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無相魔


    大考前一天,墨宮的牆上公布學年總分。角字組不出意外,高居第一,得到兩萬二千一百五十九分;危字組一萬三千二百七十三分,赫然排在倒數第一。


    “怎麽迴事?”簡真望著榜單難以置信,“我算過,應該是倒數第七!”


    “別忘了八次大過,”天素臉色森冷,“一次三百,扣掉了兩千四百分!”


    “完了!”大個兒哭喪了臉,“差了一萬分,還拿什麽魁星獎?”他絕望地看向方飛,後者神不守舍,一副“我在夢遊”的表情。


    “還沒完!”天素咬了咬嘴唇,“抽到合適的考題,還有機會最後翻盤!”她停頓一下,“這種事不是沒有先例。”


    “想得美,”巫嫋嫋的聲音從遠處飄來,“那個先例在三萬年前。”


    “你們死定了,”司守拙伸出右手在脖子上一抹,“哢嚓!血流成河。”


    白虎學生哄笑起來,宮奇怪腔怪調地說:“危字組,我對你們表示同情!”


    “對!”公西倩接嘴,“就像同情落水的小狗狗!”


    “沒那迴事兒,”巫嫋嫋翻個白眼,“對於落水狗,我就愛狠狠地踢它們。”


    “把它們的腸子踢出來!”百裏秀雅附和。


    “趕盡殺絕!”司守拙說。


    “不留活口!”宮奇總結。


    白虎人一麵冷嘲熱諷,一麵嘻嘻哈哈地從危字組身邊經過,天素氣得渾身發抖,迴頭衝方飛吼道:“呂品呢?他又沒來?


    “他在睡覺,”方飛小聲說道,“他一個晚上都在通靈。”


    “我猜他也不會參加考試。”天素眼裏透出極度的輕蔑。


    “我會勸說他……”方飛還沒說完,就被女孩打斷:“不用了,沒有他,我照樣能拿魁星獎!”


    她說的是“我”而不是“我們”,方飛意識到這一點,心頭湧出強烈的失落。天素的自信不是來自於團隊,而是她自己的天才,她深信單槍匹馬也能成功,至於方飛和簡真,在她眼裏跟呂品沒有什麽兩樣——全都是可有可無的累贅。


    “對呀!”大個兒還蒙在鼓裏,持之以恆地大拍馬屁,“我們全靠你啦!”


    “等著瞧吧!”天素扭頭走向水殿。


    選題儀式在水殿舉行。太極壇的桌子上放著一個淺黃色的大葫蘆,表皮光滑油亮,閃爍悅目的靈光,讓人生出一種錯覺——葫蘆長了眼睛,正在盯著自己。


    “明天是朱明節,也是年終大考的日子,”樂當時站在葫蘆後麵衝台下講話,“四年級麵臨道階考試,常、聖、至、天,考到那一步,全看你們自己。周道師,曲道師,開完了會,你們就帶四年生去渾天城……至於其他三個年級,年終大考的題目由祖師葫蘆決定。”他一伸手,拔出葫蘆塞子,叫道:“三年級!”


    突,祖師葫蘆像是燒開的水壺,葫蘆嘴裏噴出一股白氣,扭曲成五個大字:“白虎柳青陽!”


    一個大男孩站了起來,黑衣黑褲,胸口繡了金色虎頭,耳朵戴著白寶石耳環。他輕車熟路,箭步躥上講壇,啪地按上葫蘆。葫蘆向上一跳,又噴出一股白氣,凝結成若幹文字:“迷迭之森,辰時,星羅密林,山爛石、雲煉霞。”


    台下響起震耳的歡唿,柳青陽笑嘻嘻地走下講壇,沿途不斷跟同學擊掌。


    “他們幹嗎高興?”方飛不解問道。


    “因為題目簡單。”簡真迴答。


    “真沒用,”天素冷冷說道,“越簡單的題目分數越少!”方飛想了想,說道:“如果要翻盤……”


    “題目越難越好!”天素答道。


    “二年級!”樂當時又叫一聲。葫蘆噴出一股黑氣,纏繞凝結,變成五個大字:“玄武蘇若蘭!”


    一個女生站起來,徽章是紅閃閃的尾火虎,她擰著眉頭走上講台,猶豫一下,把手放在葫蘆上麵,噗,葫蘆噴出的黑氣結成一行字跡:“冰風火宅,辰時,鑄雪峰,帝江、聶昂。”


    歡唿聲再次響起,蘇若蘭眉眼舒展,走下講壇,臉上的笑意止不住地洋溢出來。


    “又是送分題!”天素輕哼一聲,眼底深處透出一股焦慮。


    “一年級!”樂當時叫嚷。


    突,突,突,葫蘆連跳三下,噴出一股青氣,宛轉結成四個大字:“蒼龍方飛!”


    殿中寂靜一下,白虎人發出響亮的噓聲,方飛措手不及,一時呆住。天素皺起眉頭,使勁肘他一下。方飛吃痛起身,走到葫蘆麵前猶豫不決,樂當時隔著桌子兩眼出火:“磨蹭什麽?快摸葫蘆!”


    方飛打量葫蘆,這東西不像木頭、更像石頭,下麵一行朱紅色的銘款,經過一年的學習,方飛認得出銘款上的蝌蚪古篆:“支離邪藏酒器!”


