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捐錢買官,並非為了精忠報國,而是覺得,有了官帽,撈錢更快。


    林興祖就是抱著這種想法,花大價錢買了個小小的官兒,上任後才發現,讓他專門管理流民,每日淘神費力,能賺到的油水,缺少的可憐。


    別人做官之後,都會發胖,而林興祖做官半年,足足掉了七十斤肥肉,盡管如此,他仍舊是眾多來訪官員中,最胖的一個。


    今日來拜訪李七夜被拒,又不忍心離開,索性靠在車棚上眯眼休息。聽到眾人議論,他不置一詞,隻是偶爾嘴角上揚,浮現出不知是讚揚還是嗤笑的弧度。


    “林兄要賭什麽,又如何賭?”


    眾人紛紛來了興致。小賭怡情,大賭傷身。等人的時候無聊。偶爾博彩,也無可厚非。況且如今有監察院重壓,小官吏聚眾豪賭,已經不可能,但今天情況特殊,能正大光明博彩,何樂而不為?


    “我們就賭,這個陳先生府上的青衣小童,是不是來給李司尹送賀禮,他又能不能進入李府?他賭他來送賀禮,卻不能進入李府。下注三兩銀子。”


    林興祖的倡議,這次沒有得到應和,這是瞎子都能看明白的事,還用得著賭?林興祖莫不是把我們當成了傻子?


    青衣小童站定,大聲說道,“我並非來給李司尹送賀禮。”


    “不給李司尹送賀禮?那你來幹什麽?”以林興祖為首的小官吏們,異口同聲。


    青衣小童懶得理他們,站在緊閉的大門前,叉腰大聲道:“李司尹,陳先生要見你!”接連喊了三聲。


    喊到第二聲,緊閉的大門忽然打開,清風飛快的衝出來,拉了青衣童子,走進了大門,然後大門再次緩緩關閉。


    “他竟然進去了?”


    外麵的小吏們,麵麵相覷,其中大部分人,都暗歎可惜,失去了一個讓林興祖出血的機會。


    厚重的大門,把裏外分割成不同的世界。


    外麵喧嘩如鬧市,裏麵安靜似幽居。


    李七夜剛才手持黃庭,安心誦讀,同時想著下一步該如何。就在這時,聽到有人大喊,李司尹,陳先生讓你去見他!


    他馬上想到,陳先生肯定是陳慕周。


    見到比清風矮一頭的青衣童子走進大門,李七夜剛才的猜想,馬上得到了印證。“清風,把最好的糕點拿出來待客,我去沐浴更衣,這就去見陳先生。”


    李七夜說完,轉身進了沐浴房,速度快到超乎想象,完全不是平日裏四平八穩的讀書人做派。陳先生讓他速速去見,李七夜不敢有絲毫懈怠。


    一刻鍾後,李府的側門緩緩打開,李七夜一身便衣,從裏麵走了出來,立即被眾小吏包圍。同時粗細長短各不相同的胳膊,舉著各種名帖,遞到了李七夜麵前。


    小吏們抓住每個機會,爭先恐後,用最大的力氣,介紹著自己。


    林興祖殺豬賣肉出身,雖然很久不幹力氣活,但身體強壯,輕輕轉動身子,就把與他並行的小吏,撞得東倒西歪,他矮胖的身子,如球一般,滾到李七夜麵前。


    “在下林興祖……”


    他話音未落,隻感覺眼前一花,李七夜已經從他眼前消失,出現在一丈之外的地方。眾小吏麵麵相覷,用力揉著眼睛。


    奇哉怪也!


    稍稍奇怪之後,小吏們紛紛豎起大拇指。


    “李大人果然有本事,難怪能成為斬妖司司尹。僅僅剛才驚鴻一瞥閃現,就超出了在場的所有人。”李七夜的修為,在這些手指不沾陽春水的讀書人眼裏,無疑就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


    “飄若流雲,翩若驚鴻,李大人文武雙全!壯哉壯哉!”


    各種溢美之詞,如海浪洶湧而至,李七夜不勝其擾,倉皇而逃。他不經意間邁出一步,就遠達幾丈,“老爺,等等我們!”青衣童子與清風緊隨在後,跑的心頭狂跳。卻與李七夜的距離,越來越遠。


    新官上任,如此狼狽,大乾開國以來,李七夜當屬第一人。


    那些官員麵麵相覷,失落之餘,又有些幸災樂禍,看來傳言不可信,李七夜也不過如此。稍稍平靜之後,小官吏們互道珍重,上馬坐轎,各奔前程。


    苦等了半天,也終於有了結果,這位新任命的誌妖司副司尹,跟他們並不是一路人。


    遠遠看到陳慕周的大門,李七夜這才安心,站在樹下,看清風與童子,氣喘籲籲,滿頭大汗的追上來。


    “大人好本事,我跑的腿都要斷了,還是追不上他。”清風一屁股坐在地上,胸膛如拉風箱一般,劇烈起伏。童子比清風強了些,上前推開了大門。


    在童子的帶領下,李七夜見到了坐在花樹下的陳慕周。


    陳慕周指了指旁邊的座位,示意李七夜坐下,又向童子說道,“去準備兩杯香茶。”停了一停,又說道,“最好的茶。”


    童子端上茶之後,就與清風在遠處玩耍。


    事實上,這名童子的年紀,比清風大了太多,但他的樣貌跟聲音,永遠停在了十幾歲。


    “先生叫我來,肯定不是為了喝茶。”李七夜開門見山。


    陳慕周不動聲色,舉杯喝了口茶,任憑茶香在嘴裏氤氳,過了好久,才緩緩開口,“你如今升了官,感覺如何?”


    李七夜毫不猶豫,馬上用力搖頭。“不好,非常不好。”


    陳慕周微笑,“升官進爵,是人生一大樂事,你卻當成苦事,秦沛聽到這話,肯定要生氣了。”秦沛位高權重,人們提到他,都稱唿公爺,敢在大庭廣眾之下,稱唿他姓名的,似乎隻有陳慕周。


    陳慕周有這樣做的道理,“秦沛是大乾的輔國公,我是瑤光的狀元,將來的位置,何止公卿?”


    很多人聽到這話,都嗤之以鼻。瑤光已經亡了。陳慕周這話,很明顯有為瑤光複國的嫌疑。傳到大乾探子的耳朵裏,就會被治罪,輕則掌嘴,重的可能會殺頭。


    但陳慕周並不在乎。


    他有不怕的資格。事實上,自從瑤光亡了之後,陳慕周就什麽都不怕了。


    亡國之臣,如同喪家之犬,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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