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流放的星球


    “真奇怪!”皇師利兩眼望著穹頂,陽光透過厚重的晶石傾瀉下來,離散成七彩的炫光,讓整個大廳宛如仙境。


    這兒的一切無不晶瑩通透,牆壁、地板、桌椅、櫃台,乃至於皇師利身下的巨大王座,全都是用整塊的寶石雕琢打磨。


    “在琢磨宮你很難撒謊,”有人這樣描述這座宮殿給他的感受,“所有的東西都是透明的,呆在那兒就像沒穿衣服。”


    “琢磨宮就是琢磨人心的地方。”這是皇師利的口頭禪。


    元邁古和巫史站在王座下麵,雙手下垂,低眉順眼,寒翠微偷偷地觀望透明的牆壁,每次來到這兒,她都懷疑有人在牆後窺伺。


    皇師利收迴目光,望著三位星官說道:“一隻裸蟲,學了不到兩年的道術,贏了‘降妖獵怪’,降伏了百頭蛟龍,挫退了天宗我和狐白衣,麵對‘天道鎮魂’也能行動自如。”


    三人麵麵相對,寒翠微清了清嗓子,尖聲說:“這裏麵肯定有鬼。”


    “噢?”皇師利揚起白眉,“有什麽鬼?”寒翠微瞟向兩個男星官,兩人眼觀鼻,鼻觀心,儼然事不關己。


    “兩個滑頭,”寒翠微心中咒罵,硬著頭皮說:“天皓白和燕玄機暗中幫忙,讓他的道術突飛猛進。”


    “他的道術平凡無奇,看不出天皓白和燕玄機的影子。”元邁古說道。


    “也許他善於偽裝……”


    “任何一種道術,都有他的源流。根據‘天眼符’的記錄,方飛的道術來自八非學宮的課程。”


    “那他為什麽這樣厲害?”寒翠微氣急敗壞。


    “是啊,這不合常理,”巫史氣悶地說,“他隻是一隻裸蟲。”


    “關鍵就在這兒,”皇師利拍了拍手,“他是一隻裸蟲。”


    三個星官看著他,咂摸不出他話裏的深意,白王揚了揚下巴:“裸蟲來自紅塵,那麽答案也在紅塵。”


    “紅塵我們調查過了。”元邁古說道,“關於方飛的信息一概沒有。”


    “一概沒有?”皇師利笑了笑,“還有比這更反常的事情嗎?就算是一條狗,也該有它的信息。”


    “隻有一個理由,”巫史咳嗽一聲,“有人在隱藏方飛的信息。”


    “那麽是誰?”皇師利沉著臉說,“誰能瞞過鬥廷的調查?”


    “我有一個猜測,可是沒有證據。”元邁古說道。


    “說!”


    “龍姬!”


    皇師利直起身子,眼神變得異常專注:“理由呢?”


    “十年前她去了紅塵,那以後我們再也沒有她的消息,”元邁古眯起一雙老眼,“如果她能瞞過鬥廷的調查,隱藏方飛的信息也不是難事。”


    “很好,”皇師利歪倒在王座上,冷冷瞅著陽明星,“你幹嗎不早說?”


    “我說了,隻是猜測,沒有證據。”


    “如果是龍姬,一切都說得通了,”皇師利低頭沉吟,“誰對裸蟲研究最深?龍姬!別忘了,元嬰是她一手創造出來。誰隱匿蹤跡的道術最強?龍姬!巫史,她可是你的前任,虎探那一套她很拿手。”


    “難道她在方飛身上做了手腳?”寒翠微摸著下巴揣測。


    “很有可能,”皇師利摩挲光滑的扶手,“我一直懷疑,龍姬帶走了兩個東西。”


    “什麽東西?”女星官好奇問道。


    “一是隱書!”


    “隱書?”其他三人無不動容。


    “伏太因死後,隱書失蹤,當時龍姬在他附近,可她對外宣稱,隱書隨著伏太因一起毀滅了。”皇師利嘿了一聲,“你們相信嗎?”


    “不信!”巫史恨恨說道,“那個狡猾的女人!”


    “如果我沒猜錯,隱書又迴來了。”皇師利說道。


    “迴來?”元邁古眉尖一顫,“方飛?”


    “對,”皇師利咧嘴一笑,“隱書就在方飛身上,所以他的‘定式’得了滿分。”


    “不可能,”寒翠微尖叫,“隱書怎麽會選擇裸蟲?”


    “光有裸蟲當然不行,”皇師利打個響指,“別忘了,還有我們的龍姬。”


    “龍姬讓隱書選擇了方飛?”元邁古不勝迷惑,“她怎麽做到的?”


    “我也想知道,”皇師利沉默片刻,忽然說道,“伏太因真的死了嗎?”


    三位星官措手不及,巫史急聲說道:“他當然死了,他不可能活下來。”


    “我說的不是肉身,”皇師利不耐煩地揮手,“我說的是元神。”


    “難道……”元邁古皺起眉頭,“他留下了元珠?”


    “是啊,”皇師利身子前傾,目光冰冷,“如果方飛的身體裏藏著伏太因的元珠呢?”


    “那可瞞不過帝江。”巫史說道。


    “如果帝江也跟龍姬串通一氣呢?”