    葫蘆也是道祖遺物,方飛吸一口氣,伸手撫摸葫蘆,溫潤滑膩,宛如活物。


    噗,葫蘆吐出天青色的文字:“四神關、辰時、蒼靈地峽、天皓白、狐青衣!”


    大殿裏哀號一片,“臭爪子”、“倒黴鬼”不絕於耳。


    方飛不知道“四神關”的來曆,可也明白試題的難度跟台下的叫罵成正比。他血湧雙頰,低著頭迴到座位,簡真怒氣衝天,指著他的鼻尖大罵:“倒黴鬼,自從見到你,我就沒遇上什麽好事兒。”


    “不要怨天尤人!”天素眉毛一揚,“四神關也沒什麽大不了!”簡真虛怯怯看她一眼:“我聽說,‘四神關’會死人!”


    “死的不是你就行,”天素小臉泛紅,兩眼放光,“四神關總分很高,即使懶鬼不來,隻要你們闖過第四關,我再奪得通關寶物,那麽我們就能翻盤。”


    “通關寶物?”簡真愣了一下,“沒有人能奪得通關寶物。”


    “是嗎?”天素挺身站起,冷冷丟下一句,“你說的那是普通人!”


    方飛迴到寢室,呂品趴在床上睡得正香。


    “死懶鬼,起床了!”大個兒趴到床邊,衝他耳邊怒吼。


    “滾開……”呂品翻一個身,繼續他的黃粱美夢。


    方飛取出通靈鏡,搜索“四神關”,很快得到如下信息——


    “四神關共有四道難關。第一關每人四百分,第二關每人八百分,第三關每人一千六百分,第四關每人三千二百分。奪得通關寶物,總分翻倍計算。”


    “天素說得對,”簡真眉飛色舞,“除掉呂品,我們最多能得三萬六千分……”


    “做夢!”呂品睡眼惺忪地從上鋪探出頭來,“死肥豬,你最多能過一關。”


    “呸!”簡真下意識駁斥,“你一關也過不了!”


    “對!我根本不會去考試!”


    “為什麽?”方飛早有預感,但聽呂品親口說出,心裏仍是說不出的難受。


    “我奶奶病了,我明天請假迴家!”


    “你撒謊!”


    “那又怎麽樣?”呂品理直氣壯。


    “我殺了你!”簡真虛張聲勢地揮舞拳頭,方飛把他撥到一邊,注目呂品說道:“我想知道原因。”


    “我奶奶病了!”


    “那不是真正的原因!”


    呂品看他一眼,喃喃說道:“好吧!反正過了明天,我們不會再見麵了。”


    “做夢!”大個兒氣得跺腳,“天素一定會贏……”


    “無所謂,”呂品說道,“不管輸贏我都要退學。”簡真一時噎住,流露出困惑神氣。


    “為什麽?”方飛強忍激動。


    “我不是真正的道者,”呂品衝他笑笑,“這方麵我倆挺像!”


    “你也是度者?”方飛莫名詫異。


    “你不奇怪嗎?犬妖為什麽衝著我叫?我為什麽能控製那些妖怪?喏,有時我還能控製道者,”呂品舔了舔嘴唇,“那是一種攝神術,隻有狐妖才會用!”


    “啊!”簡真脫口而出“你真是狐妖?”


    “不全是,”呂品兩眼朝天,“我媽是狐妖……我是道妖混血!”


    地上兩人目定口呆,呂品滿不在乎地撇嘴:“死肥豬,你盡可以叫我臭狐狸,也可以叫我死雜種。喏,想到什麽叫什麽,過了今天你就沒機會了。”


    “我,哼……”大個兒哼哼唧唧,“那個我,哼哼……”最後啥也沒說出來。


    “那有什麽關係?”方飛皺了皺眉,“我不在乎你媽媽是誰!”


    “有人在乎!”


    “誰?”


    “皇師利!”呂品嗓音裏透著苦澀,“他說……我的出生是一個錯誤!”


    方飛困惑地望著懶鬼:“我以為你不會在乎他的鬼話。”


    “我不在乎別人說我,可我不想他們笑話我媽!”


    “你媽媽……”方飛欲言又止,呂品看出他的心思:“我沒見過她,我生下來她就走了!”


    方飛沉默一下,伸出手來:“好吧,祝你好運!”


    “謝謝!”呂品看他一眼,沒有跟他握手,翻一個身,沒心沒肺地睡著了。


    簡真像是斷了根的大樹,轟然倒在床上,口中念念叨叨:“明天不會輸,我們還有天素……”他嘴裏念了十遍,心裏又念了幾百遍,直到這個意念牢不可破,這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方飛吃過晚飯,躺在床上,看一會兒書,等到睡意上來,已是午夜三更。天湖方向傳來蛟龍淒冷的長吟,方飛聽得懂它們的語言,這是蛟龍在訴說衷腸,表達綿綿情思,隻不過傳情的對象不是同類,而是天上皎潔的月亮。不是每一條蛟都能成為龍,成為神龍更需要成千上萬年的時光,忍受無窮無盡的孤獨,身邊的一切去了又來,永恆不變的隻有太陽和月亮……


    方飛體味孤獨的感覺,迷迷糊糊地進入夢鄉,他夢見自己收拾行禮,走出了學宮的大門,經過摩雲聖道的時候,兩側的雕塑都變成了白虎人。他們鼓掌歡送,極盡挖苦,天皓白站在大道的盡頭,臉上透著深深的失望。


    方飛望著老道師,訥訥地停下腳步,忽覺有人拍打肩膀,迴頭一看,天素雙眉揚起,大喝一聲:“笨蛋,全都怪你!”


