急轉念頭,尋思怎樣才能把陰謀公告天下,忽覺背後一沉,巨大的重量險些把他壓趴在地上,不出所料,耳邊傳來簡真的聲音。


    “鬼鬼祟祟,”大個兒摟著懶鬼的脖子,好奇地衝著屋裏張望,“你在這兒幹嗎?”


    呂品又驚又氣,捂住他的嘴巴,翻身把他抵在牆上,可是巫唐的聲音戛然而止,屋裏透出森冷的殺氣。


    “快跑!”呂品撒腿就跑,大個兒呆柯柯跟在後麵,他不知道闖了大禍,嘴裏還在一個勁兒地嘮叨:“跑那麽快幹嗎?趕著吃飯嗎?呃,好餓,我要保存體力……”一陣風穿過巷道,懶鬼陡然停下,簡真刹不住勢頭,猛地撞在他背上,再一次把他壓在下麵。


    對麵傳來一陣哄笑,大個兒抬眼望去,肝膽俱裂,聞人寒笑嘻嘻站在前麵,身後一幫嘍囉正在放肆地嘲笑。


    “喂!”呂品在他身下哼哼,“能不能挪開一下?”


    大個兒這才想起下麵有人,匆忙挺身跳起,懶鬼揉著腦門爬起來,反身踹他一腳,嘴裏罵罵咧咧:“死肥豬,想壓死我嗎?”


    “他們……”簡真指著血河幫抖抖索索,“怎麽辦?”


    “跑呀!”呂品轉身就跑,才跑兩步,忽見百裏玄空擋在前麵,攝神者滿臉晦氣,眼裏冷冷地閃爍殺機。


    呂品歎一口氣,停下腳步,他聽到了絕密的陰謀,巫唐決不會容他活命。副獄長不便自己動手,殺人的任務自然落在攝神者身上。


    “百裏玄空,”懶鬼盯著對方,“你殺了我也會進地牢。”


    “未必!”攝神者有恃無恐。


    “聞人寒,”呂品轉向老頭兒,“蜘蛛猴他……”話沒說完,熱浪撲身,百裏玄空搶先發難,一條火龍蜿蜒燒來。


    呂品暗罵一聲,向左跳出,火龍掠身而過,點燃了囚服的衣角。他伸手打滅火焰,腳下絲毫不停,徑直衝向廣場,那兒有誇父看守,攝神者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公然滅口。


    前方人影晃動,紀權橫身攔住,身後藤蔓飛舞,恍若八爪章魚。呂品不敢硬闖,倉皇轉身,冷不丁撞上一對幽黑的瞳子,來不及掉頭,已被對方牢牢吸住。


    懶鬼無法可想,隻好應戰,兩人四隻眼睛刀來劍往,悄無聲息間殺機暗藏。


    “啪!”百裏玄空打個響指,火焰躥出指尖,砰地化為火龍。


    呂品咳嗽一聲,十指微微抖動,胸口前方閃現晶瑩水光,翻湧暴漲,凝聚成球,亮閃閃扭動幾下,嘩啦變成一條水蛇,迎麵撞上火龍,左來左迎,右來右擋,水與火淩空糾纏,嗤嗤嗤騰起濃白的水霧。


    百裏玄空麵無表情,心裏卻是駭異莫名。不久之前,呂品隻能應付“攝神術”,沒有餘力駕馭化身,短短數日之間,竟能忙裏偷閑,召出水蛇抗拒火龍。


    攝神者是行家,深知兩種境界之間有著常人難以跨越的鴻溝,可是呂品短時間內突飛猛進,不但兩者兼顧,所變水蛇靈活矯健,一時不落下風。


    “這就是狐神後裔?”攝神者暗生恐慌,殺心更加旺盛,既然已經結下仇恨,今天若不殺掉呂品,將來死的就是自己。


    他吸一口氣,鼓起兩腮大力吹出,轟隆一聲,火龍壯大數倍,身前的水蛇變得渺小,白氣騰騰,急劇萎縮。火龍當空一卷,越過水蛇,咆哮著向懶鬼當頭燒來。


    懶鬼臉色微沉,也吸一口氣,水蛇蜷縮成球,滴溜溜滾了迴來,颯,水球向外撐開,化為一把晶瑩亮薄的大傘,橫在呂品麵前,擋住了肆意縱橫的火焰。


    火龍盤繞在水傘上麵,身下的流水迅速蒸發,可是燒了又來,層出不窮,薄薄的水層頑固不破,火光把呂品的麵孔照得通紅發亮,他的眼神堅毅、決絕,不屈不撓地抗拒“攝神者”水銀瀉地一般的神識。


    “跟你們拚了!”簡真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大身子抖了兩下,挺身衝向百裏玄空。


    紀權揚起眉毛,剛要動手,聞人寒衝他搖了搖頭,揚起右手打了個響指。


    簡真應聲止步,雙腳陷入泥潭,使勁掙紮兩下,越發筋酸腿軟,巨大的吸力從下麵傳來,扯住他的雙腿,把他釘在地上。


    “大夥兒一起上,”聞人寒把手一揮,口氣輕鬆寫意,“不要手下留情。”


    “沒問題。”嘍囉們摩拳擦掌,獰笑著擁向簡真,大個兒嚇得雙腳一軟,噗通跪在地上。


    “跪也沒有用!”一個嘍囉抬腳踹中簡真的胸膛,大個兒上半身搖來晃去,下半身紋絲不動,胖臉擠成一團,活是一個不倒翁。


    “真好玩兒!”另一個尖下巴嘍囉湊上來,抬起左腳,對準簡真的麵孔用力踹出,不想腳到半途,右膝微微一麻,他哎喲一聲,摔了個仰麵朝天,腳尖貼著簡真的鼻尖飛過,嚇得大個兒冷汗長流。