    星官們望著皇師利臉色發白,寒翠微定了定神,說道:“我們應該逮捕帝江。”


    “用不著,”皇師利收攏五指,“無論龍姬幹了什麽,方飛都在我的手裏。”


    “白王英明,”巫史恭聲說道,“接下來我們怎麽做?”


    “天獄可不是個好地方,”皇師利漫不經意地說,“什麽事故都可能發生。”


    “但您向燕玄機保證過。”元邁古提醒。


    “哦?”白王笑了笑,“如果燕玄機也死了呢?”


    下麵三人目瞪口呆,巫史第一個迴過味兒:“那麽保證作廢。”元邁古猶豫道:“燕玄機飛行術天下第一,要想除掉他難上加難。”


    “所以我才讓他去找象蛇元珠,”皇師利微微獰笑,“相信天宗我不會讓我失望。”


    “白王大人,”元邁古心悅誠服,“您真是算無遺策。”


    “最好他跟天宗我同歸於盡,”寒翠微眉飛色舞,“那麽一來,紫微就隻剩下一個主宰。”


    “白王無上。”巫史迫不及待地表達忠心。


    “白王無上!”元邁古舉手附和,“如果方飛死了,我們就能得到隱書……”


    “別忘了隱書的報複,”皇師利揮手打斷他,“方飛可以死,但不能由我們來幹。”


    “我懂了,”巫史陰笑,“這件事我會好好處理。”


    “還有一件事,”元邁古慢吞吞說道,“我想提醒白王。”


    “什麽事?”皇師利斜眼看他。


    “關於您兒子……”陽明星欲言又止。


    “皇秦?”皇師利的臉上閃過一絲陰影。


    “他被天宗我附身,如果天宗我跟燕玄機交鋒……”


    “他會玉石俱焚!”皇師利冷冷接道。


    元邁古歎了口氣:“還請三思。”


    “飛得越高,跟隨者越少,”皇師利挺身站起,“為了這個世界,我已經犧牲了妻子和弟弟,現在又輪到了兒子……”他沉默了一下,蒼涼的聲音震動大廳,“你們隻管放手去做,不必顧忌皇秦的生死!”


    符燈的強光打在臉上,方飛悠然醒轉,但覺左肩疼痛。他伸手遮擋光亮,迷迷瞪瞪地望去,發現床邊站了四個虎探,三男一女,為首的宮子難把腳收迴,瞪著他一臉嫌惡:“睡得還挺沉,沒心沒肺的蠢貨。”


    方飛掙紮起身,用力把雙腿從床上挪到地麵,足踝上的鐐銬寫有“重力符”,強大的力量把他向下拖拽,每走一步都很艱難。


    宮子難揮手示意,女虎探抱來一個箱子,掀開蓋子,裏麵放有尺木、星拂筆、乾坤袋、仙羅盤、波耶水鏡、龍蛛羽衣……


    “你所有的道器,”宮子難陰陽怪氣,“在你入獄期間,存入貓鬼銀行,如果你不幸死在牢裏,道器將由鬥廷全權處理。”


    女虎探取出一份文件,塞到方飛麵前:“這是委托銀行保管的手續,需要你的同意。”


    方飛怔怔看著箱子,尺木流光閃爍,儼然巨龍的眼眸,他的心隱隱作痛,抬頭質問:“為什麽是貓鬼銀行?跟貓鬼什麽關係?”


    “以前是道魂武庫,可那地方毀了。”宮子難不耐煩地說。


    方飛盯著文件,悶聲問道:“所有東西都在嗎?”


    “差不多。”宮子難迴答。


    “什麽叫差不多?”方飛聽出話裏有話。宮子難聳聳肩膀:“有個小妖怪,我把它扔了。”


    “鼻涕蟲!”方飛撲向宮子難,可是雙腳釘在地上,“重力符”把他死死拖住。


    兩個男虎探湧身向前,擰轉方飛的雙臂,宮子難運足力氣,一拳搗在他胸腹之間。男孩五內翻騰,不由嘔吐起來。


    “這一拳替宋艾琪打的!”宮子難在他耳邊發狠,“你當我來幹嗎?陪你過家家?臭蟲子,乖乖聽話,不然我讓你死在這兒。”


    方飛大口喘氣,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他討厭在敵人麵前流露軟弱,可一想到“鼻涕蟲”,心裏就如撕裂劇痛。那個無依無靠的小妖怪,依戀他,信任他,多少次為他打破困境,可是當它厄運來臨,方飛卻根本無力保護它。


    “鼻涕蟲……”方飛哭了出來。


    “來吧,”宮子難抓住他的右手,把拇指狠狠摁在紙上,“按個元氣手印。”


    方飛忍氣吞聲,元氣流出指尖,宮子難收起文件,隨手打個響指:“按住他。”


    兩個男虎探應聲發力,把方飛摁在床上,不顧男孩掙紮,扯開他的囚衣,露出白皙的胸膛。


    “你要幹嘛?”方飛失聲怒叫。


    “留個記號。”宮子難取出一枚銀白色的符印,抖一抖,印章上符字變得火紅,他摸了摸方飛的心口,獰笑說道,“接下來是我最愛的節目……”