    他激靈一下,完全醒了。遠處傳來夔龍的鼓聲,向窗外一瞧,月落星沉,考試的日子到了!


    考試都在學宮外麵舉行,所有學生在摩雲聖道集合。方飛走出大門,一眼看見天素,女孩焦躁不安,見了他劈頭喝問:“呂品呢?”


    “他奶奶病了!”方飛小聲說道,“他請了假……”


    “算了,”天素悻悻揮手,“他不來更好!”轉過身,大踏步走向蚣明車。


    三人上了車,才發覺角字組也在車上,不是冤家不聚頭,下車不免示弱,隻好硬著頭皮坐了下來。


    “喲!”宮奇陰陽怪氣地說,“危字組怎麽才三個人?”


    “呂品今天請假!”司守拙消息靈通。。


    “請什麽假?”巫嫋嫋在車尾叫喊,“那叫臨陣脫逃!”


    “危字組成三腳貓啦?”百裏秀雅笑得麵目猙獰。


    “不是貓!是蛤蟆!”司守拙接嘴,“三條腿的大蛤蟆!”


    “哈哈哈!”車裏爆出一陣哄笑。


    天素一咬牙,騰地站起,冷冷掃視車廂:“角字組贏不了魁星獎!”


    車廂裏沉寂一下,巫嫋嫋跳了起來,針鋒相對:“誰說的?”


    “我說的,”天素揚聲說,“我要親手打敗你們!”


    “少吹牛了!”巫嫋嫋正要發飆,皇秦按住她,兩眼直視天素:“我知道天外天的事。”


    車廂裏又是一靜方飛掃眼一瞧,發現人人神情肅穆,登時恍然大悟——天外天發生的事早已傳遍學宮,隻是沒有人說出來罷了。


    天素有些措手不及,身子微微僵硬,澀聲說道:“那又怎麽樣?”


    “我們也來打一個賭,”皇秦平靜地說,“如果角字組贏得魁星獎,我要危字組一樣東西?”


    “什麽?”


    “尺木!”


    車裏一片躁動!尺木寄居長牙龍的元神,與方飛渾然一體,失去尺木,好比挖心摘肺。天素也懂這個道理,瞅著方飛麵露遲疑。


    “我同意,”方飛沉聲說道,“萬一‘危字組’贏了呢?”


    “你想要什麽?”皇秦隨口問道。


    “玄淩劍!”方飛迴答幹脆。天素一愣,叫道:“方飛,你什麽意思?”


    “如果危字組贏了,”方飛避開女孩的目光,“你要買下‘玄淩劍’送給天素!”


    “方飛,”天素滿心不是滋味,“你不要自作主張!”


    “那把劍在哪兒?”皇秦問道。


    “倏忽塔,”方飛頓了頓,“價值五百萬點金。”


    “五百萬?”巫嫋嫋跳了起來,“你這是敲詐!”


    皇秦掃她一眼,巫嫋嫋噘著嘴坐迴去。皇秦沉思一下,點頭說道:“成交!”


    “好!”方飛掉頭看向窗外。


    車廂裏陷入尷尬的靜默,天素呆了呆,緩緩落座,忽聽有人在遠處嘀咕:“真有意思啊,賭注越下越大了……”


    到了山腳,一年生下車,在勤務的帶領下向東飛行。飛了五分多鍾,雲開霧散,蒼茫大地上出現了一道長長的裂穀,好似開天辟地的神靈,鑄成倚天長劍,曾拿此間試過鋒芒,而後曆經萬古,傷口也未愈合,連綿不絕地湧出碧綠的血液。


    地峽離浮羽山很近,峽裏的岩石金碧發亮,上古樹木的遺骸比肩林立,高出左右山崖,仿佛守衛峽穀的武士。峽口煙霧嫋繞,似有巨龍沒日沒夜地吞吐雲氣。


    “那就是蒼靈地峽?”簡真瞪著前方,“看著就不吉利。”


    方飛望著峽穀,內心隱隱不安,地峽深處藏了某種奇怪的東西,很可怕,又很親近。腳下的尺木莫名興奮,陡然加快速度,甩開簡真,一陣風落在峽口。


    方飛掏出仙羅盤一瞧,卯時剛過,離考試還有一個時辰。考生先後抵達,呆在峽口煉氣熱身。


    天素不滿方飛自作主張,對他愛搭不理。簡真每到考試都很緊張,想盡辦法給自己泄氣,他背著手走來走去,不時跟方飛來一句“輸定了,你的尺木要丟”,一會兒又說:“唉,全指望天素,我們兩個根本不行……”鬧心的程度勝過天底下最聒噪的烏鴉。


    方飛忍受不了,走到人少的地方,剛喘一口氣,左手食指上傳來振動,低頭看去,“波耶水鏡”變成的指環發紅發亮,那是“無礙共振”的信號。“波耶水鏡”一分為三,除他之外,呂品和簡真各得一麵分鏡,大個兒還在遠處神神道道,那麽“無礙共振”隻會來自呂品。


    “難道他迴心轉意?”方飛摸一摸指環,展開“波耶水鏡”,呂品的通靈台立馬跳了出來,狐狸頭像閃爍不停,下麵寫著兩個白色小字:“救我……”字跡潦草無比,足見書寫的時候慌亂不堪。


    方飛愣了一下,匆忙寫道:“出了什麽事?”呂品沒有馬上迴應,過了幾秒鍾,文字逐一閃現,也是白色元氣,但跟呂品的筆跡迥然不同:“方飛嗎?”


