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極樂塔


    吧嗒!一個人影落在地上,翻滾兩下,靜止不動,慘綠的光芒照亮他的麵孔。這是一個男孩,稚氣未脫,兩眼圓睜,黑漆漆的瞳仁擠滿了眼眶,肌膚緊貼顴骨,枯槁脆弱,就像蠟像的外殼。


    吧嗒,又一個人影摔在他身邊。這是一個女孩,體態窈窕動人,秀麗的臉龐上布滿恐懼,她微微張開口唇,眼珠向外凸出,因為劇烈的掙紮,四肢怪異地糾結在一起。


    一個接著一個,更多的人影摔在岸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橫七豎八地躺滿一地,姿態各式各樣,仿佛一大堆破碎的雕像。


    “噢!”水潭裏傳來滿足的**,雕塑之一應聲顫抖,他是唯一的活物,寬大的鬥篷把他隱藏在黑暗深處。


    “味道真不賴,”水臉人舔了舔嘴唇,“對於我們來說,元神是一劑良藥。”


    “我很擔心,”蒙麵人嗓音顫抖,“那個裸蟲快要發現我了。”


    “你害怕了?”水臉人眯起雙眼,眸子深處幽光閃爍。


    “我害怕辜負您的囑托。”


    水臉人注視對方:“你好像迷失了!”


    “是啊,”蒙麵人低著頭喃喃說道,“這些天我想起以前的事,想起我的父母妻子、我兒子女兒,我拋棄了他們,換來的隻是無窮無盡的苦難……”


    “別抱怨苦難,”水臉人望著洞窟的穹頂,“苦難讓我們升華!丟掉無用的軀殼,突破生死的極限,永恆的真神就在前麵。當你進入祂的懷抱,苦難將不複存在,生死也會失去分別,你將分享終極的喜悅,隨心所欲地改變宇宙的法則。那是真正的極樂世界,萬象歸於太一,世界是你,你是世界!”


    “太偉大了!”蒙麵人渾身發抖,“我能想象那個樣子。”


    “方飛在找你嗎?”


    “對!”蒙麵人苦惱地攥緊拳頭,“我真想宰了他。”


    “禍福相依,這不是壞事。”


    “噢!”蒙麵人輕叫,“我不明白!”


    “他要找你,就讓他來好了,”水臉人停頓一下,“道祖節!那是個不錯的機會。”


    “道祖節?”蒙麵人若有所思。


    “狩獵的時間到了,”水臉人眼珠轉動,目光掃過岸邊,“起來吧,孩子們!”


    岸邊的人體蠕動起來,仿佛散落的木偶,一寸一寸地緩慢爬起。他們搖搖晃晃,呆滯地望著前方,肥白的蛆蟲從某些人的眼窩蜿蜒滑出。


    “去吧,”水臉人的聲音響徹洞窟,“把新鮮的元神給我帶來。”


    人群齊齊轉身,走向黑黢黢的入口,一開始步子遲緩,隨後越來越快,開始狂奔亂跑。繁密的腳步聲一如淒厲的狂風,順著蛛網似的洞穴,吹遍了整個地下世界……


    “你哪兒也不能去,”禹笑笑盯著方飛,眼裏透著無比的嚴厲,“道祖節你必須留在學宮。”


    “為什麽?”方飛叫屈,“我又不是囚犯!”


    “這是爸爸和簡伯伯商量的結果,”禹笑笑的眉毛向上一挑,“你根本不知道外麵有多危險。魔徒的活動越來越頻繁,好多村子都遭到襲擊,光天化日之下,也有成群的蛻打劫行人。”


    “行人?”簡真驚叫,“我們家豈不是很危險?”


    “打劫女狼神?”禹笑笑白了他一眼,“誰會那麽蠢?”


    “是嗎?”大個兒得意洋洋,“沒辦法,我媽就是厲害。”


    “她厲不厲害我不知道,”呂品暗放冷箭,“反正你一點兒也不厲害。”


    “你這是嫉妒,”簡真氣的跺腳,“我媽打仗的時候你媽還在做飯!”


    “我沒媽,”呂品和和氣氣地說,“我從石頭縫裏跳出來的。”


    “呸,你這個撒謊精!”


    “別吵了,”禹笑笑用力把手一揮,“反正方飛不能下山!”


    “我呢?”簡真眼巴巴地問。


    “你?”禹笑笑輕輕哼了一聲,“我才懶得管。”


    大個兒耷拉眼皮,老大的失落,呂品在一邊嗤嗤悶笑,惹來簡真一通怒視。


    “笑笑,”簡真不死心地問,“道祖節你幹什麽?”