    “把你的臭手拿開!”方飛尖叫沒完,符印已經摁在胸口,強烈的灼痛閃電般四麵擴散,光芒如同熔化的黃金從印章下麵流淌出來,所過之處,在肌膚上留下一個個細密精巧的符字,字跡連綿不斷,以印章為中心,結成了一個個純金色的字環,如同水裏的漣漪,越過頭臉胸腹,直達耳垂指尖……方飛遍體金光閃耀,痛苦的滋味如同針紮火燒。


    “行了!”宮子難收迴符印,得意洋洋,方飛但覺灼痛減退,低頭看去,金字紛紛消逝,肌膚恢複原狀,可一想到剛才的情形,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天獄禁錮符’是白王親手寫的,”宮子難揚起手裏的符印,“隻要符咒在身,你就不能分身、變身和隱身,不管逃到哪兒,都逃不過鬥廷的追捕。”


    虎探放開方飛,男孩直起身來,雙腿一陣發軟,他看著胸膛,心神恍惚,他本以為已經跌到穀底,沒想到穀底之下還有深淵,前路一團黑暗,根本不知道還有什麽在等著他。


    看著發呆的男孩,宮子難深感揚眉吐氣,他用筆指一下鐐銬,方飛腳上的分量有所減輕,宮子難推他一把,銳聲喝道:“快走!”


    “上哪兒?”方飛喃喃問道。


    “天獄!”宮子難打個手勢,兩個男虎探挾住男孩,把他帶出囚室,外麵的長廊空曠無人,鐐銬摩擦地麵,發出讓人牙酸的聲音。


    方飛認了命,低著頭任由擺弄,不知走了多久,前麵光亮入眼,出現一輛煙灰色的衝霄車,沐浴暗淡天光,活是一大團愁雲慘霧,車身的左側鐫刻一個徽標——灰褐色的圓球上長著一張古怪的人臉,年紀四十出頭,須發異常茂盛,他共有六隻眼睛,從上到下分為三排,六隻眼睛全都閉合,仿佛正在酣然沉睡。。


    看著徽標,方飛心生異樣,但覺那些眼睛隨時都會睜開。


    “快走!”宮子難推他一下,方飛衝向車門。兩個道者擋在門前,煙灰色的製服上也有人臉徽標,他們看著方飛就像打量蟲子,冷漠中透著幾分嫌惡。


    “蒼龍方飛,正式移交天獄。”宮子難把接收文件遞給兩個道者。左邊一個仔細看過,簽上姓名還給宮子難,跟著跨前一步,揪著方飛走向車門,右邊的看守始終拎著毛筆,橫眉豎眼,虎視眈眈。


    車內空曠寂靜,兩排座位背靠艙壁,稀稀拉拉地坐著若幹乘客,清一色灰褐色囚服,手腳戴著鐐銬,聽見有人進門,紛紛掉頭望來。


    囚犯有男有女,方飛的目光停在唯一的女子臉上,心髒突地一跳,忽然有些暈眩,兩個字眼兒在他嗓子裏滾動,身子麻木無覺,隨著守衛移動,至於如何坐下,如何銬上四肢,他都一概不知。


    “天素……”方飛終於擠出聲音,“你怎麽來了?”


    天素沒有迴答,冷冷別過頭去,方飛不死心,還想再問,忽聽有人接道:“還用說嗎?她來要你的小命!”


    聲音懶懶散散,方飛差點兒跳了起來,他扭轉僵硬的脖子,不可思議地瞪著對方:“呂品?”目光越過懶鬼,投向他身邊的龐然大物,方飛的臉開始不受控製地扭曲,聲音變得異常虛弱,“簡真?你、你怎麽來了?”


    大個兒耷拉腦袋,雙手下垂,兩眼朝著牆角,活是斷了電的玩具娃娃。


    “別理他,”呂品笑嘻嘻說道,“他還在犯傻。”


    “出了什麽事?”方飛忍不住低吼,“你們、你們怎麽也在這兒?”


    “嘿,”懶鬼舔了舔嘴唇,“出了點兒小麻煩。”


    “小麻煩?”方飛恨不得捏住他的脖子,“什麽樣的麻煩?”


    “沒什麽,”呂品滿不在乎地說,“我襲擊了星官。”


    “星官?”方飛張了張嘴,“誰啊?”


    “巫史!”呂品隨口迴答,方飛瞪著他,好半晌才想到說話:“你瘋了?”


    “純屬意外,”呂品的口氣輕鬆俏皮,“這要從巫嫋嫋說起。”


    “跟她什麽關係?”


    “我踹了她一腳,”呂品笑笑,“讓她摔了個野狗搶屎。”


    “幹嗎踹她?”


    “她說危字組是狗屎,全部都該進天獄,”呂品打了個嗬欠,“沒想到她還說對了。”


    “這種話她說過一百遍,以前你怎麽不踹他?”


    “以前有你和天素啊,你們都不在,我隻好代勞。說到底,危字組我隻是三號人物,老大老二不說話,我一般都保持安靜。”


    “鬼話連篇,”方飛恨聲問道,“後來呢?”


    “巫史一瞧女兒吃虧,衝上來罵我‘狗崽子’。啊哈,為了證明我不是狗,我就變身撲過去囉。”


    “白癡,”方飛痛心疾首,又看向簡真,“他又犯了什麽罪?”


    “我撞倒了巫史,警衛都來抓我,誰知道簡真衝了出來,變成紅豬,一口氣頂翻了四個警衛……”呂品同情地看著大個兒,“也不知道他發什麽瘋?”