    嘍囉一摸膝窩,冷冰冰十分紮手,拔出來一瞧,竟是一根又細又長的冰針。他愣了一下,忽覺四周陷入怪異的寂靜,扭頭看去,幾個同夥保持揮拳踢腿的姿態,拳頭腳尖距離簡真不過寸許,大個兒的胖臉古怪地扭曲,呈現出一副“我在做夢”的神氣。


    “是你?”聞人寒冷冷迴頭,一個女孩沉著臉向他走來,冰藍色的頭發蓬亂不堪,漆黑的雙眼透出刺骨冷意。


    “天素!不,”大個兒喜極而泣,“組長大人,您可算來了。”


    天素也不理他,目光掃向懶鬼,呂品的水傘已被烈火貫穿,明亮的火舌舔舐他的頭發,嗤的一下,半個腦袋燃燒起來。


    天素把手一揮,冰白色的氣流唿嘯而過,滅掉呂品頭上的火焰,留下一片清冷的白霜,白氣起伏翻湧,變成一條狂龍,半是冰,半是雪,飛騰狂舞,毫無畏懼,如同冷白色的刀鋒,切入火龍的軀體。


    “你不配變龍!”天素盯著百裏玄空,毫不迴避“攝神者”的雙瞳。


    火龍發出淒厲的悲鳴,冰龍洶湧暴漲,從頭到尾把它纏住。火勢急劇萎縮,火龍丟掉龍角,失去龍爪,尾巴越來越細,變成一條細細長長的火蛇。


    “你隻是一條臭爬蟲!”天素的奚落讓對方莫名暴怒,百裏玄空的心誌出現破綻,呂品趁虛而入,他渾身一凜,匆忙守住心旌,極力反擊對手。


    紀權鬼頭鬼腦,上前一步,身子晃動,數十條怪藤躥向天素的後背。


    “天……”簡真驚叫出口,忽見女孩身上綠光星閃,同樣數量的藤蔓洶湧暴長,色澤鮮嫩,柔韌有力,兩叢藤蔓淩空交鋒,勢如兩窩毒蛇搖頭弄牙,相互糾纏扭打,啪啪聲密如爆豆。


    紀權對自己的木化身相當自負,但從來到天獄,從未遇見對手,沒想到這個小女孩非但不落下風,而且從始至終也不迴頭,一心對付百裏玄空,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


    紀權又驚又怒,催促藤蔓猛攻,誰想急中生亂,露出破綻,天素腦後長眼,藤蔓長驅直入。紀權眼前綠影一閃,啪,左頰傳來劇痛,還沒迴過味兒來,右邊腦門又挨一下,整個人轉了半圈,腦子昏昏沉沉,熱乎乎的液體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天素以一當二,壓住血河幫兩大好手。聞人寒惱羞成怒,雙手合十,暴喝一聲:“沉!”


    天素的腳下傳來吸力,仿佛無數大手拖著她拚命向下。女孩哼了一聲,藤蔓擺脫紀權,倏地掉頭向下,簌簌簌紮入息壤,如同數十條長長的腿腳,一下子把女孩托到空中。


    木克土,藤蔓一進息壤,土化身立刻受製,天素渾身一輕,神識向下貫注,藤蔓颯然分散,有的原地發力,有的向前甩開,十條藤蔓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地帶著她昂首闊步,活是巨大的狼蛛,一陣風衝向血河幫主。


    “天真!”聞人寒雙手一揚,地麵紛紛開裂,湧出點點金光,凝結成數十個金白色的薄片,圓溜溜,光燦燦,隨他指尖抖動,嗚嗚嗚向前飛轉。藤蔓碰到金光紛紛折斷,天素失去平衡,身子歪歪斜斜,忽聽銳響破空,十多片金光向她飛來。


    “火!”天素雙手一合,藤蔓燃燒起來,化作長鞭,抽向金光。金光忽集忽分,鳥兒似的繞過火藤,天素手臂一痛,血染囚衣。


    金光衝出數米,忽又折迴,女孩一咬牙,正要搏命,忽聽叮叮連聲,身前多出不少亮銀色的星芒,橫在天素身前,一一撞開金光,撞擊兇猛有力,激起耀眼的火星,


    天素舉目望去,蕭堇漫步走來,她表情凝重,十指顫動,空中的銀芒隨她指尖起舞,身後跟著一群女犯,臉色陰沉、摩拳擦掌,


    血河幫的嘍囉見勢不妙,也紛紛聚到首腦周圍,聞人寒麵皮緊繃,冷冷望著蕭堇。。


    天素落迴地麵,走向呂品,經過冰龍壓製,火龍萎靡不振,百裏玄空唯恐腹背受敵,收起手來徐徐後退。


    除了頭發焦枯,呂品並無大礙,他擺脫對手,走向簡真,挽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提,大個兒紋絲不動,簡直就像長在地上。


    “怎麽辦?”簡真哀叫。


    “讓開!”天素撥開呂品,手指向前,數條細藤紮入簡真周圍的息壤,攪動數下,纏住他輕輕一拎,大個兒站了起來,又驚又喜,掉頭望著天素,小眼裏充滿感激:“組長大人……”


    “閉嘴!”天素兩眼望天,金光銀芒還在交鋒,忽來忽去飛逝如電。


    “蕭堇,”聞人寒徐徐開口,“你想怎麽樣?”


    “天素是我的人。”蕭堇迴答。


    “她先招惹本幫。”聞人寒強忍怒氣,“如果你想打,我奉陪到底。”


    “沒興趣,”女會長興致缺缺,“一起收手。”聞人寒哼了一聲,放下雙手,金光隨之消失,蕭堇也收起銀芒,看一眼天素,招手說:“過來。”


    女孩走上前去,蕭堇問道:“幹嗎招惹血河幫?”