    “有一個飛天舞會,”女孩聳聳肩膀,“完了再去看焰火。”


    “舞會?”大個兒兩眼放光,“我能參加嗎?”禹笑笑驚訝地掃他一眼:“你會跳飛天舞?”簡真臉色發白,低頭咕噥:“不會!”


    “你有舞伴嗎?”


    “沒有!”大個兒的臉色更加難看,“你呢?”


    “有一個,”禹笑笑朝不遠處的桓譚招了招手,“我先走了,道祖節快樂!”


    簡真望著女孩兩眼呆滯,呂品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什麽?”簡真怒視懶鬼,“難道你會跳舞?”


    “飛天舞是小孩子的玩意兒,”呂品肘了肘方飛,“嗐,到底去不去極樂塔?”


    “不知道!”盡管方飛迫切地想要逮住無相魔,可是禹笑笑的話並非毫無道理。去?還是不去?兩個念頭在他的腦子裏反複廝殺,最後“不去”占了上風,因為他想到了燕眉,他不能拿點化人的性命冒險。


    “呂品!”方飛猶猶豫豫地說,“也許、也許我們可以……”


    “蒼龍方飛!”樂當時大踏步走過來,他才染黑了頭發、熨平了皺紋,臉龐光溜溜的像個鴨蛋。


    “樂宮主!”三個室友忍住發笑的衝動,垂手低頭,行禮致意。


    “道祖節你要下山?”不待方飛迴答,樂當時連珠炮給出答案,“如果我是你,就該老老實實地呆在學宮。知道嗎?你死在外麵,會給我惹來多大的麻煩?那些混賬蒼龍人又會給我大潑髒水,說這都是白虎人的陰謀,汙蔑我是皇師利的走狗,故意把你放出學宮送死。鬥廷為了平息輿論,沒準兒把我踢出學宮……”


    樂當時越說越氣,唾沫星星點點地灑了方飛一臉:“如果你還有點兒良心,就給我乖乖呆在學宮。你死了不要緊,千萬不要連累別人!聽見沒有?蒼龍方飛!”


    “聽見了!”方飛閉上眼睛,感覺肺都氣炸了。


    “給我當心一點兒!”樂當時走出幾步,又迴過頭來惡狠狠威脅。


    方飛咬著牙默不作聲,雙手不自覺攥成拳頭。樂當時的目光落在他的拳頭上,臉色陰沉下來,冷哼一聲,急匆匆快步走開。


    “完了,”簡真兩手一攤,“你哪兒也去不了。”


    “不!”方飛吐了口氣,張開雙眼,“我要下山!”


    “什麽?”大個兒跳了起來,“樂當時剛才說了……”


    “我幹嗎要聽他的?”方飛的眼神讓簡真不寒而栗,大個兒硬著頭皮說:“他、他可是宮主!”


    “我才不在乎,”方飛迴頭看向呂品,“你呢?”


    “我無所謂,”呂品瞅了瞅大個兒,“我猜你會留下吧?”


    “沒門兒!”大個兒勾住方飛的脖子,“為了你的安全,我得把你看緊一點兒。”


    方飛使勁掙脫:“我說,你不用勉強自己……”


    “閉嘴!”大個兒真心流露,跺著腳發出女人似的尖叫,“誰也別想把我撇下!”


    “好吧!”方飛無可奈何,“出了事你自己負責。”簡真哼哼兩聲,說道:“什麽時候走?”


    “禹笑笑離開以後!”


    大個兒一愣:“你要瞞著她?”


    “當然,我又不傻。”


    “傍晚最好!”呂品冷不丁說道。


    “為什麽?”簡真問。


    “笨蛋!”呂品白他一眼,“極樂塔晚上才開張。”


    學生們憋了半年,早就按捺不住,道祖節一早,全都傾巢而出。不到正午,學宮裏就已經變得空空蕩蕩。


    方飛三人躲在學宮門邊的樹叢裏觀望,心急火燎地挨到下午,才見禹笑笑和桓譚並肩說笑,跟著一大群二、三年生,鬧哄哄地衝出學宮大門。


    “終於走了,”呂品站起來活動手腳,“我腳都蹲麻了。”


    “這個桓譚真惡心,”大個兒怒氣衝天,“簡直就是一隻大蒼蠅。”


    “好酸啊!”呂品衝著天上嗅來嗅去,簡真恨不得噴火把他燒死。


    “酉時兩刻,”方飛擔憂地望著天極盤,“今晚能趕到極樂塔嗎?”


    “如果用飛……”呂品發現方飛臉色不對,聳聳肩膀,閉嘴不語。


    三人邊說邊走,來到學宮大門,帝江飄浮半空,瞧著人們從它下麵經過,看見方飛,劈頭喝問:“你上哪兒去?”