    “發什麽瘋?”簡真掉過頭來,惡狠狠盯著懶鬼,“你敢說我發瘋?”


    “難道不是?”呂品撇了撇嘴。


    “我以為他們要殺了你,”大個兒把憋在心裏的毒汁一股腦兒噴射出來,“這是我一輩子做得最傻的事,臭狐狸,禍害精,你活該讓人殺死一百次、一千次……”他雙手抱頭,發出心碎的嗚咽。


    “死一千次也不壞,”呂品笑容滿麵,“死掉以前,可以先活九百九十九次。”


    “我真傻!”簡真繼續自怨自艾,“六年,我要在天獄呆六年,出來會變成一個小老頭子,沒工作,沒飯吃,沒房子住,還沒有女孩子喜歡……”


    車艙裏爆發出震耳的哄笑,囚犯們一掃愁雲慘霧,笑得樂不可支,裏麵但數呂品笑得最響亮、最誇張,倒是方飛滿懷愧疚:如果他沒有屈從於天宗我,天皓白就不會死,審判不會發生,呂品也不會襲擊巫史,簡真更不會卷入紛爭,還有天素……方飛偷眼看去,女孩兩眼朝天,保持讓人心悸的冷漠。


    “閉嘴!”守衛一聲斷喝,笑聲消失,呂品吐出舌頭,衝方飛眨了眨眼,小度者沒好氣說道:“你高興什麽?你以為這是雲遊世界?”


    “對啊!”呂品開懷大笑,“天獄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裝腔作勢,”簡真衝他怒吼,“你心裏肯定怕得要死。”


    “我又不是你,”呂品翻起眼珠,“不瞞你說,我故意的。”


    “故意?什麽故意。”


    “故意踹了巫嫋嫋,巫史最護犢子,我就知道他會幫女兒出頭。”


    “白癡,”簡真氣得兩眼發紅,“你想坐牢想瘋了?”


    “坐牢也沒什麽不好,”懶鬼相當樂觀,“有吃有喝有睡,唯一的問題是不能通靈。”


    簡真半信半疑,忽聽一個聲音冷冷傳來:“不知死活的小東西,你根本不知道天獄裏有什麽?”


    三個男孩掉頭望去,出聲的是一個中年壯漢,胡須濃密,目光瘮人,粗壯的小臂裸露在外,像是打磨光滑的熟銅,上麵刻滿細密的紋身,看上去像是飛鳥的翅膀,囚衣左右敞開,堅實的胸脯上紋了一個獸頭,遠看如獅如虎,嘴喙卻像鷹隼。


    “你說天獄裏有什麽?”呂品反問。男子譏諷地看著他:“天獄裏隻有兩樣東西。”


    “什麽?”簡真忙問,男子笑了笑,一字字說道:“痛苦和死亡。”


    方飛但覺一股冷氣從尾椎躥起,小蛇一樣爬過脖子、鑽進腦子。車艙裏的氣氛變得凝重,憂愁和恐懼在虛空中交織,如同一張大網,把所有的囚犯都包裹在內。


    “你紋的是雞還是鴨?”懶鬼笑眯眯打量壯漢。


    “這是獅鷲,”壯漢額頭上青筋浮現,“你他媽眼睛瞎了?”


    “抱歉,你怎麽知道天獄裏有什麽?”


    “我去過一次,”“獅鷲”悶聲迴答,“這是第二次。”


    “你犯什麽罪?”


    “關你屁事。”獅鷲斜眼瞅向方飛,“你知道天獄的囚犯最喜歡誰嗎?”方飛搖頭,獅鷲眯起兩隻蛇眼:“叛道者。”


    “胡扯,”簡真嚷嚷,“誰會喜歡這個?”


    “你喜歡吃肉嗎?”獅鷲衝他眨眼。


    “喜歡。”大個兒居然咽了一口唾沫。


    “對囚犯來說,叛道者好比一塊上好的伯牛肉,”獅鷲盯著方飛舔了舔嘴唇,“他們會用各式各樣的法子來切割、烹飪,再高高興興地一口口吃掉。”


    他口氣輕鬆,方飛卻是頭皮發炸,迴頭看向四周,發現所有人都盯著自己,無論囚犯守衛,全都眼神陰鬱。他渾身發冷,感受到所有的惡意——即便到了天獄,他也是道者的公敵。


    “你是說……”大個兒抖索索問道,“他們會吃人?”


    “打個比方,”獅鷲咧嘴一笑,“當然囉,天獄裏被人吃掉也不稀罕。”


    簡真捂著臉大喘粗氣,呂品好奇地打量獅鷲:“你在天獄被人欺負過嗎?”壯漢的臉沉了一下,冷冷說道:“誰敢欺負我?那真是活膩煩了……”


    “是嗎?”有人笑著說道:“上一次惹惱了血河幫,跪在地上吃土的是誰啊?”


    獅鷲怒血衝臉,迴頭瞪向一個瘦高男子,那人四十出頭,麵皮幹巴巴緊貼顴骨,他瞥著獅鷲,深金色的眸子透著嘲諷。


    “蠍尾狼,”獅鷲衝著瘦子怒喝,“你說什麽?”