    方飛心頭一跳,如果跟他通靈的另有其人,那麽呂品肯定落入險境。


    “你是誰?”他抖索索寫道。


    “鏡子旁邊還有其他人嗎?”對方迅速迴應。


    “沒有。”方飛如實迴答。


    “呂品在我手裏,”那人繼續寫道,“你一個人來,如果告訴別人,你就等著給他收屍!”


    “你是誰?”方飛極力理清混亂的思緒。


    “你知道我是誰!”字跡洋洋灑灑,寫字的人似乎在笑。方飛握緊筆杆,沉默時許,寫下三個字:“無相魔?”


    對麵沒有馬上迴應,過了一會兒,屏幕上跳出兩個血淋淋的大字:“快來!”


    方飛瞟一眼遠處,簡真停下腳步,疑惑地朝他看來。男孩心跳加快,汗水從毛孔裏洶湧而出,眼前景物恍惚,耳邊的喧鬧也離他遠去。


    “快來!”隔著屏幕也能感覺對方的憤怒。


    方飛使勁捏一下臉頰,劇痛讓他清醒了不少,他吸一口氣,壓住心跳,飛快寫道:“你們在哪兒?”


    “八非學宮!”寫完四個字,呂品的頭像暗淡下去,通靈結束了,皮球踢給了方飛。他不去,呂品會死,他去,呂品也會死,同時送命的還有他自己。


    簡真猶豫著走了過來,方飛看他一眼,收起通靈鏡,揮手丟出尺木,縱身跳了上去。


    “方飛,”簡真的驚叫聲從後麵飄來,“你去哪兒?”


    方飛隨口胡謅:“我忘了帶筆……”話一出口就被狂風吹走,他也不知道大個兒聽見沒有。此去兇多吉少,他沒有把握活著迴來,可是如論如何,他也不能眼看著呂品送命。


    迴龍壁空無一人,方飛鑽進一輛蚣明車,等了兩分鍾,大蜈蚣開始爬行。很快越過雪線,望著撲麵而來的風雪,方飛感覺時間無比漫長,他的心也隨著車身起起伏伏、翻山越嶺……方飛漸漸意識到,這輛車正在把他帶向死亡,有一瞬間,他感覺後悔,想要折返迴去,可這念頭很快就被打消,他的眼前閃過燕眉的影子,女孩沉默地望著他,讓他生出了一股無以名狀的勇氣。


    “也許還有別的辦法。”他抱有一絲僥幸,試圖尋找對策,可是不知為何,腦子被凍住了,思維遲鈍得離譜。他對敵人一無所知,可從剛才的通靈來看,無相魔對他了如指掌,挾持呂品是一記狠招,揣摩透了方飛的性情,算準他不會丟下朋友。


    車身震動一下,緩悠悠停了下來,蜈蚣的腳尖劃過地麵,發出刺耳驚心的摩擦聲。


    方飛漫步下車,舉目望去,摩雲聖道冷冷清清,除了成片的雕像,看不見一個活人。


    “學宮的人呢?”方飛望著學宮大門,感覺安靜得蹊蹺。他看向天極盤,指針指定卯時一刻,時間還不算晚,現在救出呂品,也許還有參加考試的時間。


    “還想那個幹嗎?”他敲了一下腦門,望著道祖雕像,忽然生出異樣的感覺——支離邪正在注視著他,蒼老的麵孔上流露出一絲哀傷。


    方飛揉了揉眼睛,發現雕像還是老樣子——眺望遠方,沉思默想。


    “見鬼!”方飛迴望四周,道路兩邊的石像向他注目望來,眼神各式各樣,憐憫、悲哀、憂傷和悵惘,還有幾尊石像目光陰沉,很有一些幸災樂禍。


    方飛背脊發冷,仿佛陷入噩夢,周圍不再是無知的雕像,而是年久歲深的千百陰魂。他的汗毛豎了起來,冷汗順著脊背流下,腸胃像是打了結,不由扶著一尊石像幹嘔起來。


    吐了一會兒,他直起身來,使勁甩了甩頭,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去。他想要走快一些,雙腿卻像灌滿了醋,酸酸軟軟地使不上勁。


    乾坤袋裏的尺木跳了一下,巨龍的影子從他心頭閃過。


    “危險……”似乎有人對他沉喝。警兆突如其來,方飛下意識向左一跳,白光擦身而過,命中一尊石像。雕像來迴搖晃,方飛的眼前也微微暈眩。如果沒有跳開,這一道“昏迷符”就能讓他倒下。