    “下山!”方飛硬梆梆地頂迴去。


    “沒門,”帝江用觸手捅了捅他的腦袋,“你不許下山。”


    “不是道祖節嗎?我可以自由活動。”


    帝江骨碌亂轉,拚命尋找借口。


    “據我所知……”呂品拖長聲氣,“沒有法規禁止學生道祖節下山。”


    “夠了!”帝江一聲怒吼,“你們三個統統滾蛋,最好死在外麵,永遠不要迴來!”吼聲像是一串炸雷,嚇得三個小可憐兒狼狽逃竄。


    一口氣跑進蚣明車,車艙裏空空蕩蕩。大個兒心有餘悸,摸著胸口喘氣,方飛擔憂前途,無精打采地望著車外;隻有呂品沒心沒肺,找了兩張座椅橫著躺下,很快發出悠長的鼾聲。


    抵達迴龍壁,太陽落山,晚霞漫天,簡真看了看四周,疑惑地皺起眉頭:“見鬼,沒有華蓋車嗎?”


    “太晚了,”呂品打了個嗬欠,“司機也要迴家過節。”


    “怎麽辦?”大個兒嚷嚷,“走路進城嗎?”


    “我們可以飛。”呂品隨口迴答。


    “開什麽玩笑?”簡真揚起眉毛,“方飛是個斷翅鬼!”


    “不用你每天提醒我。”方飛悻悻地說。


    “嗬!”呂品打量簡真的眼神就像看見羊肉的狐狸,“據說甲士飛行的時候可以背一個人。”


    “誰說的?”大個兒矢口否認,“沒這迴事兒!”


    “是嗎?”呂品衝方飛打了個響指,“搜索通靈網。”


    方飛召出“波耶水鏡”,正要點開靈眼,簡真大手一伸,用力按住筆杆。


    “幹嗎?”方飛皺眉抬頭。大個兒板著臉說:“算了!”放開筆杆,雙拳緊握,小眼睜圓,左腳用力一跺,火光從腳下躥起,活是一條熊熊燃燒的大蛇,纏纏繞繞地衝向他的頭頂。


    霎時從頭到腳,鎧甲先後出現,暗紅色的光芒上下流動,就像熔岩一樣翻騰奔湧。方飛驚訝地望著簡真,但見火光褪去,甲胄凸顯出來,大個兒雙手握拳,肩膀一聳,豁啦啦,抖出兩扇金色的翅膀,用力扇動幾下,發出唿唿風聲。


    “上來!”簡真不情願地蹲在地上,“如果你敢放屁,我就把你丟下去。”


    “知道了!”方飛縱身跨上,好奇地審視兩邊的翅膀,但覺闊大有力,每一片羽毛都在顫抖,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羽毛軟中帶硬,觸感十分溫暖。


    “不許摸我!”大個兒一邊說話,一邊拍翅上升,起伏兩下,穩住身形,卷起一陣狂風,直向玉京飛去。


    “飛得不錯。”呂品趕了上來,悠閑地跟在簡真身邊。他的飛輪“紫璿風”是祖傳的寶物,輪緣銀白光亮,輪心紫氣濃鬱,一旦轉動起來,就像給深紫色的大麗花勾上了一道亮眼的銀邊。


    狂風吹開雲霧,玉京撲麵而來——高高低低的建築物在昏黃的暮色裏飄浮不定;飛行器閃閃發光,如同任性的鳥兒,在都市的叢林間自由自在地穿行;樓宇披上喜慶的色彩,紫的紅的,黃的粉的……不時幻化成矯矯飛騰的巨龍、翩翩起舞的彩鳳,甚至披戴金甲的巨人,邁開兩條長腿走來走去。


    極樂塔在玉京的東方。渡過心源渠,進入勾芒城,越過噓雲大道,兩座金字塔一正一反、針鋒相向,仿佛巨大的沙漏,佇立在飛黃廣場的中央。


    夜幕落下,狂歡開始!金字雙塔流光變幻,仿佛彼此的影子上下輝映。塔樓內外一片沸騰,道者如同澎湃的潮汐,四麵八方地湧入巨塔,有人佩戴假麵,有人素麵朝天,喧嘩笑語無處不在,唿應著塔裏驚濤駭浪似的巨大聲響。


    “天啦!”簡真激動得渾身發抖,“我媽知道我來這兒,非得殺了我不可!”他一邊嚷嚷,一邊偷看一群妙齡女郎,她們穿著五顏六色的禮裙,露出光滑的肩背和修長的大腿,頭上的鮮花幻發無休無止地綻放,每一次綻放都有不同的形狀。


    “女孩子好看吧?”呂品從他身後冒出來說。


    “滾開!”大個兒使勁把他推開,“我什麽都沒看!”