    “他們欺負……”天素咬了咬嘴唇,“我的組員。”


    “組員?”女會長大惑不解。


    “我們在八非學宮是同一組,”簡真刻意強調,“危字組。”


    蕭堇哼了一聲,對女孩說道:“天獄有規矩,男女之間互不幹涉,不管你們在紫微是什麽關係,到了這兒,就得按我們的規矩辦。”


    “不行!”天素斷然否決。


    “你說什麽?”蕭堇變了臉色。


    “危字組永遠是危字組,”天素揚起臉來,“我是危字組的組長,不管在哪兒,我都不會放棄我的組員。”


    “說什麽瘋話?”蕭堇皺起眉頭,“別忘了你是青冥會的人,如果胡作非為,你會把我們都拖下水。”


    “好吧!”天素幹脆說道,“我退出青冥會。”蕭堇一愣,沉聲問道:“當真?”


    “對!”天素點頭。


    “會長大人,”賈婭趁機起哄,“她要退就退唄!”


    “閉嘴!”蕭堇剜了她一眼,迴頭盯著女孩,“如果脫離青冥會,你得獨自麵對‘血河幫’。”


    “無所謂!”天素掃一眼聞人寒,眼裏的輕蔑讓老頭兒怒火亂躥。


    “天素,”呂品開口說道,“你不用為我們退會,我們是玄黃黨的人,軒轅光雄會幫我們。”


    “軒轅光雄?”聞人寒尖聲高叫,“那個老軟蛋,他隻配給我**。”嘍囉哄然大笑,紛紛跟著附和:“玄黃黨都是軟蛋,隻配給我們**。”


    “誰說玄黃黨是軟蛋?”一個聲音冷冷傳來,聞人寒皺眉迴頭,看著軒轅光雄領著幾個人走了過來。他哼了一聲,說道:“軒轅光雄,你想幹嗎?”


    玄黃黨魁看了看呂品、簡真,說道:“聞人寒,欺負兩個孩子你也不害臊嗎?”


    “你想護著他們?”聞人寒眯起雙眼。


    “對!”軒轅光雄目光一轉,“除了他們,還有天素。”


    “你活膩煩了?”聞人寒暴跳如雷。


    “我活得很好。”軒轅光雄迴答。


    “別忘了!”聞人寒獰笑,“你還有半年就要出獄了。”


    “是啊,”軒轅光雄點點頭,“出獄之前,我不該自找麻煩。”


    “明白就好。”聞人寒兩手抱胸,“所以滾一邊兒去。”


    “活著很不錯,”軒轅光雄沉默一下,“可有一些事比活著更重要。”


    “噢?”聞人寒麵帶嘲諷,“什麽?”


    “責任!”軒轅光雄掉頭注視天素,“作為‘危字組’的組長,她死也不肯放棄組員,作為‘玄黃黨’的黨魁,我又憑什麽放棄自己人?”


    “你還真會大言不慚。”


    “我實話實說。”


    “你非要跟我作對?”聞人寒咬牙說道。


    “我早該這麽做了,”軒轅光雄右手一揮,地上湧出金白色的光點,聚在一起,變成薄薄的光片,他的目光掃過眾人,“我們所以成為首領,因為我們都有‘製禦五行’的能耐。聞人寒,你或許忘了我是誰,如有必要,我會讓你一點不落地迴想起來。”


    聞人寒臉色陰沉,招一招手,細碎的金光也從地裏蜂擁而出。


    “你們可真夠閑的,”盤震的聲音轟然響起,巨大的影子籠罩下來,“換了是我,出了那種事情,可沒心情在這兒打架。”


    眾人望著巨人心生寒意,蕭堇皺眉問道:“盤震,你什麽意思?”


    “剛剛死了三個人,”老誇父迴答,“不多不少,每個幫派各死一個。”眾人不勝震驚,麵麵相對,軒轅光雄忙問:“屍體在哪兒?”


    “神殿後麵……”盤震話才說完,眾人已經奔跑起來。


    趕到神殿之後,早已擠滿囚犯,見到首領,紛紛讓開。呂品趁勢擠了進去,但見地上躺了三具屍體,兩男一女,都很年輕,胸口被利器刺穿,可是臉色平靜,似乎並不痛苦。


    呂品的心子別別狂跳,三人的死因都在心口,跟蠍尾狼和蜘蛛猴一模一樣。他忍不住看向百裏玄空,發現“攝神者”也很困惑。盡管手法相同,這一次的兇手絕不是百裏玄空,他剛才還在對付呂品,除非分身有術,要麽決不會可能過來殺人。


    戌亢繞著屍體遊走,有些拿不定主意。幾個看守站在一邊,望著屍體滿臉晦氣。


    “怎麽迴事?”蕭堇高聲大叫,“誰幹的?”


    “閉嘴!”一個看守迴頭盯著她,“沒你的事。”


    蕭堇兩眼出火,咬著嘴唇冷笑。這時人群分開,裴千牛和巫唐聞訊趕來,看見屍體都是一愣。巫唐的臉色格外有趣,恐慌帶著迷茫,眼神有意無意地掃向百裏玄空,兩人交換一個眼色,確定兇手不是對方。


    裴千牛沉默時許,迴頭怒道:“盤震,這條狗怎麽迴事?”


    “戌亢!”老誇父招了招手,天狗慢騰騰走到他跟前,低下碩大頭顱,額心眼轉了兩下,盤震點頭說道:“戌亢說它什麽也沒聞出來,兇手很狡猾,沒有留下痕跡。”


    “也許是方飛幹的,”簡真忍不住奚落,“反正死了人都是他的錯。”


    裴千牛火冒三丈,瞪向男孩臉色鐵青,嚇得他縮進人群,再也不敢冒頭。天獄長怒哼一聲,又問:“誇父沒有巡邏嗎?”