    “我說錯了嗎?”蠍尾狼穩坐不動,“到了天獄,你就是個不入流的小角色。”


    “放屁。”獅鷲衝向“蠍尾狼”,扯動手足鐐銬,當啷聲中,他摔倒在地,從頭到腳通紅發亮,“天獄禁錮符”從他的肌膚上湧現出來,明亮的符字宛如燃燒的火焰。獅鷲嘶聲慘叫,痛苦地蜷縮成團。蠍尾狼見他吃癟、裂開薄唇冷冷陰笑。


    方飛低頭看看自己,想象肌膚下暗藏的符字,忽覺一陣說不出的惡寒。


    “九星之子,”蠍尾狼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想知道自己的命運嗎?”


    “命運?”方飛詫然抬頭,幹瘦男子衝他詭笑:“你黃氣壓身,命犯太歲,玄相消沉,五行缺水,若無木德相濟,必為精金所傷。”


    “什麽意思?”方飛聽得一頭霧水。


    “你死定了,”蠍尾狼舔過薄唇,“天獄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老一套,”方飛沒好氣說道,“大家都這麽說。”


    “我可不是大家,”蠍尾狼挺直腰板,“我是‘望氣士’,透過你的元氣,洞見你的未來。”


    “是嗎?”方飛半信半疑,“你會算命?”


    “對!”蠍尾狼攤開右手,“你的命運就像手掌的紋路,在我看來一清二楚……”


    方飛望著那隻枯瘦的手掌,心裏忐忑不安,忽聽獅鷲嗬嗬冷笑,轉眼看去,壯漢符字褪去,艱難地爬迴座位,方飛忍不住問:“你笑什麽?”


    “我笑你真蠢,”獅鷲指著蠍尾狼,“你知道他犯的什麽罪嗎?”方飛茫然搖頭。


    “詐騙罪,”獅鷲冷冷說道,“他以算命為由,騙了別人三百萬。”方飛應聲一愣,迴頭看去,蠍尾狼麵不改色,仿佛獅鷲在說別人。


    “不愧是騙子,臉皮真厚,”獅鷲嘖嘖連聲,“我說,蠍尾狼,你騙的錢去哪兒了?”


    “花光了!”蠍尾狼迴答。


    “他們該判你死刑,”獅鷲恨恨說道,“送你去天獄太便宜了。”


    “得了吧,”蠍尾狼好脾氣地說,“你搶劫一百次,也比不上我一句話賺得多。蠻力永遠比不過智力。”


    “屁!”獅鷲咬牙發狠,“早晚我擰斷你細脖子,讓你知道什麽叫蠻力。”


    “我詐騙沒錯,那是為了錢,”蠍尾狼狡黠地盯著方飛,“你有錢嗎?”


    “沒有。”


    “所以我騙你幹嗎?”


    方飛瞪著對方:“你沒騙我?”


    “就算是個騙子,一輩子也要說兩句真話。”


    “你真能預見未來?”方飛半信半疑,“我真的會死?”


    蠍尾狼微微點頭,方飛不覺心神恍惚。呂品身子前傾,笑嘻嘻瞅著詐騙犯,“那你說說,他怎麽死的?”蠍尾狼瞟他一眼:“我說過了。”


    “是嗎?”呂品正想嘲諷兩句,腦子閃過一個念頭,脫口而出,“葬身之地?”


    “對,”蠍尾狼獰笑,“葬身之地。”


    笑容從懶鬼臉上褪去,掉頭看向方飛,眼裏充滿憂慮。方飛見他神氣不對,忍不住問:“葬身之地什麽意思?”


    “說起來挺複雜,”呂品撓了撓頭,“到了天獄你就知道了。”


    “為什麽要到天獄……”方飛話沒說完,一個人急匆匆闖入車艙,抹著汗說:“趕上了,好險!”


    來的是一個男子,三十出頭,麵容白淨,一身藍色套裝,拎著深棕色皮箱,因為趕路的關係,麵孔發紅,腦門見汗,他歪坐在車尾的軟椅上,向眾人投來和善的目光。


    “文彥青,你幹嗎去了?”守衛頭目,一個兩鬢斑白的男道者不滿地看著新來的男子,“大家都在等你呢!”


    “路上遇見一個病人,”文彥青歉然說道,“我不能看著不管。”


    “文大夫還是老樣子,”蠍尾狼望著男子一臉諂笑,“總是這麽好心腸。”


    “你認識我?”便裝男子驚訝地打量他,蠍尾狼賠笑說:“上次您給我治過傷,我斷了四根肋骨……”


    “還有這事兒?”文彥青撓撓頭,“你叫什麽來著?”不待蠍尾狼迴答,他又擺了擺手,“算了,反正我也不感興趣。”


    蠍尾狼臉色發青,悻悻縮了迴去。文彥青自顧自打開皮箱,取出通靈鏡,高高興興地玩耍起來。


    呂品盯著鏡子,活是見了魚的饞貓:“為啥他能通靈?這可真不公平。”


    “閉嘴,”獅鷲冷哼一聲,“你知道他是誰嗎?”


    “不就是大夫嗎?”呂品隨口說道,“哪兒都有大夫。”


    “他是獄醫,想在天獄裏活命,全看他的心情。”


    “也沒那麽玄乎,我隻是履行職責,”文彥青放下鏡子,衝著懶鬼笑笑,“喏,你就是九星之子吧?”