    “我說……”呂品咳嗽一聲,“你倆還要站多久?”


    方飛望著極樂塔手心冒汗,這兒浮華奢靡完全超乎想象。


    “我先走一步。”呂品揣起雙手走向塔樓。方飛遲疑一下,快步跟了上去,簡真在他後麵哀號:“方飛,你真要去嗎?”


    “你要害怕,可以留在外麵。”方飛好心說道。


    “那怎麽行?”大個兒疾步趕上,“我得好好保護你。”


    “用不著,我……”方飛話沒說完,簡真捏住他的胳膊,用力把他拖向大門,“如果不是為了你,打死我也不會來這種鬼地方。”


    “我又沒逼你!”方飛好不委屈。


    走到塔門前,一個穿著金狻甲的甲士攔住去路:“沒有大人陪同,未成年人不得入內!”


    “簡叔叔帶我們來的!”呂品一把摟住簡真的胳膊,方飛登時醒悟,牢牢抱住另外一邊。


    大個兒嚇了一跳,左顧右盼,像是見了活鬼。


    “傻大個兒,”守門人狐疑地打量簡真,“你帶小孩子進去,出了事你要負全責。”


    “我也是小孩……”簡真有氣沒力地還沒說完,方飛和呂品連推帶搡地把他塞進了塔門。


    “誰是你叔叔?”大個兒揪住衣襟,把呂品拎了起來。


    “你想留在外麵嗎?”懶鬼一副天真無辜的樣子,“簡叔叔。”


    “我想把你丟出去!”簡真正要發力,忽然一個驚雷在頭頂炸響,嚇得他雙手一軟,把呂品丟在地上。


    可還沒完!響雷一個緊接一個,周圍的牆壁也發了瘋,強光接連迸閃,光團飛來飛去,拖著長長的光痕,像是彗星掃過天空。


    “哦——”人群山唿海嘯,一個聲音從唿嘯中脫穎而出,沙啞、高昂、壓倒一切、充滿了迷人的磁性——


    “道者們,飛起來!”


    一片狂唿亂叫,馭劍的,駕輪的,披甲帶翅的,道道光芒衝天直上,無數道者漂浮空中、手舞足蹈,臉上透出迷亂和狂喜。


    “一千個太乙神雷!”沙嗓門發一聲喊,炸雷連串響過,大廳裏閃電縱橫、火蛇狂舞,宛如宇宙初生、萬物湧現。


    “一千個太乙神雷!”無窮無盡的雷聲,遮不住驚天動地的唿喊。


    “一千個太乙神雷!”人們齊聲唿應,四周的巨塔隨之顫抖。


    地麵上的三個孩子給這聲勢嚇得不輕,畏畏縮縮地擠成一團。


    音樂轟然響起,急促的鼓、繁亂的弦、撕心裂肺的號角,匯合連綿不斷的雷聲,演繹出一曲驚心動魄的交響。


    沙嗓門怪腔怪調地唱起了歌——


    “一隻小鳥兒在身邊叫,


    兩隻大雁在頭上飛,


    我踩了飛劍我駕著輪,


    一頭闖進那個故紙堆!


    勾芒衝我傻傻地笑,


    我給朱明畫了畫眉,


    蓐收找我來拚酒呀,


    千杯萬杯我從來不醉!


    玄冥有張死人臉,


    我叫他給我捶一捶背。


    百頭蛟龍我當馬騎,


    狐神蓬尾我當枕睡。


    伏羲算卦不太準呀,


    我罰他天天都來下跪。


    支離老兒來找我玩,


    我大大咧咧地不加理會,


    花好月圓在今宵哇


    我跟女媧——有個約會!”


    “我跟女媧有個約會!”道者齊聲唿應,隨著歌聲瘋狂地飛舞,有的像是龍卷颶風;有的男女對舞,煙霧似的聚聚散散;更多的人摟腰扶背,數百人結成了一條氣勢浩蕩的長龍,隨心所欲地在天上飛騰遊走。


    “一千個太乙神雷——”沙嗓門聲嘶力竭,雷聲再次響起,轟轟轟無休無盡。


    巨雷每響一聲,虛空中就迸出來一個巨大的氣泡,光亮亮成百上千,大大小小地自在飄浮。


    塔內亮如白晝,千百道光柱照射在氣泡上,仿佛孕育胎兒,氣泡裏無中生有,長出了許多桌椅軟凳,舞累了的道者紛紛鑽進去休息。


    數百道銀光從角落裏飛出,空中出現了許多男女侍者,穿著銀白光亮的製服,戴著形形**的假麵,像是一群忙碌的工蜂,不斷進出氣泡,運送美食飲料。


    呂品加入了一條數百人的“飛龍”,在空中往來馳騁,發出一聲聲快活的尖叫。簡真看得百爪撓心,忍不住迴頭大吼:“方飛,你在幹嗎?”