    “發現的時候,他們已經死了。”誇父王淡定迴答。


    “這是失職!”裴千牛厲聲嗬斥。


    “誰都有走神的時候,”盤震不疾不徐地說,“能夠瞞過誇父的眼睛,可見這個兇手相當厲害,擁有這種能力的人,整個天獄屈指可數。”


    “誰呀?”


    “你和巫唐,還有三個幫派的首領。”


    “五個至道者嗎?”巫唐插話。


    “對!不過三個首領都不在場,他們在廣場的另一頭吵嘴。”


    “是嗎?”裴千牛冷笑:“難道我和巫唐是嫌犯?”


    “我可沒那麽說,”盤震捋了捋胡須,“正如小胖子說的,兇手或許還是方飛。”


    “我不是小胖子,”簡真在人群裏**,“我都瘦了十幾斤……”


    “胡說八道,”裴千牛望著誇父七竅生煙,“方飛還在地牢,除非你把他放出來。”


    “與我無關,”老誇父說道,“不信你可以去地牢看看。”


    裴千牛臉色陰沉,尋思用木神鞭把盤震抽一頓也找不出兇手,隻好下令:“把屍體送到獄醫室,讓文大夫研究死因。”他心煩意亂,又把手一揮,“放風時間結束,現在都迴牢房。”


    說完天獄長忿忿離開,巫唐招唿看守把屍體運往獄醫室,飄過呂品身邊,懶鬼看著死者麵容,心頭忽然一動,一張類似的麵孔從腦海裏冒了出來,同樣平靜冷漠,縱然身處烈火也無動於衷。


    “蛻?”呂品的心猛地一抽,待要細看,屍體已經飄遠了。


    “可惡!”呂品六神無主,如果真的是蛻,意味著天獄裏混進了魔徒。這個念頭太過可怕,攪得他渾身燥熱,腦門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嗐!”大個兒湊上來,“你沒事吧?”


    “我有事!”呂品見了他直覺牙癢,“死肥豬,你差點兒害死我。”


    “我怎麽啦?”簡真一頭霧水,“我怕你吃虧,好心好意地跟著你。”


    “好心好意?豬頭豬腦還差不多。”呂品抬起左腳,衝著他肚子猛踹,大個兒倉皇後退,一邊罵著“瘋子”,一邊撒腿跑開,呂品望著他的背影,仍是氣也不打一處來。


    “你磨蹭什麽?”盤甲走過來,白慘慘的眼珠瞪著他,“沒聽說嗎?現在迴牢房。”


    “知道了。”呂品揣著手怏怏走迴牢房,才走幾步,忽聽有人說道:“你是狐青衣的外甥?”迴頭一看,軒轅光雄信步走來,他放慢腳步,點頭迴答:“是啊,謝謝你保護我們。”


    “沒什麽,”軒轅光雄微微苦笑,“我也在八非學宮呆過,可惜坐牢太久,渾渾噩噩地迷失了自我。直到聽見天素的話,才想起自己是誰,我以前是‘鬥字組’,二年級幾乎奪得魁星獎,真遺憾啊,盡管輸了,至今我還有榮耀的感覺。”


    “我們得過魁星獎,”呂品想到當時的情景熱血賁張,“多虧了方飛。”


    “是嗎?”軒轅光雄歎了口氣,“方飛的事我很遺憾,我認為他不是兇手。”


    “兇手是百裏玄空,”呂品憤然說道,“巫唐支使他幹的!”玄黃黨魁停下腳步,駭然問道:“有證據嗎?”


    “沒有,”呂品沮喪地說,“就差一點兒。”


    “沒有證據不要亂說。”軒轅光雄目光嚴厲,“要麽下一個死的就是你。”


    “知道了,”呂品悻悻地說,“我聽到他們的對話,巫唐肯定不會放過我。”


    軒轅光雄沉思一下,說道:“別擔心,巫唐隻是副獄長,他得聽命於裴千牛,天獄長脾氣很壞,人品還算正直。”懶鬼轉動念頭,問道:“黨魁,你對蛻有研究嗎?”


    “問這個幹嗎?”軒轅光雄揚起眉毛。


    “閑著沒事,我做點兒功課,”呂品笑嘻嘻地說,“敢問有沒有辦法能分辨出蛻?”軒轅光雄想了想,說道:“有一種百草藥劑,叫做‘析魔草汁’,塗在蛻的印堂,會留下青黑色的印記。”


    “你知道配方嗎?”呂品急切地問。


    “知道也沒用,”軒轅光雄狐疑地看著他,“沒有符筆,沒有藥材,根本無法使用‘摶煉術’。”


    “別管有沒有用,先告訴我再說。”呂品嬉皮笑臉,黨魁更覺可疑,搖頭說:“那個配方很複雜,隻有百草師才知道……”他打住話頭,望著一個誇父沉著臉走過來,低聲說,“快走,別讓大家夥找你麻煩。”說完匆匆走開,呂品衝著誇父扮了個鬼臉,腳底抹油,一溜煙返迴牢房。


    前腳踏進房間,後麵息壤合上,隻留方形小孔,灑下明亮的光斑。呂品望著光斑出了一會兒神,脫掉囚服,站在牢房中央,閉上眼睛,開始變身。


    他的身上斑斑駁駁,布滿焦爛的瘢痕。呂品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體內湧出耀眼的紅光,身軀開始急劇的變化,肌肉鼓起,體格暴漲,不過片刻,紅狐的輪廓開始出現,九條粗大的尾巴塞滿了牢房。