    他不敢停留,縱身向右,閃到一尊石像背後。嗤,雪白的符光擊中石像,火光迸濺,碎屑亂飛,打在身上十分疼痛。


    真正陷入危險,方飛反倒清醒過來,思路敏捷,目的明料。他很快判斷出符光來自何方,低頭彎腰,盡力奔跑,靈巧地把雕像當做掩護,一口氣躲過三道符咒,繞到一尊雕像背後,屈膝躬身,猛地跳出,元氣躥出指尖,一道“閃電符”頃刻寫就。


    “雷槍電……”方飛的咒語堵在嗓子眼上。


    呂品兩眼睜圓,就在前方不遠,“束縛符”把他捆得嚴嚴實實,“噤聲符”黏住了兩片嘴唇,隻有眼珠還能轉動。他的身後站了一人,黑鬥篷、金麵具,從頭到腳都很熟悉。


    “蒼龍方飛,”黑衣人發出尖利嘶啞的假聲,手裏的符筆頂住呂品的脖子,“我一抖手,他的腦袋就會上天。嗬,你不想讓他變成無頭鬼吧?”


    呂品使勁眨眼,示意方飛離開。方飛極力不去看他,盯著黑衣人問:“你是無相魔?”


    “嗬!”黑衣人沒有否認。


    “這兒可是八非學宮!”方飛看向學宮大門,渴望有人從門裏走出,道師、勤務、學生……不管是誰都行。


    “別費心了,”無相魔話中帶笑,“除了我們三個,這兒誰也不會來。”


    方飛的心緊了一下,猜不透他的話是真是假。學宮沒有人?讓人難以置信。如果是真的,他又是怎麽辦到的?方飛念頭飛轉,盯著麵具後麵的那一對眼珠:“你為什麽戴麵具?”


    “嗬!”無相魔笑而不答。


    “為什麽用假聲?”


    “嗬!”


    “你附身的人我肯定認識。”方飛虛張聲勢。


    “你猜猜看,”無相魔不無嘲諷地說,“我到底是誰?”


    一道亮光從方飛腦中閃過,冷汗順著額角涔涔淌下——如果真的是他,那就是一場災難。


    “猜到了嗎?”無相魔嗤嗤冷笑。


    “猜到了,”方飛深吸一口氣,悶悶說道,“你是樂當時!”


    笑聲像被刀片切斷,麵具後的眼睛連連眨動,無相魔咳嗽一聲,慢慢說道:“你有證據嗎?”


    “除了樂當時,沒有誰能讓學宮裏的人全部離開,”方飛抿了抿嘴,“當然期末考試是個好借口,畢竟今年的考試地點都遠離學宮。”


    “你認為我對祖師葫蘆使了手腳?”


    “這是個巧合,被你利用了,”


    無相魔冷哼一聲,沒有否認,忽聽方飛又說:“還有一個疑點。”


    “什麽?”


    “天外天的時候,你記了‘危字組’兩次大過。”


    “哦?”


    “其中一個理由是進入極樂塔,這件事皇師利也沒提過,他也許不知道,也許不屑說,可你一清二楚。足見那天晚上你一直在跟蹤我們,尋找下手的機會。”


    “那隻是你的臆測。”


    “反正你贏定了,”方飛直視麵具後的眼睛,“何不讓我見識一下?宮主大人!”


    “你那麽肯定?”無相魔聲音飄忽。


    “對!”


    無相魔抬起左手,摘下麵具,露出一張油頭粉麵的老臉,笑嘻嘻說道:“恭喜你,猜對了!”


    方飛手腳發冷,極力壓住狂亂的心跳,澀聲問道:“你殺了巫昂?”


    “不!”無相魔搖頭,“殺他的是你?”


    “胡說,”方飛怒喝,“我沒殺他!”


    “你沒殺巫昂,他也因你而死,”無相魔侃侃說道,“巫昂是我的第一個傀儡,我透過他混進天試院,本想進入你的身體,結果……”他舔了舔嘴唇,“我失敗了!”


    “那天晚上……”方飛想起那一晚的噩夢,盡管過了一年,他還記憶猶新。


    “我潛入你的身體,進入你的夢境,想要控製你的元神,眼看就要成功了,不料你的元神突然反噬,讓我受了重創……”


    “我重創你?”方飛不敢置信,“那不可能!”


    “騙你幹嗎?”無相魔幽幽說道,“直到現在我也很迷惑,你的元神與眾不同,多了點兒什麽,又少了點兒什麽。”


    牡丹說過同樣的話,方飛心中一團亂麻,可是麵對魔頭,他也無暇多想,為了拖延時間,故意問道:“後來呢?”


    “我不得已退迴巫昂的身體,入侵你以前,我讓他的元神陷入休眠,不料我返迴的時候他突然覺醒、大舉反抗。我傷後無力,幾乎招架不住,兩個元神較勁,身子動彈不了,隻好呆在床邊,一直熬到天亮!”


