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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茹邊說邊從被棉被蓋著的大缸裏取了隻盛滿碎冰的八仙蓮花白瓷碗出來。將酒釀盛在瓷碗中,剛剛燒熱的酒釀澆在碗中,遇見碎冰,立刻蒸騰起稠白的煙霧出來。卻極快就散了。


    “成了。”阿茹將一勺子玫瑰花汁澆在湯麵上微笑著示意君青藍。


    君青藍捧著白瓷碗緩緩走到前院。


    這一段路程並不遙遠,卻剛剛好叫碗中的碎冰化了個幹幹淨淨。而酒釀也已經變得冰涼了,在夏日裏能吃這麽一碗冰涼的櫻桃酒釀真是再好不過。


    “好吃。”薑羽凡隻嚐了一口便讚歎著說道:“我往日是不大喜歡吃甜食的。這酒釀卻怪的很,並沒有甜的膩人,還帶著櫻桃和玫瑰是香氣。這涼意該是加了冰塊,且加的不少,怎麽就沒有衝淡酒釀的香味呢?”


    “這是阿茹想出來的法子。”苗有信微笑著說道:“我們在冰窖裏存的冰塊並不是用水製成,而是將燒開的酒釀放冷了之後再送入冰窖製成的。”


    薑羽凡恍然大悟:“原來如此!苗有信,你有這麽個心思玲瓏的娘子,可真真是有福氣呢。”


    “冰碗雖好,多用卻無異。”君青藍瞧著苗有信說道:“我瞧嫂夫人身體單薄,麵色肌膚青白,該是受了寒傷了內裏。這般情況之下該仔細調養,多用些溫補之物,少食寒涼才是。”


    “你說的是。”苗有信說道:“我數年前外出辦案時在野外遇到了阿茹,她那時候病的奄,奄一息。我帶她迴城並找了郎中給她醫治。老天可憐叫她活了下來,可是卻也因此傷了根基,郎中說以後在子嗣上恐會艱難。不過……。”


    他聲音隻略微一頓便揚起了臉來,唇齒間扯出一抹微笑,溫暖耀眼:“不過那又如何?她活著比什麽都好。我不會叫她再受苦,隻要她喜歡的,我都給她。我知道寒涼對子嗣無異,但我並不在乎。因為她喜歡。”


    眾人雖羨慕他二人的感情,卻覺得這話題略微沉重了些。接下來便沒有人再開口了,隻默默吃完了酒釀告辭。


    等出了門薑盈才感歎了一聲,充滿希冀的瞧著苗有信院落的方向:“我從前同大伯母進宮嚐過的禦膳也不及苗大嫂的手藝,若是有機會一定要再來嚐嚐。”


    眾人莞爾,並不在意她說了什麽。君青藍卻忽然加快了腳步,朝著正南去了。


    “你走的這麽急,是出了什麽了不得的事?”薑羽凡追上君青藍,問道。


    “恩。”君青藍心中想著方才阿茹說的話,眉頭便有顰的緊了:“希望鄧春旺和他女兒都能活著。”


    “這是什麽話?”薑羽凡錯愕:“莫非他們還能死了?不會吧。”


    薑羽凡驟然變了臉色:“咱們不會這麽倒黴。”


    君青藍不答應,走得更快了些。待找到昇平坊正南處那一顆大榆樹時便站定不動了。清澈的眼眸飛快在四下裏一掃最終定格於一處極大的院落。


    “那就是鄧春旺的家。”


    她心情一分分沉重起來。


    阿茹說的一點沒錯,鄧家果然要辦喪事。這裏是鄧家的後角門,角門並沒有關閉,隱約能瞧見院門裏麵有一角素白的薄紗飄過。白紗清透,日光下能瞧出涇渭分明,便如縱橫交錯不能相逢的人生。


    “走。”


    薑羽凡一擺手,第一個衝了出去。他的速度卻根本及不上肉包。隻見天地間有金棕色光芒劃過,不過眨眼的功夫,雄獅樣的黑舌犬已經撲進了院中。嗷一聲吼。


    “媽呀。”


    院中立刻起了陣騷動,雞飛狗跳的熱鬧。眾人便在一片鬼哭狼嚎中衝進了院子。


    “統統住手,錦衣衛辦差!”薑羽凡一聲大吼響徹雲霄。


    肉包竟然極通人性,在薑羽凡一聲呐喊後,嗖一下迴到他身邊臥下。薑羽凡抬手拍一拍他碩大頭顱,心中莫名滿足。


    “錦衣衛辦差。”他將聲音放緩了,慢悠悠說道:“所有人院中集合站好,一個不許少!”


    天降肉包早就嚇破了人膽,何況隨後的錦衣衛三個字?


    後院裏的人嚇得幾乎麵無人色,半晌才將薑羽凡話中精髓領會。頃刻間,院中便又成片了雞飛狗跳的熱鬧。


    薑羽凡瞧的不滿:“這麽吵?”


    “畢竟是普通百姓。”君青藍好脾氣的勸了一句,眼眸飛快向四下裏掃去。


    都說鄧春旺摳門,院子裝飾的倒還是不錯的。比一般的大戶還要更華麗了幾分。隻可惜,如今所有院門上都掛了白紗,日光下瞧起來有些微的刺眼。


    這麽大的陣仗,莫非死的真是鄧春旺?