    忽然金光迸閃,紅狐的身上呈現出許多金白色的符文,字跡淩厲遒勁,彼此首尾相連,綿綿不絕地布滿了紅狐的全身,宛如一條條金白色的鎖鏈,從頭到尾把它捆得嚴嚴實實。


    嗤啦,符文迸射出強烈的電芒,藍白交融,縱橫扭曲,如同狂暴的毒蟲鑽進巨獸的身軀。紅狐獠牙交錯,鼻間發出**。電光越來越亮,融入金色的符字,仿佛通了電的高壓電纜,絞纏在呂品身上,深深勒入血肉,焦臭伴隨濃煙在牢房裏彌漫,紅狐的影子變得模糊起來。


    呂品咬牙苦忍,不肯收起變相,過了一陣,電光忽又消失,化為熊熊烈火,裹住他的身子反複煆燒。他目眥欲裂,趴在地上發出壓抑的哀嚎,兩隻狐眼被火光映紅,簡直快要滴出血來。


    符火燒了時許,忽又變成閃電,這麽變來變去,不知疲倦地折磨紅狐。呂品支撐不住,神誌漸漸模糊,忽見前方朦朦朧朧走來一人,紅衣翩翩,體態嫋嫋,應是一個女子,烏黑的長發越過雪白頸項,輕柔地披拂在她的肩上。女子走到呂品身前,沉默地注視著他,麵龐一片模糊,如同籠罩薄紗,露出一雙眼睛,燦如晨星,格外明亮。


    “媽媽!”呂品脫口而出。


    “不!”紅衣女子輕輕搖頭,“我不是她。”呂品愣了一下,想要看清對方,但隻見一片朦朧:“你是誰?”


    “我是你的骨,你的血,你所以存在的存在。”


    “我不明白。”呂品有些奇怪,他對女子說話的時候,感受不到身上的痛苦。


    “好吧,”紅衣女停頓一下,“簡單來說,你也可以叫我蓬尾。”


    “蓬尾?”呂品大為錯愕,“您不是死了嗎?”


    “從身體來說,我的確死了。”


    “您是鬼魂?”


    “我是一個印記,活在你們的血脈之中,把蓬尾的愛一代代地傳給子孫,給你們天賦靈感,為你們消災解難,幫助你們麵對艱險的世界,讓狐神之血永遠流淌下去。”


    “您在守護我們?”呂品恍然有悟。


    “是啊,”紅衣女柔聲說道,“我在守護你,就像守護你的媽媽一樣。”


    “可她還是死了。”呂品大聲叫道,眼淚流淌出來。“您什麽也沒做。”


    “我隻是一個印記,”紅衣女沉痛地說,“我並非無所不能。”


    “您為什麽出現?”


    “你快要死了,”紅衣女哀傷地看著他,“你在殺死你自己。”


    “我死也要擺脫這一道符。”


    “為什麽?”


    “我恨皇師利,他是害死我媽媽的幕後元兇。這是他的符咒,我決不向他他屈服,我要擺脫‘天獄禁錮符’,我要自由自在地變化。”


    “我懂了,”紅衣女幽幽歎氣,“你把這道符當成皇師利,反抗他能讓你感覺快樂滿足。”


    “對!我恨他。”


    “可你錯了,”紅衣女說道,“恨不能戰勝恨,就如火不能戰勝火一樣。”


    “什麽意思?”


    “皇師利的符咒充滿殘忍與仇恨,禁錮和殺戮是它的宗旨。你用憎恨和它對抗,好比火上加火,隻會助長符咒的威力。”紅衣女頓了一下,輕聲說道,“孩子,你的力量不是來自仇恨,而是狐神蓬尾的愛呀。因為愛,它才會和道者生下後代;因為愛,它才會讓力量代代流傳。孩子,你也是因愛而生的呀,你的父母真心相愛,他們擁抱在一起,心甘情願地燒死在煉妖台。”


    “我……”呂品哽咽住了,心中千頭萬緒,“我該怎麽辦?”


    “你想怎麽辦?”紅衣女反問。


    “我想恢複自由,我想救出方飛,我想跟他奪下每一次魁星獎,跟他一塊兒畢業,跟他一塊兒雲遊世界,帶上死肥豬我也無所謂:方飛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可以為他赴湯蹈火,就算死一百次,我也不會放棄他。”


    “這就是愛呀!”紅衣女的聲音充滿神聖的意味,“孩子,當你為愛而戰,狐神之血將會燃燒起來。”


    “是嗎?”懶鬼半信半疑,待要細問,紅衣女已經消失了,強烈的痛楚湧上身來,他發現自己陷身火海,閃電正在撕裂肌膚,可是虛弱的感覺卻消失了,力量地從元神深處洶湧而出,如同溫熱的水銀灌注到每一根毛發,趕走雷殛火燒的痛苦,讓垂死的紅狐重振旗鼓。


    呂品禁不住低沉嘯吼,變身暴漲,元氣縱橫,火勢萎靡下去,閃電斷斷續續,紅狐的毛發越來越亮,狐神的力量占據了上風,源自上古的妖血漫無拘束,原始的野性噴薄而出,一如澎湃的怒濤,不斷侵蝕符咒的根基。


    男孩的神識向外舒張,變得異常敏銳,他聽得見符咒碎裂的聲音,皇師利的意誌出現了細微的裂痕——盡管不易察覺,但也不可逆轉。


    妖力和符咒反複搏鬥,天色暗淡下去,月光就像一股清泉流進牢房。呂品精疲力盡,徐徐收起變相,他的身上無處不痛,心裏卻是從所未有的滿足,他已找到了突破符咒的訣竅,接下來隻需要更多的時間。