    方飛恍然大悟:“難怪你睜著眼睛不說話。”


    “巫昂倒是想說,”樂當時咧嘴一笑,“沒辦法,我隻好吃了他。”


    方飛想起巫昂的眼神,心裏湧起強烈的悔恨。


    “吃下了元神,我的元氣有所恢複,巫昂的軀殼卻沒法用了。你叫來溫雄,真是雪中送炭,我鑽進他的身子,輕而易舉地製服了他。可他一個勤務,本領不高,權限太小,湊巧雲煉霞經過宿舍,她身為考官,道術高超,還能在天試院自由活動。我一個忍耐不住,通過溫雄附在她身上。沒想到這女人又臭又硬,我無法徹底控製她的元神,結果陷入兩難境地:離開她的身體,她會泄露我的存在;留在她的體內,就得跟她無休無止地較量。她的軀殼變成了我的牢獄,我吃不了她,也不敢離開,盡管我逼她把你裝進了棺材、殺死了兩個虎探,可是一不小心就被她趕了出來。我逃出火宅的時候,奄奄一息、十分虛弱,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這當兒我遇上了一個貴人。”


    “樂當時?”方飛滿嘴苦澀。


    “附身樂當時是我這輩子最大的賭博,”無相魔洋洋自得,“強大的道者必有強大的元神,如果樂當時有雲煉霞一半厲害,我附在他身上等於自投死路。樂當時名氣很大,換在之前,我一定退避三舍,可那時我走投無路,把心一橫,溜進他的身體。沒想到這廢物外強中幹,元神軟弱得要命,沒花什麽工夫就被我製服。這是天賜的好運氣,作為八非學宮的宮主,我不但躲過了巫史的審查,還能輕而易舉地出入學宮。”


    “可你等了一年,”方飛疑惑道,“你幹嗎不早些動手?”


    “道師團太礙事了,”無相魔臉色陰沉,“他們輪流看守宮門,天皓白不在有山爛石,山爛石不在有帝江,帝江不在還有狐青衣……隻要你呆在學宮,我就沒法把你帶走。”


    “現在他們都不在嗎?”方飛的心裏不勝絕望。


    “全都監考去了,就連造化筆也有事可做,”無相魔微微冷笑,“現在隻有你和我……”掃一眼呂品,“哦,還有他!”


    “放了他,”方飛避開呂品焦急的眼神,“我跟你走!”


    “當我傻子嗎?”無相魔冷哼一聲,“把符筆交出來!”


    方飛猶豫片刻,星拂向前一丟,落在無相魔數米之外。無相魔想要去揀,可又心存疑慮,獰笑說道:“還有尺木。”


    “好啊!”方飛左手伸進乾坤袋,繞過尺木,攥緊蟲老虎的圓盒子,輕輕叫了聲,“呱啦呱啦!”


    “你說什……”無相魔還沒轉過念頭,方飛掏出盒子,盒蓋啪地打開,金黃色的旋風嗡然躥出,迎風暴漲十倍,仿佛怪物的巨口,霎時吞沒了對麵兩人。


    無相魔發出淒厲的慘叫,他做夢也沒想到,方飛不顧呂品的死活,放出欽原對兩人進行無差別攻擊。


    蟲妖叮蟄一下,奇痛奇癢,不可忍受,更何況數以百計同時叮來。無相魔驚恐萬狀,揚筆放出烈焰,試圖逼退欽原。他的筆尖離開呂品,方飛立刻湧身躥出,狠狠撞在懶鬼身上。三人同時摔倒,樂當時一聲悶哼,抓住呂品的手稍稍放鬆。方飛想也不想,狠狠咬中他的手臂,無相魔慘叫一聲,終於撒手放人


    方飛抱住呂品就地翻滾,他有盒子在手,欽原不會蟄他。呂品與他靠近,身上蟲妖飛散,嗡嗡嗡集中火力,圍住無相魔一頓猛攻。


    無相魔連聲慘叫,沒頭沒腦地亂放符法,風雷水火沒有一道管用。欽原兇悍絕倫,無孔不入。霎時間,無相魔被叮蟄無數,疼痛麻癢,各種痛苦一起湧到,渾身的氣血快要沸騰起來。


    方飛停止滾動,眼角一掃,發現“星拂”就在不遠,縱身上前,抓起毛筆,忽然一道白光射來,歪歪斜斜地落在他身邊,地上火星迸濺,多了一個凹洞。


    方飛迴頭望去,無相魔從蜂群裏冒出頭來,筆尖的火焰上下翻卷,燒得欽原劈啪作響,變成一團團火球,撞上石像,掉在地上,發出淒厲微弱的嗡鳴。


    “勾魂奪魄!”方飛發出一道“昏迷符”,無相魔閃身躲開,滾到一尊石像後麵,欽原緊追不舍,像是金色的雲霞,裹著他,纏著他,翻翻滾滾、起起伏伏。


    方飛扶起呂品,正要給他解開符咒,冷不防一道白光掠頂飛過,擊中一尊石像,把它攔腰切成兩段。


    方飛驚出一身冷汗,要不是無相魔受困欽原,符咒失去準頭,這一下兩人非死不可。他左手拽住呂品,右手握筆,衝著欽原起落的方向接連發出“流彈符”,迫使敵人不敢冒頭。他邊射邊退,繞過三尊石像,方才停下腳步,低頭一瞧,呂品渾身腫脹,說不出的痛苦從眼裏流淌出來。


    方飛側耳傾聽,嗡鳴聲還在遠處。無相魔沒有跟來,他稍稍放心,舉起毛筆,寫一道“脫身符”:“蛻皮脫殼。”符光掃過,懶鬼身上的金繩像是焦糖遇水,融化成一縷縷淡金色的霧氣。


