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頭兒把那些人,送到了哪裏?”肖佐再問。


    “當然是送去了官窯,這些日子,都是這麽做的。”手下隨口迴答,他說的都是事實,那些鬧事的人,隻要身體健壯,都被送去了瓷窯做苦力。


    這是辛龜想出來的辦法,美其名曰,給你一條生路。


    肖佐握緊腰間佩刀,低聲道,“老張,你的馬借我,我有急用。”


    陶城府衙,靜室內。


    沈步青正要閉目打坐調息,有一隻白色的鴿子,穿過窗戶,落到他麵前的地上,咕咕輕叫,他伸手抓住鴿子,解下鴿子腳上的竹管。


    沈步青取下頭上發簪,將蠟封挑開,拿出了裏麵的密信,連看幾遍之後,放到一個錦盒裏,望著那個裝著往來書信的錦盒,沈步青陷入沉思。


    “李七夜升任了斬妖司尹,不日要迴到陶城,他即便迴來,又能如何,就算他是誌妖司尹,也不如我品階高,他又能把我怎樣?”


    陶城令是六品。而誌妖司司尹,隻是個七品,至於副司尹,自然又小了很多。


    官場講求很多,隻認衣服不認人的官員,比比皆是,沈步青就是其中之一。官大一級壓死人,一個小小的誌妖司副司尹,即便迴到陶城,又能怎樣?還不是照舊要拜訪自己這位父母官?


    但如果事情,像自己所想那樣簡單,京城的眼線,絕不會飛鴿傳書示警。沈步青遠離京城,為了掌握京城動向,他不惜花了大價錢,買通了一名手眼通天的探子。


    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京城中的那名眼線是誰,但眼線給他的兩次情報,都非常準確,這是第三次。


    沈步青放棄打坐調息的時間,想了很久之後,叫來了師爺,“我需要誌妖司司尹李七夜的全部消息,越詳細越好。”


    幹瘦的師爺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沈步青重新閉上眼睛,但根本無法入定,腦海裏翻來覆去 ,想的都是李七夜的消息,以及那個從京城,為他飛鴿傳書的人。


    這個李七夜一介書生而已,究竟有何厲害之處,值得我的眼線通風報信?


    那個遠在京城,為我通風報信的人,又是什麽身份?在這個人身上,沈步青花費了不下十萬兩銀子,但得到的消息,隻有屈指可數的三條。


    三條消息,就收了十萬兩銀子,代價的確不低,但那個人曾經傳話,將來沈步青升遷之時,可以幫他一臂之力。


    因此沈步青猜測,那個人,也許是吏部尚書蔣神光。


    但那樣的猜測,未免太牽強,或者一廂情願。吏部尚書蔣神光,向來愛惜羽毛,不屑與沈步青這種朝廷外放的小官,產生利益往來。


    那就是剩下的兩個侍郎。柳三思與吳居正,向來貌合神離,而吳侍郎為人謙和,人稱種菜侍郎,也是個淡泊名利之人,唯一的可能,就是柳侍郎了。


    沈步青與柳三思,曾經見過幾麵,但也隻是遠遠地見過,畢竟彼此官階相差太多,柳三思給沈步青的印象,就是個高冷的冰坨,陶城的爐火,都燒不化的那種。


    哼,表麵的高冷,都是騙鬼,見到我的銀子,還不是乖乖的收下,幫我做事?


    沈步青嘴角,浮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半個時辰後,師爺迴來,帶來了李七夜所有的消息。沈步青一一翻閱,笑容漸漸消失,臉色變得凝重。


    這個李七夜,還真的有點意思,前些年過得與絕大多數讀書人一模一樣,甚至比他們還要慘一點,父母早亡,獨身一人,茅屋讀書,最後一舉成名,絕對寒門貴子奮鬥的典範。


    但考中之後,生活最大的變化,也僅僅是做了誌妖司一名刀筆吏,絕對沒有任何權力,衣食無憂,僅此而已。


    但就在這幾個月,李七夜的人生,突然變得精彩。原本隻是個書生,卻在武道上有了極大地突破,更是得到了輔國公的青睞,這次提升斬妖司副司尹,就是輔國公的手筆。


    輔國公從來不插手官員任命,竟然為李七夜破了規矩,難道京城眼線飛鴿傳書,要我注意此人。


    沈步青接連看了幾遍,不知為何,心裏無端慌了起來。


    依舊無法閉目調息,索性站起來,順便活動下筋骨,不經意間,走過日常辦公的屋子,鬼使神差般走了進去。


    屋子裏收拾的很幹淨,桌子上,牆邊堆滿的沒有處理的公文,就顯得淩亂。


    沈步青隨手拿起,翻閱了幾份。


    下屬西華縣發來公文,最近民不聊生,僅僅西華縣內,就有數千人遠走他鄉,田地也開始荒蕪。請沈大人想想辦法。


    臨潁縣上報,最近燒瓷窯口,減少至少三成,賦稅減少四成,請求沈大人體諒民生,減少賦稅徭役。


    豐饒縣遭遇天火,糧食大量減產,請求少交糧。


    ……


    本官不過閉關一月有餘,怎麽發生了如此多的亂事?肯定是有些刁民,看本官沒有外出,故意編造謠言,騙了這些縣令,縣令又不知甄別,以假當真,報了上來。


    當真是該打五十大板!


    沈步青衝衝大怒,突然想起裘潛山教誨,修道者不可妄自動氣,又用力壓了下來。


    麒麟臂肖佐,快馬加鞭,到了官窯門口。


    上一次來官窯,還是數年之前,有一頭野牛,修煉不得法,頭腦不清醒,衝進了官窯,踩死了好幾名燒瓷的窯工。


    肖佐帶人,用了十八支符箭,將牛妖射死。


    數年不來,官窯變了樣子,原本獨立的官窯,現在都用籬笆連接起來,籬笆上裝滿了鐵蒺藜。肖佐微微皺眉,這是官家燒瓷的窯口,為何如今變的好陌生,像是關押犯人的監獄。


    一陣吆喝聲傳來,有兩個滿臉橫肉的差人,提著鞭子,趕著一群窯工走了過來。


    “今天不幹完,休想吃飯,水都給你們停了!”


    一名暴躁的差人,大聲嗬斥,有名窯工走的慢了些,被那差人揮舞鞭子,在後背上打出一條血痕。


    “都說如今官窯,已經變成了牢軍營,剛聽到時我還不信,今日一見,比牢軍營有過之,無不及!”


    就在這時,一輛牛車緩緩的從官窯裏走出來,上麵用草席覆蓋,牛車過溝時草席顛簸,掉在地上,露出來滿滿一車屍體。


    趕車人手忙腳亂,撿起草席蓋上,向深山走去。


    肖佐一眼就看出,那些屍體衣衫襤褸,遍布傷痕,形體消瘦,應該是被虐待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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