    懶鬼攤開四肢,愜意地躺了下來,他咽下一口血水,縱聲大笑起來。


    “醒醒,醒醒……”一個聲音在耳邊叫個不停,方飛從昏沉中蘇醒,徐徐睜開雙眼,光亮猛衝進來,刺得他眼珠發酸。


    他挺身坐起,困惑地張望四周,樹木參天蔽日,樹幹糾纏粗大的藤蔓,樹梢上長滿銀白色的燈菌,照得四下一片亮堂。“蝶影花”自在地翱翔,如鳥如蟲,忽東忽西,灑下細如微塵的花粉,五光十色,光亮迷人,懸在空中飄浮,讓整個空間變得光怪陸離。


    “看這兒!”阿含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搖晃,阿瓊和阿莽也擔憂地看著他。獬豸在一邊悠然自得地啃食樹下的苔蘚,尾巴甩來甩去,掃開飛來的花朵。


    “這是哪兒?”方飛發現渾身濕透,旁邊是一個墨綠色的深潭。


    “樹王宮!”阿瓊迴手指向遠處,方飛凝目望去,發現一座宏偉破敗的宮殿,柱子和牆壁爬滿藤蔓,大樹撐破宮殿的穹頂,自由自在地衝天直上,跟其他的樹木相互糾纏,把天空遮擋得嚴嚴實實。


    “我們要進去?”方飛望著破宮殿發呆。


    “當然,”阿含篤定地說,“裏麵藏著天皓白的元神。”


    方飛摸了摸胸口,他還記得冰龍窟裏天皓白的元珠,珠子似乎鑽進了他的身體,而後冰窟坍塌,他掉進了激流……可是山都們當時在哪兒,他想了又想,迷糊起來。


    “快點兒,”阿莽還是那麽急躁,“來不及了。”


    “怎麽來不及?”方飛怏怏問道。


    “毀滅加快了。”阿瓊正色說,“我們得抓緊時間。”


    “毀滅?毀滅什麽?”


    “丙離國,”阿含插話,“邪惡加速蔓延,它會毀了我們,還有億萬生靈。”


    “哪兒來的億萬生靈?”方飛看著四周咕噥,“連蟲子也沒有。”


    “少廢話,”阿莽跨上獬豸,“準備戰鬥。”阿含吹一聲口哨,高叫:“重明鳥!”兩隻大鳥鑽出樹冠,火團一樣飄落下來,阿含和阿瓊雙雙跳上鳥背,女山都叫喊:“來呀,五行師。”


    “真麻煩!”方飛站起身來,感覺一股莫名的困倦,他強打精神,走向宮殿。忽聽吱嘎嘎的怪響,周圍的樹木開始扭動枝幹,藤蔓毒蛇一樣爬行,燈菌紛紛掉頭照來,飛花停在半空,絢麗的花瓣詭異地顫動。


    “衝啊!”阿莽揮舞玉斧,催促獬豸直奔王宮,撲棱棱拍翅聲響,兩隻重明鳥也飛上了天。


    “等一下……”方飛才跑兩步,四周動蕩起來,蝶影花如聞號令,齊刷刷向他衝來。男孩猝不及防,飛花撲到臉上,就像柔韌有力的大手封住口鼻眼耳。方飛又聾又瞎,唿吸無門,匆忙抓住飛花用力掰扯,目光所及,一條粗大的樹枝當頭劈下。


    他低頭縮身,讓過樹枝,又有藤蔓著地掃來,他勉強跳開,腦後風聲急起,一根樹枝抽了過來。男孩向前一撲,枝幹擦過脊背,帶得他向前摔倒,方飛不敢停留,就地一個急滾,幾根藤蔓唿嘯落下,在他身邊留下亂糟糟的印痕。


    飛花蜂擁而來,不離他的麵門,方飛伸手撥打,不勝其煩,視線稍一受阻,樹枝和藤蔓立刻趕來抽打,周圍的植物全都活轉過來,如同奇形怪狀的巨人,揮鞭掄錘,攻勢猛烈。


    方飛手忙腳亂,正感狼狽,忽聽轟隆數聲,一連串爆炸響了起來,飛花應聲溜走,樹枝和藤蔓也撤了迴去。他爬起來一瞧,樹木著了火,相互揮舞樹枝拍打火焰,蝶影花衝向天上的重明鳥,層層疊疊地裹住大鳥和山都,阿瓊和阿含扯起彈弓亂打一通,壓住一幫樹精,坐騎卻被飛花困住,身子越來越沉,翅膀舒展不開,歪歪扭扭地向下墜落。


    “五行師,”阿瓊裹在花朵裏麵,說話悶聲悶氣,“快,想想辦法。”


    方飛聽得發愣,忽見一條藤蔓向上甩出,淩空套住阿含的重明鳥,大力一扯,小山都連人帶鳥撞向一棵大樹。阿含失聲尖叫,好在坐騎神勇,重明鳥一個側翻,爪子搶先撐在樹上,不待樹枝砸落,忽又一個急滾,漂亮地滑出數米,雙爪齊出,撕扯纏身的藤蔓,還沒扯斷,一條藤蔓飛了過來,大鳥再添一道枷鎖,身不由主撞在地上,小山都從鳥背上滾落下來,陷進蝶影花裏,茫然不辨東西。


    “五行師,”阿含悶聲叫喊,“救我!”