    可是出乎意料,呂品直挺挺躺在那兒,沒有因為解開“束縛符”獲得自由。方飛念頭一轉,立刻意識到他還中了“定身符”,當即叫聲:“氣散血流。”符筆一抖,光芒閃過,呂品一動不動,隻有眼珠亂轉。


    方飛連寫兩道“活血符”,呂品還是不動,心中大感納悶,猜想樂當時用了某種“定身符”的變式,除了“定身符”,還摻雜了其他符咒,以他現在的能力,很難馬上找出反咒。


    “慢著,”方飛心頭一動,“隱書裏有反咒!”一看左手,卻是空空如也。


    “可惡,又是這樣。”方飛滿心氣惱,但又無可奈何。隱書會幫助主人,但對方飛之外的人漠不關心。


    四周陷入異樣的寂靜,嗡鳴聲消失了,也沒有慘叫**。方飛心中凜然:“欽原死光了?還是無相魔死了?”又想到即使宿主死掉,無相魔也能更換軀殼,好在方飛、呂品都有天皓白的靈符護身,學宮裏又沒有別人,如果樂當時死了,無相魔一旦沒了宿主,也就失去了害人的工具。


    “能抓住它嗎?”方飛極力迴憶看過的典籍,想要找到製服元嬰的法門。妖怪裏有“無形妖”,比如魑魅、花妖、風妖、烏有蛇……它們近似於氣體,盡管沒有形體,但也屬於物質,總有辦法可以對付。元嬰是純粹的元神,看得見,摸不著,方飛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任何克製它的法子。


    “誰?”寂靜中傳來一個冷冽的聲音,方飛應聲一震,心子別別狂跳:“她怎麽來了?”


    “救、救我……”一個沙啞的嗓音隨後響起,方飛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無相魔的奸計。


    “樂宮主?”天素的聲音裏透著驚訝,方飛心頭一急,從藏身地衝了出來,一眼看見天素站在大道盡頭,樂當時趴在地上,脫去鬥篷,隻著便裝,渾身腫脹發黑,齜牙咧嘴的樣子,活是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當心!”方飛衝口而出,天素掉頭望來,見了他雙眉上揚,眼裏透出濃烈的怒氣。


    方飛話一出口,就知道犯了大錯,他讓天素分了心,忽略了近在咫尺的魔徒。


    “你……”天素話才出口,樂當時暴起發難,使出殘存力氣向她撲去。


    天素機變過人,腰肢一擰,讓過樂當時大半個身子,隻有手肘碰到他的肩頭,但覺軟綿綿、黏糊糊,就像一團剛出鍋的果凍。她心中驚怒,正要揮筆,忽覺一股奇寒順著肘尖鑽了進來,渾身如墜冰窟,心頭迷糊起來。


    樂當時撲出的一刻,方飛也衝向天素,但見兩人身影交錯,樂當時像是蛻掉的蛇皮,軟噠噠地癱在地上。天素愣怔一下,迴頭望來,嘴角似笑非笑,眸子閃爍寒光。


    方飛猝然止步,腦海裏響起忘墟裏天素和蛛仙子的爭吵。


    “她沒有佩戴護身符!”方飛心往下沉,無相魔附上了天素,也就得到了她的道術。刹那間,他的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逃!”


    他掉頭狂奔,沒有遵循直線,而是保持微小的幅度,以s形左右搖擺。這是羽化課上學來的方式,能讓他的行動難以預測。


    無相魔剛剛換過軀殼,舉手投足略顯僵硬,瞄準時方飛在左,符咒出手他已經閃到了右邊。


    符咒接連飛來,與方飛擦身而過,點燃樹叢,擊碎岩石,在他腳邊留下點點凹坑。天素發出的“流彈符”不僅勁道十足,一擊落空,還會迴頭再射,就像一群漫天盤旋的飛鳥,方飛使出吃奶的力氣才勉強躲開。


    穿過大門,鑽進樹叢,方飛的耳邊咻咻作響,身邊的草木要麽燃燒,要麽結冰,要麽粉身碎骨,變成一團輕煙。枝條劃過他的臉頰,留下縱橫淋漓的血痕,可他無暇理會,隻盼引開天素,遠離呂品。無相魔想要的是他,一刻逮不住方飛,他就一刻不會迴頭去找懶鬼。


    樹叢到了盡頭,雲巢闖入眼簾,下麵的飛磴星星閃閃,勁頭十足地飛來飛去。現在辰時未到,五行磴仍在運行。


    方飛衝向飛磴,一發“驚爆符”在他身邊落下,衝天的煙塵彌漫四周,他的額角傳來劇痛,左眼濕漉漉模糊不清,透過煙塵隱約可見光芒閃動。方飛奮身一跳,踩上一隻木磴,估摸著向前飛出,砰地撞上一隻水磴,水生木,向上跳入二層。


    方飛十分慶幸學宮禁飛,要麽以天素的能耐,一把“小黃精劍”也能輕易地把他攔住。而今到了五行磴,他也不敢怠慢,接連撞擊水磴,一口氣衝上雲巢,腳下不停,又向地宮奔跑。剛剛打開入口,迴頭一看,天素已經跳下飛磴,沉著臉向他跑來。


