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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青藍猛然抬頭。


    陳墨白的目光正盯著她,一瞬不瞬。


    他仍舊坐在地上,月白的衣衫鋪陳開來,似坐於雲端般輕柔。內堂背光,將一切照的昏暗模糊,然而,他靜靜坐在那裏卻無半點嫌惡,眸光始終溫柔如水。但君青藍卻再也無法從他身上感受出原先那些融融的暖意。


    這人,分明長著一張謫仙般俊美的容顏,做出來的事情卻如此叫人驚心。若非親耳聽到,君青藍實在無法想象,他到底如何能和顏悅色將那些血腥殘忍的勾當說的溫柔而悠揚。


    “你說這一切都是報應,那麽黃老呢?景家大爺呢?紋娘呢?他們又哪裏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


    “他們麽?”陳墨白不在意的挑挑眉:“無非是湊巧了。做大事者不拘小節,任何事都難免要有些犧牲。”


    “你所說的犧牲是人命!”


    “那又如何?”陳墨白淡淡說道:“怪隻怪黃源他自以為聰明。他但凡笨一些,或者知道變通一些,隻管順應事態發展,便不會給自己招惹上殺身之禍。至於景家那人,誰叫他手裏剛剛好有我需要的東西?”


    君青藍皺眉:“當初石橋坍塌是你動的手腳?”


    “並不是。”陳墨白搖頭:“石橋的確年久失修,我不過是在他落水後想法子讓他在水中多待了些時候罷了。紋娘那愚蠢的女人,我不過稍加點撥她便認定是黃源殺了她的未婚夫婿,一心想要報仇。這又與我何幹?”


    君青藍閉了閉眼:“墨白,我和父兄與你整整相處了十年。人生有多少個十年?你做那些事情的時候,心裏就沒有丁點的痛麽?”


    “嗬。”陳墨白輕笑著別開了眼,瞧向黃忠,拱手說道:“大人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已經招認了,請盡快將我收監吧。”


    “帶走!”


    黃忠狠狠皺了眉,案子已經了結,他的內心卻丁點不覺得輕鬆,目光灼灼一瞬不瞬盯著君青藍。


    “你說與陳墨白一同長大。他從八歲便進入節度使秦府生活,那麽,你是誰?”


    “是時候為黃大人隆重介紹一下了。”薑羽凡笑嘻嘻說道:“這位就是燕京城第一仵作,錦衣衛總旗君青藍。現在你該知道,為何我總說隻要有她在便沒有破不了的案子了吧。”


    薑羽凡的笑聲迴蕩在內堂裏,高亢而悠遠。卻……單調的很。


    沒有人同他說話,亦沒有人迴應,他的笑漸漸就有些維持不下去,戛然而止。


    “不……好笑麽?”薑羽凡撓頭,不明白哪裏出了問題?


    “你到底是誰?!”黃忠的聲音卻比方才更加的沉重和尖銳,似一把鋒利的匕首毫不猶豫朝著你迎麵劈來。避無可避。


    君青藍淺淺顰了眉,身側卻陡然一暗。男子頎長身軀遮去了她頭頂淺淡光明,卻也將黃忠探究的目光給無情甩在了身後。


    “事無不可對人言。”他說。


    君青藍忽覺心中一暖。陳墨白帶給她的悲痛,就在李從堯出現的一瞬間奇跡般的平複了。有這人站與身側,莫名叫人覺得……安全。


    “我是君青藍。”她緩緩開了口:“六年之前我還有一個名字,叫做秦蔚。”


    “秦蔚?!”


    定國公狠狠眯了眯眼,一瞬不瞬瞧向君青藍。早在君青藍拿出秦家族譜的時候,他便已經隱隱覺出那人身份有些問題。但,覺察是一迴事,親耳聽到答案又是另一迴事,定國公還是深深的震驚了。


    秦蔚,南陽軍節度使秦鈺唯一的嫡女。於六年前秦家族譜謀逆一案中,已經死於夜晚一場沒來由的大火。據說,秦家上百口人被燒的連個男女都瞧不出了,怎麽能好端端站在眼前?


    “你是哪個秦蔚?”黃忠氣息凝了半晌,方才緩緩開了口。


    君青藍微勾了唇角:“天下間的秦蔚或許有許多,但能如此關心秦家族譜案的,怕是隻有一個,大人又何須明知故問呢?”


    “原來是你!”黃忠眯了眼,斜睨著君青藍。神色陡然變得狠戾:“來人,將這朝廷的反賊拿下,擇日處斬!”


    “誰敢!”


    薑羽凡立刻急了眼,展開雙臂站在了君青藍麵前。


    “此女乃是朝廷欽犯,詐死多年,又冒名混入錦衣衛死不足惜。誰敢包庇?”


    薑羽凡沉默了。看到有人對君青藍不利而擋在她的身前,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他做事情,素來行動快過大腦,被黃忠猛然的質問,根本不知該如何迴答?


    “你……你……。”他盯著君青藍,神色漸漸變得詭異:“你真是個女的?”