    方飛衝向山都,蝶影花振翅撲來,數以百計,男孩下意識別過頭臉,右手向前遮擋,刹那間,他清晰地感覺到每一朵飛花,神識猶如蜂鳥侵入花心,觸摸到了飛花的靈魂——數不清的木元胎。


    比起水元胎,木元胎色澤純青,長長溜溜,柔柔軟軟,如同液態的米粒,相互融合,誕生新的元胎。這一過程生生不息,構成生命的原力,但從宇宙之初就從未停止。


    方飛一頭栽進了青色的世界,落入木元胎的包圍,融融的光亮包圍著他,就像母親的懷抱,溫柔而有活力。他的神識四通八達,穿過每一個元胎,牽住、扯住、纏住、裹住……無量的元胎聚集在他的腦海,凝結成一朵朵絢麗的飛花,一時間,方飛飄飄欲仙,快要隨之飛舞起來。


    “停!”他忍不住大叫一聲,仿佛經曆了一個輪迴,青色應聲消散,方飛迴到現實,眼前的景象讓他不勝驚異——撲來的飛花一朵不落地停在麵前,花瓣一上一下,儼然困惑,又似馴服。


    吱嘎噶,一棵大樹擰轉枝幹,猛地砸向地上的阿含。方飛急向前衝,勢如一陣狂風,所過之處,蝶影花從他兩邊唿啦啦飛走,衝到阿含身邊,大樹已經砸落,男孩一挺身,撲到山都身上,右手上前一托,神識進入大樹,閃念間,樹裏的元胎了如指掌。


    “停!”方飛心念閃過,樹幹停在手心,他輕輕一推,大樹吱嘎噶彈迴原位。


    “散!”方飛揮手之間,飛花各奔東西,阿含露出頭臉,長藤倉皇溜走,活是受了驚的草蛇。重明鳥擺脫束縛,抖擻站起,睜圓明亮的重瞳,好奇地望著眼前的男孩。


    方飛雙手起落,就像樂隊的指揮,神識橫掃八方,侵入形形**的植物。樹木收起枝幹,哀鳴著陷入寂靜;藤蔓縮了迴去,一老一實地纏繞樹幹;數不清的飛花就像棲息的椋鳥,畫著奇妙的軌跡落迴藤上,收起纖薄的花瓣,把柔軟的花心包裹起來。


    “幫幫忙!”阿莽在遠處哀號,“我動不了……”


    敢打敢衝的小山都陷入了封鎖宮門的藤網,他使勁揮動玉斧,砍得藤蔓汁液淋漓,可是藤蔓斷了又長,幾個迴合下來,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數倍,小山都進退兩難,連同座下的獬豸,統統淹沒在藤蔓的狂潮裏。


    “看我的!”阿含扯起彈弓就要發出雷李。


    “住手,”阿瓊從他頭頂掠過,“你想炸死阿莽?”


    阿含悻悻收起彈弓,眼巴巴地看向方飛。男孩想了想,走向宮門,伸手向前,神識進入藤蔓。霎時間,他捕捉到了木元胎,也感受到了控製元胎的力量。


    他早就察覺,包圍宮殿的植物跟外麵的樹木不太一樣,可是真正進入其間,才知道這些植物裏藏有一股神識,兇猛、暴烈,頑固地盤踞那兒,控製藤蔓的活動,支撐瘋狂的再生。


    “退!”方飛的神識注入藤網,跟原有的神識展開較量,出乎意料,對方稍作抵抗,忽又縮了迴去。宮殿深處傳來一聲低沉的怪吼,藤網沙沙沙四麵收縮,露出一條寬敞的大道,阿莽脫身出來,氣喘如牛。


    方飛走進宮殿,山都圍繞在他身邊,穿過門廊,來到一座宏偉的大廳。周圍的柱子盤繞樹藤,牆壁千瘡百孔,盡被樹枝貫穿,本是君王寶座的地方,一棵巨木拔地而起,粗壯的根須深入地下,撕裂了漢白玉的地板。深紫色的樹葉間掛了許多籃球大的果子,殷紅如血,忽脹忽縮,仿佛一顆顆巨大的心髒。


    “那是樹王,”阿瓊指著巨樹,“它把附近的生靈都變成了果子。”


    “炸掉它!”阿含說幹就幹,扯起彈弓發出一枚雷李,正中巨木樹幹,爆出刺眼的火光。


    “冒失鬼!”阿瓊又驚又怒,“你惹惱它了。”


    爆炸聲在宮殿裏迴蕩,樹幹烈焰騰騰,多了一個凹坑,裏麵湧出鮮紅的液體,宛然濃稠的血漿,發出刺鼻的惡臭,樹汁流過的地方,火焰嗤嗤熄滅,騰起縷縷青煙。


    “昂!”巨木深處傳來一聲怪吼,陰沉沉動人心魄,跟著一陣急響,整棵大樹劇烈搖晃,儼然陷入十八級大風。地麵怒濤洶湧,石磚跳躍起舞,蛟龍粗細的樹根破土而出,吱嘎嘎向上隆起,每一根都蓄滿了力量,就像鯤鵬的爪子一樣彎曲起來。


    望著眼前劇變,方飛不由步步後退,忽聽刷刷異響,迴頭一看,藤網卷土重來,密層層又把宮門封鎖起來。


    方飛心叫不妙,放出神識,可是撞上一堵鐵牆——樹王的神識布滿藤網,強悍牢固,密不透風。


    巨木左搖右晃,幅度越來越大,啪,一個果子離開了枝頭,骨碌碌地向下掉落,半空中果肉裂開,膿血似的汁液淋漓飛灑,裂口間突突突向外鑽出四條長腿,翻身落到地上,向這邊衝了過來。


    “當心,”阿瓊尖叫,“那是木鬼!”