    方飛暗歎一口氣,埋頭衝向地宮。前方越來越黑,他的心也橫衝直撞,唿吸一陣緊似一陣,雙腿麻木沉重,仿佛失去了知覺。他聽不見天素的腳步聲,但能感覺到她就在身後,強烈的壓迫感就像鞭子一樣抽打他的神經。


    地宮大小有限,道路總有窮盡的時候,這樣下去,方飛早晚落到無相魔手裏。他心中焦躁,大叫一聲“牡丹”,地道裏迴音激蕩,可是無人迴應,花妖王喜歡袖手旁觀,不肯插手道者的爭鬥。


    方飛暗生絕望,定一定神,猛可舉起毛筆,疾喝一聲:“煙雲深墮!”


    筆尖光亮一閃,地麵霧氣上湧,翻滾起伏,越聚越濃,仿佛雪白的牛乳,流向四麵八方。


    這一道“布霧符”屬於氣象符法。本學年天皓白在“氣象符”花了不少工夫,方飛論文也寫了五篇,各種唿風喚雨、興雲布霧的符咒記得滾瓜爛熟,從成因到書寫無不了然於胸,這時大霧興起,很快充滿地道,眼前茫茫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方飛掏出鼻涕蟲,丟在地上,小妖怪上躥下跳,閃閃爍爍,變成一點微光忽隱忽現。


    “按穴引風……”不遠處傳來“唿風符”的咒語。方飛不覺冷汗長流,二人相距太近,沒有雲霧遮攔,簡直不堪設想。他不敢停留,跟著鼻涕蟲的光亮向前奔跑。


    “唿風符”本是霧氣克星,無奈地宮閉塞,霧氣無從宣泄,稍一退散,又很快湧了迴來。無相魔不勝煩惱,雲霧礙眼還在其次,最難受的還是精邪的叫魂:“……風攬月……天素……風攬月……天素……”


    風攬月是無相魔紅塵裏的名字,魑魅叫個不停,聲音忽男忽女,一會兒變成天素的父母,一會兒變成無相魔的親人,叫聲跟天素發生感應,她的元神動蕩不安,簡直有些壓製不住。


    無相魔怒火衝天,但又無計可施,當務之急,必須馬上捉到方飛。“危字組”兩人缺席,很快就會驚動監考的道師。


    “監考‘四神關’的是天皓白?”風攬月打心底感到恐懼。學宮裏它最怕天皓白,每次跟老道師見麵,它都提心吊膽,生怕露出破綻。好在它先見之明,向天宗我要了一道護身符,強大的魔力讓它一年也沒露餡兒。


    “追風逐影!”風攬月在天素的元神裏翻出了一道“靈犬追蹤符”,手腕一抖,筆尖亮起一團青光,變成小狗模樣,鑽入雲霧,嗅嗅聞聞,停停走走。


    “靈犬追蹤符”善能發現活人氣息,如果活人太多,符咒往往出錯,可眼下地宮裏的活人除了天素隻有方飛,符咒感知他的氣息,一路追蹤過去。


    陰風慘慘,霧氣沉沉,仿佛無數怪獸張開大嘴,要將入侵者活活吞沒。


    前方微微一亮,那是“燃燈符”的閃光!


    “蠢貨!”風攬月暗暗冷笑,屏息靠近符燈。耳邊的叫魂一聲緊接一聲,讓它心浮氣躁,恨不得破口大罵,可是這樣一來,必定驚動獵物。狩獵已經到了尾聲,方飛注定束手就擒,天素、呂品難逃一死。可惜樂當時的身子毀了,要不然它還能留在學宮,幹出更多賞心樂事。它要毀掉所有的學生,讓他們的父母痛不欲生,它要把紫微變成煉獄,讓該死的道者也嚐盡受騙的滋味。


    “道者都是賊!”他的心中怨毒翻騰,“統統不得好死!”


    符燈更加明亮,穿透起伏的霧氣,顯現出方飛的影子——他側身站立,神色惶急,兩眼左瞧右看,似乎正在尋找什麽。


    “沒路了!”風攬月一邊躡手躡腳,一邊極力忽略耳邊的叫魂聲,腳下地勢上升,似有一道門檻,可他沒有在意,無相魔無聲無息地穿過濃霧,走到距離方飛十步的地方,忽一揚筆,念動咒語:“勾魂奪魄!”


    符光迸閃,方飛向前撲倒。風攬月一個箭步躥了過去,低頭一瞧,卻沒見人,它心頭一沉,定眼望去,麵前豎著一麵光閃閃、圓溜溜的大鏡子。


    大還心鏡!風攬月恍然大悟,剛才看到的隻是方飛的影子。


    “僵如木石!”方飛的聲音冷銳刺耳,風攬月手足僵硬,動彈不得。


    定身符!方飛蓄勢發出,威力十足。


    濃霧是掩護,鏡子是誘餌!方飛故意把風攬月引入鏡室,利用鏡中投影吸引它的心神,從後麵給了它致命一擊。


    “別過來!”鏡室裏響起一聲淒厲無比的尖叫,嘶啞蒼老,不是出於天素,而是來自鏡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紫微神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鳳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鳳歌.並收藏紫微神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