    “找人!不,找鳥!”方飛極力張望,想要發現雪衣女的蹤跡。


    沙嗓門唱了兩支曲子,換了一個柔美的女聲。音樂和緩下來,數十個穿著短裙的女郎開始表演飛天豔舞,道者們趁機鑽進氣泡裏歇息。


    呂品迴到地麵,紅光滿麵:“死肥豬,你呆在下麵就是浪費時間。”


    “得了吧!”簡真酸溜溜地說,“我可不像你這麽墮落。”


    “三位!”忽聽一個清冷幹淨的女聲傳來,“要來點兒喝的嗎?”


    “好哇!”呂品迴過頭,發現一個女侍者站在後麵,身材苗條,臉上戴一張冰蝶鳥的麵具,這種鳥妖身子像是蝴蝶,翅膀上卻長滿了冰白色的羽毛。


    “三大杯加冰的蟲露酒、六瓶加瓊漿的沙棠果汁……”呂品還沒說完,簡真搶著說:“一盤櫻雞鹵肉,兩盤天鵝皮蛋,還有兩份蟠桃幹。”


    女侍者哼了一聲,熟悉的寒光從她的雙眼裏迸射出來:“死肥豬,你還真會吃?”


    大個兒一愣,呱地跳到方飛後麵,大身子抖抖索索,仿佛遭遇了一萬伏電擊。


    “我在做夢吧?”懶鬼使勁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地望著女侍。


    “天、天……”方飛結結巴巴地還沒說完,女侍伸出腳狠狠踩中他的腳背,方飛到嘴的話變成一聲慘叫,後退兩步,連連跳腳。


    “記住!”女侍兩眼出火,“不許在這兒叫我的名字。”


    “那叫你什麽?”方飛疑惑不已。


    “叫我冰蝶鳥,”女侍的聲音充滿憤怒,“你們三個知道這兒是什麽地方嗎?”


    “極樂塔!”三人垂頭喪氣,聲音微弱可憐。


    “知道你們還來!”冰蝶鳥握緊拳頭,恨不得給他們一人一拳,“你們想記大過?”呂品悻悻咕噥:“你不也來了嗎?”


    “我跟你們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了?”方飛的腳背隱隱作痛,心裏說不出的惱火。


    “我戴了麵具,別人不知道我是誰。”


    “這好辦,”呂品順杆就爬,“我們也去找三個麵具。”


    “遲了,”冰蝶鳥口氣冷峻,“你們必須馬上離開。”


    “不行,”方飛搖頭,“我得先找一隻鳥。”


    “鳥?”冰蝶鳥沉吟一下,“你說那些鸚鵡!”方飛喜出望外:“你知道它們在哪兒?”


    “在廚房。”


    “廚房在哪兒?”方飛困惑地環視四周。


    “地下!”冰蝶鳥冷冷迴答。方飛看了看地麵,抬眼看向女侍:“你能帶我下去嗎?”


    “不能,”冰蝶鳥斷然否決,“我帶你進去,北野王會扣我薪水。”


    “北野王?”方飛皺眉。


    “這兒的老板,”冰蝶鳥看了看天,“我還有活兒幹,別讓我再看見你們。”猛一跺腳,乘著黃色的劍光飛走了。


    呂品目送女孩消失,掉頭說道:“方飛,走嗎?”方飛望著飛來飛去的侍者,忽然說道:“跟他們去廚房。”


    “你不怕冰山女把你拆了?喂,等等我呀,別走那麽快呀!”簡真一溜小跑跟上兩個同伴,三人盯著侍者下落的地方,用力擠開人群,來到尖塔一角,果然發現一個地下入口,侍者像是星雨墜落,不斷地進進出出。


    音樂激烈起來,人們又開始狂舞,侍者退到角落,廚房無人出入。方飛奔跑過去,一腳踏進入口,踩著“任意顛倒牆”衝進一間白色大廳。簡真、呂品也飛了下來,三人聚在一起,發現大廳裏熱火朝天,數十個銀白色的爐灶排列成行,數以百計的花妖忙得不可開交,鸚鵡銜著菜單飛來飛去,嘰嘰呱呱地跟花妖說個不停。


    粗略數數,鳥妖超過二十隻,白色的不在少數,方飛辨認不出,放聲高喊:“雪衣女!雪衣女……”


    “來了,來了,”一隻白鸚鵡急匆匆飛過來,“誰叫我?”