    “我不是!”懶鬼指向方飛,“他才是。”


    “對,”文彥青一拍額頭,“哈,我老是記不住人……”他笑眯眯地看著呂品,“那麽你是誰?”


    “呂品,”懶鬼大方迴答,“白虎呂品。”


    “你多大?”文彥青好奇地打量男孩。


    “十四!”


    “可憐,”獄醫嘖嘖連聲,“這麽小就進天獄。”


    “你會關照我吧?”呂品打蛇隨棍上,準備套套近乎。


    “沒問題,”文彥青摸了摸下巴,“隻要你活著走進獄醫室。”


    “怎麽說?”呂品不解地問。


    “我是醫生,隻管治病,”文彥青的臉上笑容消失,“至於獄醫室外麵的事,我一概不管不問。”


    呂品忍不住看向方飛,兩人四目相遇,方飛歎了口氣,輕聲說:“呂品,你不該來的。”


    “得了吧,”呂品白他一眼,“我才不會放棄你。”方飛一愣:“你說什麽?”


    “我是個不可救藥的家夥,”呂品直視前方,小聲說道,“可你從未放棄過我。”


    “你……”方飛的舌頭僵住了,心底湧起一股熱流,眼眶酸溜溜、濕乎乎,霎時間模糊了一片。


    “真肉麻,”簡真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捏著脖子幹嚎,“你倆惡心死了!”


    “住口!”守衛頭兒掉過頭,狠毒的目光讓大個兒打了個突,“車要開了,都給我老實一點兒……”


    啪,艙門合攏,宛如皮肉生長,跟車身融合如一。跟著腳底一震,方飛的心也懸了起來。他看不見外麵的景象,可是根據穿越“三劫門”的經曆,衝霄車正以驚人的高速遠離地麵。加速度把他摁在座椅上麵,讓他唿吸困難、頭暈目眩,方飛轉眼望去,守衛們挨著文彥青坐了下來,緊緊攥住符筆,盯著車頭略顯緊張。


    方飛也忍不住朝車頭看去,以前搭乘衝霄車,車頭與車身隔離,看不清如何駕駛,可是這輛囚車一眼看個通透,車頭無人駕駛,附近的艙壁浮現出繁密的符咒,忽隱忽現,五光十色,掀起潮水似的光波,順著艙壁向後流淌。


    束縛消失了,失重的感覺洶湧撲來,每一個細胞都冉冉飄浮,方飛仿佛變成了一片羽毛,座椅的吸力綿綿傳來,與澎湃的升力達成一種奇妙的平衡。


    “到哪兒了?”這念頭剛剛閃過,方飛的眼前豁然敞亮,車艙變成了淡淡的虛影,如同拉開幕布的舞台,廣漠的宇宙在他眼前無盡地展開。


    “好好看看四周,明白自己在哪兒,”守衛頭目收起符筆,用輕蔑的目光掃視艙內的囚犯,“當你們明白自己的處境,就會斷絕一切僥幸的念頭,老老實實地呆在天獄,乖乖地接受懲罰。你們罪孽深重,你們就是一群任人宰割的可憐蟲……”


    他長篇大論,意在警告,可是方飛充耳不聞,他被遠處的景象迷住了,那是一顆美麗的星球,孤零零懸在太空,異彩紛呈,引人入勝——


    淺藍色的大海環抱起伏的陸地,海裏的島嶼大大小小、紅綠斑斕,如同灑落在布丁上的糖果,繽紛悅目,光亮怡人。海水的顏色從北到南由淺入深,深沉處宛如女孩的眼眸,清淺的地方卻像是雨後的晴空。西邊的亡靈海籠罩一股耐人尋味的晦暗,東邊的無情海卻像是一塊打磨光滑的玉石;極海的冰蓋在太陽下雪白耀眼,南溟島四麵凸起,居中微微凹陷,紋理來迴縈繞,看上去就像太古神明留下的一枚指紋。


    陸地的顏色更加繁複多變,縱橫跌宕的山脈仿佛洪荒龍蛇的遺蛻,安然自得地盤踞在原野溝壑之上,紫微樹蔥蔥蘢蘢,無處不在,好比紫色地毯,洋洋灑灑地繡滿了各色花紋:金紅黃綠,青藍黑白,賞心悅目又誇張扭曲,仿佛國畫渲染,又如抽象畫派,其間的浮羽山清晰可見,如同一根手指僵硬地指向太空……


    第一次看見紫微的全貌,方飛激動難耐,恨不得伸出雙手,把那顆瑰麗的圓球捧在掌心摩挲把玩。


    衝霄車不斷遠離紫微,星球越來越小,太陽照射下,通體籠罩一曾淡紫色的光暈,仿佛深海魚龍吐出的水泡,透著一股難以名狀的虛幻。方飛看了時許,漸漸迷惑起來,鬧不清眼前的紫微是真是幻,也分不清自己身在現實世界還是無涯夢境。