    阿莽大吼一聲,迎上去揮斧就砍,玉斧所過,木鬼變成兩半,骨碌碌左右滾開,不但沒有死掉,反而瘋狂生長,長出另外一半,果肉四肢半點兒不少。


    一隻木鬼變成兩隻,一左一右夾擊阿莽。


    嗖嗖連聲,兩點紅光飛來,正中兩隻木鬼,砰然爆炸,汁液迸濺。木鬼粉身碎骨,殘骸撒落一地,可是活動亂跳,果肉突突膨脹,以驚人的速度長迴原狀。


    方飛看得頭皮發炸,碎塊數以十計,任其長成,勢必憑空多出數十隻木鬼。


    獬豸嘶鳴一聲,撒開蹄子狂踏亂踩,可是踩碎了果肉也阻止不了生長,反倒助長分裂勢頭,更多木鬼蓬蓬勃勃地越長越大。


    啪啪啪,樹上響個不停,果子掙脫枝頭,雨點一般掉落下來,翻身變成木鬼,就像一群紅通通的大蟑螂。


    重明鳥尖聲怒叫,阿含、阿瓊雙彈齊發,地麵上綻放出一朵朵絢麗的火花。阿莽騎著獬豸向前突進,手裏的玉斧掄得風車鬥轉,鋒刃所過,木鬼裂成數塊,落到地上一個翻滾,忽又長迴原樣,撲到獬豸身上,果肉爆裂,變出猩紅大嘴,裏麵長滿白森森的尖牙,狠狠一口咬下,獬豸疼痛難忍,縱蹄發出哀鳴。


    方飛聽見叫聲,心頭滴血,他操縱神識侵入木鬼,可是反複數次,都被樹王的神識擋了迴來。惶急間,數隻木鬼繞過山都向他撲來,四條長腿看似纖細,可是力量驚人,一屈一撐,縱起數米,如同長滿牙齒的炮彈,帶著淒厲的風聲向下砸落。


    “冰龍咆哮!”方飛使出絕招,可是手掌推出,冰雹並未出現。


    化身失靈了,方飛錯愕之間,木鬼已然撲到,他倉皇後退,忘了身後就是藤網,背脊撞在網上,粗藤抖擻飛出,刷刷刷把他捆在網上。


    方飛陷入絕境,望著前方木鬼,發現怪物的嘴巴不止一張,大大小小地遍布全身,其中的牙齒不是獸牙,而是異化的籽實,銳利了得,堅硬如鋼,能夠撕開任何血肉。


    木鬼排成扇形,向他逼近,轟隆兩聲,雷李落到木鬼陣前,炸翻兩隻怪物,剩下木鬼不慌不忙,屈腿縮身,向下一撐,跳到半空,渾身嘴巴開裂,露出錯亂的白牙。


    “嗬!”方飛一聲怒吼,神識都集中到元神,那團光彩斑斕的靈體出現在腦海,裏麵的“神脈”就像半凝固的油脂,流動遲緩,疲不能興,方飛的吼聲如同一點火花,輕輕落上“油脂”,靈體熾亮起來,渾如火焰一樣熊熊燃燒。


    神誌返迴腦海,方飛渾身劇痛。木鬼已經上身,正在撕咬他的血肉。


    “停!”方飛又叫一聲,神識順著鮮血湧入木鬼,木鬼猝然僵直,嘴裏停止撕咬,男孩的神識著著進逼,樹王的神識節節後退。雙方所過之處,木鬼陷入詭異的寂靜,一個個收起四肢,蜷縮成團,就像寒風中僵死的蟲子,趴在那裏失去了生氣。


    方飛奮力一掙,藤蔓悄然退走,他遍體鱗傷,蹣跚繞過木鬼,瞪著血紅的眼睛,一步步地走向宮殿中央的巨木。


    樹王越近,神識越強,方飛感受到了它的驚恐和悲哀,還有經曆萬古、無法磨滅的孤獨。


    兩大神識隔空對峙,勢如兩堵水潑不進的高牆。樹王停止了搖晃,周圍的枝幹樹藤卻動蕩起來,猶如百川歸海,飛快湧向樹王,收縮、纏繞、扭曲成奇異的形狀,跟著哢啦啦一陣響,樹根競相拔出地麵,貼著地麵飛快的爬行……


    不過十秒工夫,撐天大樹變成了一個似人非人的怪物。疙疙瘩瘩的樹瘤結成一張醜怪不堪的大臉,又粗又長的樹藤活是亂糟糟的胡須,上半截叉叉丫丫,像極了長滿腿的蜈蚣,下半截起起伏伏,又仿佛一隻揮舞觸手的章魚。


    “嗐,你這個爛木頭……”阿含還沒罵完,就被樹王連人帶鳥捏在手心。


    “阿含……”阿瓊的尖叫也湮沒在樹王的胡須裏,巨大的樹人抬起粗壯的樹根,轟隆一下把阿莽和獬豸踩在了下麵,玉斧碎屑四濺,鮮紅的血水流淌出來。


    眨眼之間,山都全軍覆沒,方飛悲憤欲絕,厲聲高叫:“爛木頭,我要殺了你……”


    樹人微微躬身,樹瘤骨碌轉動,眼珠一樣盯著方飛,樹心深處傳來一聲悶吼,身子微微抖動,發出沙沙異響,無數細小的光點從樹葉下、枝丫間、縫隙裏冒了出來,純青透明,就像蒲公英的種子到處拋灑,很快充滿了整座王宮。


    方飛也被光點包圍,除了青色光芒一無所見。他想屏住唿吸,可是光點擁有靈性,鑽進他的眼耳口鼻,甚至滿身的毛孔。男孩試圖控製光點,卻發現光點沒有實質,隻是純粹的元胎,構造與眾不同,方飛從未見過。


    他能抵擋奇怪的物質,可是擋不住無形的精神,光點水銀瀉地一樣進入他的身體,方飛生出古怪的感覺,自身變成了一方沃土,光點就是樹王的種子,種子掉進土裏,開始恣意的生長。


    “噢!”方飛驚叫聲中,無數枝條衝破他的身體,無拘無束地向外生長。男孩變成了一棵樹,顏色蒼翠,枝葉扶疏,可怪的是這個過程並不痛苦,相反說不出的愉悅滿足,他盡情地生長,恨不得大聲歡聲,他的意識漸漸模糊,化為一片散漫的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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