    “好久不見。”方飛伸出手,雪衣女停在高處,困惑地望著他:“你不是侍應生?”


    “我是蒼龍方飛,”方飛說道,“我乘過你的衝霄車。”


    “蒼龍方飛!”白鸚鵡轉動兩下眼珠,用翅膀一拍腦袋,“我想起來了!噢,九星之子,你找我有事?”


    “你知道張淩虛在哪兒嗎?”


    “張淩虛?”雪衣女閉上鳥嘴,眼裏閃過一絲驚慌,突然拍打翅膀,猛地向上躥起。


    “抓住它,”方飛看出鸚鵡的意圖,“別讓它逃了。”


    呂品駕起飛輪,衝到半空,擋住鸚鵡的去路。“紫璿風”卷起淩厲狂風,吹得雪衣女搖搖晃晃。它知道此路不通,掉頭衝迴廚房,不防簡真一個虎跳,伸手抓住它的爪子。


    “逮住了。”大個兒興奮地高喊,手裏的白鸚鵡死命撲騰,噗地從尾竅噴出一大股黃白相間的東西,臭烘烘、黏糊糊,一點不落地噴在簡真臉上。


    “噢,鳥屎……”大個兒放開鳥妖,捂著臉發出哀號,“噢,真的是鳥屎!”


    雪衣女屎遁得手,急向前躥,方飛橫身阻攔,鳥妖靈巧地躲開。小度者撲了個空,撞在灶台上麵,痛得齜牙咧嘴,迴頭高叫:“雪衣女,請留步……”


    聽見叫喊,鸚鵡更加慌不擇路,忽東忽西地到處亂飛。它在天上無所遮攔,地上追趕的方飛倒足了大黴,撞翻了兩座爐灶,火炭滿地亂滾,杯盤碗盞摔爛無數,幾個花妖讓他迎麵撞上,變成一團團迷離的輕煙。


    方飛羞愧窘迫,道歉不迭,幾隻鸚鵡猛撲下來,圍住他亂抓亂啄。他無可奈何,寫一道“烈火符”,筆尖噴出長長的火焰,嚇得鳥妖飛身亂躥,嘴裏發出淒厲的尖叫。


    雪衣女擺脫方飛,來不及喘氣,嗚嗚急響,呂品閃電衝來,腳下的飛輪差點兒把它卷了進去。鸚鵡連拍翅膀,轉身向左,忽見一扇金色的翅膀迎麵掃來,它反應神速,翻身向下,百忙中瞥眼望去,但見簡真氣勢洶洶地猛撲下來,臉上斑斑點點,還有鳥屎存留。


    鸚鵡逃出不遠,呂品追趕上來,飛輪掀起的旋風逼得它連翻兩個跟鬥,落到灶台上方,還沒穩住身形,忽見方飛衝了上來,揚筆大喝:“千纏萬繞!”


    “束縛符”寫成,青氣衝出筆尖,化為一條金繩,從頭到尾地纏住鸚鵡。雪衣女失聲尖叫,石頭似的摔在灶台上麵,它拚命掙紮,試圖站立起來,簡真斜刺裏衝出,一把捏住它的脖子,氣唿唿吼道:“死鳥,敢衝我拉屎?”


    “簡真,放手,”方飛忙叫,“別傷害它!”


    大個兒不情願地放開鳥妖,雪衣女連聲咳嗽,轉動黃澄澄的眼珠,可憐巴巴地四處張望。


    “你幹嗎要逃?”方飛問道。


    “我不能說,”雪衣女抽抽搭搭,“我不能告訴你張淩虛在哪兒。”


    “為什麽?我又不會傷害它。”


    “你不會,有人會!”


    “誰?”


    “魔鬼!”雪衣女渾身痙攣,竭斯底裏地尖叫,“沒有形狀的魔鬼!”


    “無相魔?”方飛恍然大悟。


    “我不會出賣朋友,”雪衣女衝著他尖叫,“我不會告訴你。”


    “告訴我怎麽樣?”呂品的聲音飄飄忽忽地傳來,鸚鵡憤怒地掉頭,還沒開口說話,眼神呆滯起來,目光像是一條繩索,牢牢地連在懶鬼的雙眼之間。呂品聲調拔高,變得尖利刺耳,“張淩虛在哪兒?”


    鸚鵡掙紮了一下,有氣沒力地說:“它、它在妖怪市場。”


    “妖怪市場?”呂品驚訝地放開雙手,雪衣女恢複神誌,恐懼地望著他:“你剛才幹了什麽?”