    他揉了揉臉,趕走迷思,再看車頭方向,宇宙幽深,幾顆寒星稀稀落落,如同灑落在天鵝絨上的細小水鑽。


    比起紫微星球,這樣的景象太過乏味。方飛正要掉頭,眼角的餘光忽然掃到一個東西。


    那東西藏在宇宙深處,就像隱藏在墨汁裏的章魚,隨著飛車逼近,顏色也從深黑變成了淺淡的灰色,一點一點地從蒼茫黑暗裏冒出頭來——


    那是一個不太規則的球體,遠遠看去,如同長滿痤瘡的人臉,須發茂盛,抿嘴閉眼,眉頭緊緊蹙起,正在冥思苦想。可是“人臉”很快消失,巨大荒涼的星球從太空中湧現,如同一堵高牆擋住飛車的去路。


    星球上沒有生命的跡象,也看不見江河湖海,隻有連成一片的荒漠丘山,可怕的死寂籠罩星體,儼然紫微的反麵,一生一死,遙遙相對。


    方飛恍然有悟,看向守衛胸前的徽標,沒錯,眼前的星球被刻畫在徽標上麵,隻不過上麵的“人臉”更加鮮活——這是天獄的標記,這顆星球就是天獄的所在地。


    飛車悄然變緩,數百點黑影離開天獄星,圓圓溜溜,又快又急,就像毛筆灑出的水珠,向著飛車高速飛來。


    “人嗎?”方飛很快否定,因為“水珠”來得太快,瞬間接近車頭。仔細看去,“水珠”無水,而是灰褐色的固態球體,直徑超過一米,閃爍灰白冷光,停在前方一動不動,眼珠似的審視飛車。


    衝霄車停了下來,押送的守衛紛紛起身,念念有詞,符筆上下揮舞,符字縈繞車身。圓球也在逼近,百米、十米、五米……望著圓球接近,方飛不覺緊張起來,猜想圓球是一種活物,擁有高超的智能和強大的力量,它們接近飛車也不是出於善意,因為守衛的樣子如臨大敵。


    啪,圓球突然展開,變得扁平寬大,宛如數隻巨獸,牢牢抓住飛車,灰褐色的物質肆意流淌,覆蓋了每一寸車身。太空消失了,星辰沒了影子,神秘的物質嗡嗡作響,車艙不勝負荷,發出吱嘎嘎的哀鳴。


    眾人正覺驚恐,灰色忽又褪去,太空和星辰成塊成片地展現出來,圓球離開了車身,靜悄悄地在四周飄浮。


    守衛如釋重負,紛紛落座,兩眼盯著圓球,緊張揮之不去。


    車頭符字流轉,衝霄車繼續前進,圓球跟在一旁寸步不離。


    方飛望著圓球不勝困惑,這些球體從何而來,又受何人支使?思忖間,粗糙的地表闖入眼簾,星球上的山脈海拔較低,形勢不算險峻,棱角頗為圓滑,沒有環形的火山,也無隕石撞擊的坑洞,溝壑迂迴曲折,並非深不可測,原野貌似平坦,可是仔細看來,散落了許多低淺的窪地。


    飛車展開翅膀向下俯衝,方飛驚訝地發現,星球居然擁有大氣,衝霄車點燃了濃密的空氣,金色的翅膀摩擦氣流,灑下一溜溜明亮的火雨。


    地麵的景物不斷放大,到了千米高空,飛車刹住勢頭,盤旋著落到地上。艙門徐徐洞開,守衛頭目下車巡察一周,迴頭嚷嚷:“行了。”


    守衛聚在一起,經過車艙,邊走邊寫符咒,隨著符光閃動,囚犯的符鎖也跟座椅分離。


    “下去!”守衛筆指犯人,車艙裏的氣氛驟然緊張,唯有文彥青拎起皮箱,一身輕鬆,笑嘻嘻揮手說:“別害怕,我保證,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他的話掃除了犯人的疑慮,作為二進宮的老鳥,獅鷲當先下車;天素跟隨在後,經過方飛身前,掉頭瞟他一眼,流露的殺氣讓他雙腿發冷。


    囚犯魚貫下車,守衛跟在後麵,筆尖不曾離開犯人的要害。方飛倒數第二個下車,夾在呂品和簡真之間,大個兒落在最後,他滿腹冤屈,兩眼哭得又紅又腫,就連唿吸也透著沮喪,斷斷續續,唿唿嗤嗤,聽起來就像泄了氣的皮球。


    地麵出乎意料的柔軟,不像沉實的泥土,倒像動物的血肉。這感覺似曾相識,方飛搜腸刮肚,忽然心念一閃,失聲叫道:“息壤!這是息壤!”聲音又尖又高,寂靜中格外刺耳,眾人紛紛迴頭,活是盯著一個白癡。


    “嗐!方飛,”呂品在前麵小聲說,“你不知道天獄星的來曆嗎?”


    “你知道?”方飛反問。


    “這可是常識,”簡真在後麵悶聲說道,“你沒學過《紫微史》嗎?”


    “學過,”方飛沒好氣說道,“書上沒說這事兒。”


    呂品“噢”了一聲,說道:“這段曆史是普通,不會出現在課本上,學宮裏學的都是高級貨。”


    “對!”簡真接嘴,“這件事我在幼兒園就知道了。”


    “什麽?”呂品驚詫地望著他,“你還上過幼兒園?”


    “你什麽眼神?”簡真滿心別扭,“我就不能上幼兒園?”