    忽聽前院腳步聲紛至遝來,頃刻間便聽見男人粗鄙的聲音喝罵道:“胡扯些什麽,老子是個奉公守法的好人。官差怎麽會來?”


    “嗬。原來是三個娃娃。”男人聲音帶了幾分譏諷:“你們是誰家的娃娃,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冒充錦衣衛的官老爺?”


    君青藍抬眼瞧去,那人身量中等,穿著金燦燦一件衣裳。頭發盡數豎起,拿隻銅錢當裝飾,以紅繩係了綁在發髻正中。


    鄧春旺!


    她並沒有見過鄧春旺,但是能這麽愛錢還得愛在明麵上的,除了他再不會有旁人。


    “你們是什麽人?”鄧春旺拿手指點向三人,趾高氣揚說道:“老子我今天心情不好,沒時間跟你們胡鬧。快滾快滾,莫要惹的老子不痛快。不然……。”


    薑羽凡撇撇嘴,將錦衣衛的腰牌一把攥在手中,直直戳在鄧春旺眼前:“不然,你打算如何?”


    青銅的腰牌,鍍了層明亮的金,燦爛的耀眼。鄧春旺麵上的肌肉忽然就僵硬了,嘴角不可遏製的抽一抽,忽然噗通一聲跪倒:“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大人體諒小人老眼昏花,不要同小人計較啊!”


    君青藍側目瞧著。這人還真是個人物,能屈能伸,說跪就跪了。變臉比翻書都快。


    “你是鄧春旺?”她淡淡開了口。


    “是。”鄧春旺垂首,規規矩矩答話。


    “叫其他人散了吧,我們來隻想找你。”


    這話說完,鄧春旺越發緊張了。忽覺身軀一軟,爛泥樣癱倒在地麵上。


    “沒聽見麽?”薑羽凡瞪了眼,眼風飛快朝著四下裏掃去:“叫您們都散了,快走!”


    眾人頃刻間作鳥獸散。不過片刻功夫,後院裏便隻剩下鄧春旺一人。


    “大人。”鄧春旺將唇角扯了扯:“小人可是個好人,您可千萬不能冤枉小人呐。”


    君青藍在心中自動忽略這句話。這話就像恐嚇別人你敢打我,你給我站住一樣。完全是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廢話。


    “聽說你有個小女兒非常聰明,所以打算給她招一個上門女婿,將來好打理你的家業是麽?”


    哪裏想到,君青藍話音才落,鄧春旺忽然癟了嘴,驚天動地一聲嚎:“我的柔柔啊,往後的日子可叫我怎麽活呀。”


    男人哭嚎的聲音比女子還要聒噪,嗓門極大,手掌在大腿上拍的啪啪響。這一下出人意料,君青藍半眯了眼眸盯著鄧春旺一瞬不瞬。


    聽哭聲,鄧春旺無疑是極傷心的,堪稱悲痛欲絕。然而,他眼角卻半滴眼淚也無。眼珠子滴溜溜轉著,分明在偷偷觀察君青藍和薑羽凡他們的神色。


    這人有問題!


    “閉嘴!”薑盈素來脾氣暴躁,被鄧春旺嚎的頭疼,惡狠狠低喝了一句:“你簡直比肉包還聒噪,吵死了。”


    “天下間哪裏有這個道理?”鄧春旺一邊抽抽搭搭,一邊扯著嗓子喊:“人家家裏死了人,傷心的很,還不許人哭麽?”


    他聲音洪亮,鄧家的後門也並沒有關閉。嘹亮而高亢的聲音瞬間便順著院門遠遠飄了出去。功夫不大,便瞧見有數條人影將頭顱探了進來,指指點點。君青藍朝薑盈使了個眼色,薑盈手指在肉包頭顱上隻輕輕一拍,金棕色的大狗閃電般衝了出去。隻一嗓子,鄧家後門處便再也瞧不見半個多餘的人。


    鄧春旺瞬間啞了嗓子,再喊不出半個字出來了。


    “瞧見了麽?”薑盈微笑著將手指朝著肉包點一點:“比嗓門,你可遠遠不及它。”


    “說吧。”君青藍瞧著他淡淡說道:“你這點子手段,同進了昭獄那些人比起來實在不夠看。”


    鄧春旺垂首,眉眼都搭了下來,眼底徹底失了神采:“鄧柔已經死了。”


    他緩緩蹲下身子:“我這一輩子也不知道造了什麽孽,就得了兩個丫頭片子。我這麽大的家業沒有男丁繼承,怎麽能夠甘心?可惜,老天爺終是不開眼。我老了,認了。就想著找個可靠的男人入贅,我有錯麽?可是……。”


    鄧春旺聲音頓了一頓,忽然咬了牙:“可是那賤丫頭,居然說什麽不喜歡,死活不肯嫁。她是老子生的,吃老子的穿老子的,就得聽老子話!”


    鄧春旺瞪著眼,唿吸漸漸粗重:“女人麽,等生米煮成熟飯自然也就老實了。誰知……誰知……誰知她竟然在拜堂那一日……。”


    男人的聲音漸漸低沉,眼底麵容均升出幾分悲切出來:“她竟寧願死也不肯嫁!”


    鄧春旺拿雙手抱了頭蹲下,雙手手指緊緊扣入到發絲中,悲痛欲絕:“我若早知如此,定不會逼她成親。柔柔,你怎麽就不能好好同爹說,非要用這樣……用這樣的方式叫爹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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