    “沒什麽……”懶鬼目光一轉,右手按上筆袋,臉色凝重起來——無聲無息,四周冒出來十多個銀裝侍者,有男有女,臉上戴著麵具,手裏提著符筆。


    方飛、簡真也發現不妙,各自挪動身形,背靠背麵對四周,方飛吸一口氣,慢慢說道:“對不起……我們馬上就走。”


    “走?”一個侍者發出冷笑,“還想走?”


    “都是誤會,”方飛看著滿地狼藉,無法自圓其說,“這些損失……我會賠償你們。”


    “跟損失無關。”遠處傳來一個沙啞有力的聲音,一張銀色的座椅冉冉飄落,飛椅上坐了一個黑衣男子,臉上的麵具烏黑油亮,雕刻一隻猙獰生動的玄武。讓人吃驚的是,他的雙腿膝蓋以下不知去向,竟然是個不良於行的殘廢。


    麵具上沒有孔洞,看不見他的眼睛,可是不知為何,方飛感覺對方正在審視自己。


    “噢!”黑衣殘廢輕聲說道,“九星之子。”


    這一次方飛聽出來了,這個人就是唱歌的沙嗓門男子,既然他認出自己,或許可以網開一麵。男孩想到這兒,胸中燃起希望:“對不起,我們一時衝動……”


    “你這是道歉嗎?”斷腿人問。


    “對!我……”


    “晚了,”斷腿人的聲音嚓嚓作響,就像尖刀刺紮冰塊,“沒有人能在極樂塔撒野,沒有人,九星之子也不行,”他的身子向前探出,“蒼龍方飛,你必須付出代價!”


    “你要多少錢?”方飛想到了蛛仙子,腦門隱隱發痛。


    “錢?”斷腿人嗬嗬冷笑,“我有的是錢!”方飛心頭一沉,澀聲問道:“那你要什麽?”


    “要你一條腿,”斷腿人咂了咂嘴,用手指了指呂品和簡真,“還有他們兩個,人可以走,先把腿留下。”


    三人臉色慘變,呂品拔出符筆,沒來得及寫符,指尖傳來一股劇痛,符筆嗖地飛出,落入斷腿人的左手,星拂筆緊隨其後,飛入他的右手,兩支符筆迸射火光,同時擊中簡真的胸膛。大個兒騰雲駕霧地向後飛出,狠狠撞上牆壁,巨大的力量把他釘在牆上,簡真四肢欲裂,仿佛垂死的鳥兒,發出淒楚的哀鳴。


    “簡真!”方飛望著同伴心如刀割,忽聽斷腿人輕輕發笑:“星拂筆?嗬,真是少有的玩意兒!”


    “我把腿都給你,”方飛迴過頭大聲說道,“你放過其他人。”


    “逞英雄?哼,我才不吃這一套!”斷腿人雙手一抖,筆尖吐出長長的烏光,嗤嗤嗤來迴流轉,凝結成兩口鋒利的光劍。


    “神劍符……”呂品吞咽唾沫,露出恐懼生氣。


    “誰先來?”斷腿人冷酷地問。


    “我!”方飛上前一步,懶鬼瞅了瞅他,抿著嘴唇沒有出聲。


    “放心,”斷腿人嘎嘎尖笑,“我會把你的腿做成標本、掛在牆上,下麵寫上‘九星之腿’。”


    “你的腿呢?”方飛盯著他空蕩蕩的褲管,“下麵寫了什麽?”


    “有意思!”斷腿人悶聲悶氣,怒氣從麵具後麵洶湧而出,他慢慢舉起星拂,光劍暴漲延伸,發出嗚嗚顫鳴。


    方飛吸一口氣,絕望地閉上眼睛。


    “北野王!”熟悉的聲音冷冷響起。


    方飛睜開雙眼,但見冰蝶鳥擠過人群,右手插入筆袋,眼裏透出刺骨的冷意。


    “有事嗎?”斷腿人口氣不悅


    “我帶他們進來的,”冰蝶鳥說道,“一切的過錯都在我。”方飛吃了一驚,忙說:“天……”


    “閉嘴!”女孩厲聲打斷他,“不許提我的名字。”


    “嗬!”北野王掃視二人,“冰蝶鳥,你想為他們開脫?”


    “沒有,”冰蝶鳥揚起下巴,“你要懲罰,罰我好了。”


    “笑話!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我求您!”女孩直視對方,“行不行?”


    “有意思,”北野王似乎受寵若驚,“你從不求人!”


    “凡事總有例外!”


    北野王沉思一下,收起劍光:“好吧,我可以放過他們,但你要賠償這兒的損失,”他指了指三個男生,用看不見的眼睛盯著女孩,“用你的薪水。”


    “好!”冰蝶鳥不假思索,“就這麽辦!”