    “黃大人憑什麽緝拿君青藍?”李從堯不著痕跡攥住君青藍手腕,將她一把扯在了自己身後。毫無征兆脫離了薑羽凡的視線。


    “她是朝廷欽犯!”


    “你莫非忘記了,秦家是被陳墨白陷害的麽?莫說秦蔚,即便是秦鈺大人都是被冤枉的。在我看來,似乎應該是大人要還秦家一個公道。這案子當初,可是由大人一手督辦。”


    黃忠聲音一頓,忽覺後脊一陣冰涼。竟然瞬間被冷汗給浸透了。又是這個男人!明明淡然無波的一雙眼睛,怎麽瞧一下就叫人……畏懼?


    “你又是什麽人?”


    李從堯將唇角微微勾了一勾,笑意微冷未達眼底:“在下,李從堯。”


    黃忠抿了唇。他沒有再去問李從堯是誰,在整個北夏隻怕沒有幾個人不知道李從堯。那人跌宕的人生堪稱傳奇,傳聞中他已經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卻生生沒有一個人敢小瞧了他。


    傳聞中,端親王李從堯惜字如金,平素不愛言語。但,隻要他開了口,每個字便也真如金子一般珍貴,不達目的怎麽都不能罷休。


    黃忠沉吟了半晌,終究還是開了口:“這事麽……。”


    李從堯眉峰微微顰了一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黃忠吸口氣,隻覺額角邊爬出了細密的汗珠子出來。秦家當年是世襲的節度使,他一個小小的郡守,又哪裏真的有本事撼動了整個秦氏家族?他不過是個台前表演的戲子罷了,真正的幕後推手實際上是……


    這案子,他有幾個膽子敢翻過來?


    於是,黃忠側過了頭,悄然瞧向了定國公。這種時候,也唯有將希望寄托在定國公的身上。這事實在已經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


    “咳。”定國公掩唇低咳,順勢低下頭去。隻當沒有瞧見黃忠求救的眼神。


    “管州府地下水道據說由黃大人親自督建。如今,有人借助水道便利私開密道,不知這事若是皇上知道了會作何感想?”


    李從堯不在意的緩緩說著。


    君青藍將唇角一勾,隨後說道:“此事缺了前因,隻憑道聽途說,難保不會有人以為這原本就是督建人私下授意。畢竟,地下水道可不是隨便什麽人就能進去的。”


    “黃源乃是管州府仵作,破案無數。若他在辦案之時假公濟私,利用職務之便為自己或他人謀求私利,怕是也沒有人知曉。”


    “雖然天知地知,到底也難保你知我知。知道的多了難免叫人心中忐忑,思來想去怕是隻有死人才更加令人放心。”


    “你說的不錯。”李從堯緩緩點頭:“所以,塘虱魚殺人一案若是細想想,還可能存在許多疑點。”


    寂靜的內堂裏,君青藍與李從堯一唱一和,眨眼間便將黃源的案子給引去了另一條道路。人人都知道他們說的不是事實,但卻無法反駁。


    “你們在說什麽?”薑羽凡撓了撓頭:“什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君青藍你是又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秘密沒有告訴我麽?”


    君青藍側目瞧了眼薑羽凡在內心裏歎了口氣,這人能平平安安長的這麽大簡直是個奇跡!


    “薑小爺聽不明白沒有關係,該明白的人自然會明白。”


    女子聲音淡雅,輕柔如水。卻似一把利刃狠狠刺入了黃忠的心裏。人言可畏,人心更是難測,塘虱魚一案牽扯人員眾多,消字藥水是關鍵。若想將這事來龍去脈說的清楚明白,怎麽也少不了陳墨白的環節。


    李從堯就是在威脅他。若是他故意隱瞞了秦家的事情,他便會毫不客氣的將輿論給引導到另一條道路上去。那麽,缺了秦家一環的證詞,怎麽都經不起推敲。皇上若是聽了……


    黃忠狠狠打了個哆嗦,不敢再細想下去。


    “這事,本官自會重新調查。定不會冤枉一個好人,自然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君青藍垂首:“多謝郡守大人!”


    整整六年,她每一日都在夢想著此刻的到來。君青藍隻覺五味雜陳,心中似堵了沉重的一塊鉛。原來,真相大白並不能夠叫人輕鬆。若是當初父親沒有帶迴陳墨白……


    若是她沒有被陳墨白迷惑,對他交了心……


    若是當年,沒有動了要與陳墨白成親的念頭……


    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君青藍微抬了頭顱,深深吸了口氣。原來,她才是一切的根源!


    手掌忽然一暖。君青藍低頭看去,李從堯不知何時已立於她身側,男人大掌將她素手包裹其中。


    “你還有我。”他說。


    隻四個字,君青藍豁然開朗。往事已矣,已無法改變。活在當下才是大智慧。


    “這話,我記下了。”她說。


    從前與他相伴,並不覺有什麽不同。就在方才,當她卸下心中重擔那一刻才忽然覺得,這一路行來。李從堯早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有他在,一切皆是光明。


    “君青藍。”


    然而,這世間卻總有些不和諧的因素時刻冒頭。


    薑羽凡皺著眉,拿手指狠狠捅了捅君青藍的胳膊肘:“你真是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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