    “沒什麽?”懶鬼歎一口氣,“我想象不出你小時候的樣子。”


    “胡扯!”大個兒七竅生煙,“你生下來就是一隻臭狐狸。”


    “吵什麽?”守衛筆尖一抖,一束電光正中簡真腰眼,電得大個兒死去活來。方飛想要相助,守衛衝他搖晃毛筆,嚇得小度者駐足不前。


    “跟緊點兒,”守衛厲聲下令,“不要拖拖拉拉。”


    方飛見簡真並無大礙,略微放下心來,迴頭四顧,不見流水草木,也無飛禽走獸,灰褐色的息壤起起伏伏,一直延伸到天地盡頭。紫微星從地平線上嶄露頭角,活是鑲嵌寶石的花邊,太陽有些遙遠,蒼蒼黃黃的就像是黑紙上的畫兒。


    囚犯的隊伍拉成一條長蛇,在荒原上蹣跚爬行,強烈的孤獨撲麵而來,方飛感覺這樣行走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發瘋。


    “我們到底去哪兒?”他小聲問道。


    “天獄!”呂品迴答。方飛不由納悶:“這兒不就是天獄嗎?”


    “噢!”懶鬼看了看四周,“我也說不清。”


    “離天獄遠著呢!”蠍尾狼就在呂品前麵,頭也不迴地說道。


    “幹嗎不直接在天獄降落?”呂品問道。


    “為了提防犯人,”蠍尾狼咯咯尖笑,“有些家夥要在天獄裏呆一輩子,誰知道他們會不會鋌而走險?”


    方飛迴頭望去,衝霄車光芒流轉,正在冉冉飛升。那些圓球流連不去,跟著車身上升一程,衝霄車加速擺脫圓球,衝破大氣,變成一個明亮的光點。


    “快走!”守衛嗬叱聲中,痛麻鑽進方飛的脊背,他蜷成一團,渾身電光亂躥,忽聽唿嘯聲從頭頂越過,抬頭一瞧,圓球如同成群的飛鳥,高速劃過天穹,消失在前方的丘陵後麵。


    “那是什麽鬼東西?”方飛喃喃問道。


    “盤古之虱,”蠍尾狼頓了頓,“盤古頭上的虱子。”


    “盤古?”方飛更加糊塗。


    “對呀,”呂品迴頭一笑,“天獄星就是盤古,我們現在就站在土巨靈的腦袋上。”


    “笨蛋,”簡真悶聲悶氣地挖苦,“你還不知道吧?息壤就是盤古的血肉,所以才會沒完沒了的生長。”


    “慢著,”方飛叫道,“盤古怎麽會在天上?”


    “你知道有史以來紫微最重要的事件是什麽嗎?”呂品問。


    “道者和巨靈之間的戰爭?”


    “對!支離邪帶領道者征服了六大巨靈,取得了對紫微的統治權。風巨靈和水巨靈逃入大海,木巨靈和金巨靈化身山巒,火巨靈被困在地心,剩下的土巨靈盤古,嘿,就被流放到這兒。”


    “流放?”方飛環顧四周,為支離邪的大手筆感到震驚,他低頭看著腳下,“這兒的息壤怎麽沒有生長?”


    “盤古陷入了永寂,”呂品嘖嘖說道,“支離邪幹的好事兒。”


    “怎麽把祂弄到這兒來的?”方飛越發好奇。


    “這是一個謎,”呂品豎起一根手指,“傳說支離邪把祂引到太空,利用寒冷降低了息壤的活力,從而製服了盤古。可我覺得這都是胡扯,真相肯定沒這麽簡單。”


    “這裏一點兒也不冷。”方飛雙手抱胸,感受四周的溫度,這兒寂靜無風,不冷不熱,如果真是低溫讓盤古休眠,現在一定處於絕對零度。


    進一步感知,此間空氣密度跟紫微相仿,引力也是旗鼓相當,方飛沒有任何失重的感覺。這是很荒謬的一件事,根據物理常識,沒有足夠的引力,星球無法保留大氣,天獄星比月球更小,卻有堪比紫微的引力和空氣。


    方飛百思不解,隻好徹底認輸,這兒不是紅塵,物理法則無效,既然有可以自行生長的土壤,那麽擁有空氣的小行星也不足為奇。


    放棄了思考,也就少了煩惱。方飛跟著隊伍蹣跚行走,緩慢接近“盤古之虱”隕落的山丘。


    寂靜中傳來沙沙聲,伴隨一股淡淡的腥味兒。方飛心頭一緊,舉目眺望,荒原坦蕩蕩一無所有,可是隊伍停了下來,守衛頭目站立不動,一個勁兒地東張西望。


    “出了什麽事?”簡真扭頭一看,殿後的守衛攥緊毛筆,兩眼死死盯著地麵,他越發好奇,忍不住問:“你看什麽?”


    “閉嘴!”守衛一聲低吼,簡真匆忙抿起嘴巴。


    沙沙聲忽又消失,陷入詭異的寂靜,守衛頭目沉默片刻,嘎聲說道:“走吧!”


    他邁開大步,剛要向前,豁啦一聲,前方息壤裏躥出來一個東西,狀如蛟龍巨蟒,渾身灰白發青,通身沒有五官,鼓鼓囊囊,環節相連,如同一條放大千倍的蚯蚓。


    隊伍裏響起驚叫,不待眾人反應,怪物衝出地表、居高臨下,圓乎乎、長溜溜,頭部活是攻城的撞木,兇狠地衝向守衛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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