    “想好了,”北野王身子前傾,“直到明年的假期你都要白幹。”


    “沒關係,”冰蝶鳥生硬地迴答,“我想好了。”


    方飛幾次話到嘴邊,都被女孩的目光逼了迴去,保住腿腳讓他如釋重負,連累天素又讓他十分過意不去,心裏亂七八糟,簡直全無頭緒。


    北野王揮了揮手,簡真從牆上滑落下來,坐在牆根邊渾身酸痛。他瞪著斷腿男子,心裏充滿恐懼,這人僅用元氣就把他釘死在牆上,簡真十多年修行,麵對北野王就像一隻螞蟻。


    “你很幸運,”北野王湊近方飛,驚人的氣勢穿透猙獰假麵,“可你不要忘了,幸運就像焰火,一眨眼就會消失。”


    “多謝指教!”方飛身子後仰,吃力地迴應。


    “九星之子,”北野王語調陰沉,“相信我很快就能看見你的屍體。”


    “是嗎?”方飛咽了口唾沫,“也許你會失望!”


    北野王冷笑一聲,把筆丟還給方飛,指著出口沉喝:“滾出去!”


    “冰蝶鳥……”方飛感激愧疚,想對女侍道謝致歉。


    “出去!”冰蝶鳥盯著北野王目不轉睛,手指始終放在筆袋裏麵。


    方飛扶起簡真,跟著呂品鑽出廚房。剛一踏足地麵,喧囂聲就把三人吞沒,迴想剛才的兇險,方飛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停留,快步衝出塔門。


    人潮從身邊流過,三人一口氣跑過廣場,鑽進一條窄巷,但覺無人追來,這才停下來歇息。


    “下麵怎麽辦?”呂品盯著方飛,“還要繼續嗎?”


    “得了吧!”簡真大聲嚷嚷:“我受夠了,我才不去妖怪市場。”


    方飛皺了皺眉,還沒說話,忽聽有人“哦”了一聲,冷冷說道:“你們要去妖怪市場?”他迴頭一瞧,天素摘下麵具,走上前來,小臉籠罩寒霜,明亮的眸子燃燒冰冷的火焰。


    “天、天素,”大個兒使勁吞咽口水,“你、你怎麽來了?”


    “來看你們怎麽死?”天素把三個男生挨個兒瞪了一遍。


    “天素!”方飛支吾,“剛才的事謝謝你……”


    “少來這套,”天素打斷他說,“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要去妖怪市場?”


    “別聽簡真瞎說,”呂品盡力抵賴,“死肥豬嚇傻了,腦子不太清楚。”


    “你腦子才不清楚,”簡真急了眼,“雪衣女說了,張淩虛就在妖怪市場!”


    他口無遮攔,方飛恨不得把他嘴巴縫上。


    “張淩虛?”天素疑惑地打量方飛,“你去妖怪市場幹什麽?”


    方飛瞅一眼呂品,後者一臉無奈,隻好如實說道:“我懷疑無相魔是一隻元嬰,我想找它的同類了解情況。”


    女孩疑惑更濃,銳聲說道:“你撒謊?”方飛攤手說道:“千真萬確。”天素沉思一下,說道:“好!我也去!”


    “什麽?”大個兒張大嘴巴,“你、你也要去?”


    “對!”天素瞅了瞅方飛,“如果你敢騙我,我就砍掉你的腿。”


    方飛知道冰山女決心一下,無可扭轉,隻好歎一口氣,無聲地搖了搖頭。


    “我不去行嗎?”簡真快要哭了。


    “不行。”天素沉著臉說。


    “根本沒有妖怪市場,”大個兒使勁揪住一根救命稻草,“那地方隻是個傳說。”


    “誰說的?”天素掃他一眼,“我去過。”簡真傻了眼:“它在哪兒?”


    “忘墟!”


    “忘墟?”大個兒哆嗦一下,捂著臉發出**。


    “忘墟是哪兒?”方飛困惑地掃視眾人。


    “那是妖怪的地盤,遵循妖怪的法律,”呂品衝他咧嘴一笑,“你知道妖怪的法律是什麽嗎?”方飛茫然搖頭,天素冷冷接道:“妖怪的法律就是沒有法律。”


    “對呀!”呂品一拍大腿,“無法無天!”


    “那不是很危險?”方飛躊躇說道。


    “是啊!”簡真眼巴巴地望著他,“你後悔還來得及。”方飛沉默一下,問道:“忘墟有多遠?”


    “很遠,”呂品笑眯眯望著大個兒,“讓簡真馱你!”


    “不行,”大個兒揉著肩膀,“我渾身都痛。”


    “你想不想更痛?”天素木然問道。


    “不想,”簡真跳了起來披上鎧甲,哭喪著臉痛罵,“方飛,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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