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陳老先生敵人,將我捉來,是不是為了殺我?


    李七夜並不怕死,但害怕如此無聲無息死去。


    這個念頭剛剛湧上心頭,便被他搖頭否決。襴衫老者武功高出他太多,想要殺他,易如反掌,又何必費心費力,將他帶來這山間荒涼古廟?


    “你是用我做餌,來引誘陳先生上鉤?”李七夜突然醒悟。


    襴衫老者沒有迴身,但李七夜可以看到他點頭,“還沒有笨到家,值得鑽我的乾坤布袋。”


    “先生是無生門下?”李七夜再問。


    “我乃瑤光國堂堂榜眼,亡國之後,到處飄零,卻絕不會自甘墮落,與無生門異類為伍!”襴衫老者聲音暴怒,幾隻夜行飛鳥,被他直上怒氣撞中,立即跌落地上,來不及撲打翅膀,就此死去。


    瑤光國榜眼?


    李七夜原本便對瑤光國史很感興趣,得陳慕周指點武道雙修之道後,更將有關瑤光國史書翻閱殆盡。這老者年紀,與陳慕周相差不大。甚至可能是同科進士。


    陳慕周是瑤光國狀元,說起來他們還是同年參加科考。那也是瑤光國最後一次科考,陳慕周獨占鼇頭,成為狀元。榜眼兩人,左榜眼尹離合,右榜眼鄺北邙。同科雙榜眼,成為搖搖欲墜,被暮色包圍的瑤光國科考取士最後一抹亮色。


    隻是不知這襴衫老者,是左榜眼尹離合,還是右榜眼鄺北邙。


    襴衫老者似乎自言自語,卻又像知道李七夜心思,“我羞於與他同年!文采書法,陳慕周都不如我,隻是破題之時,他說了幾句考官愛聽的話!憑借阿諛逢迎,做了瑤光國狀元!這簡直是讀書人的恥辱!”


    “前輩言下之意,瑤光國取人不明?”李七夜再想。


    襴衫老者突然轉身,目光灼灼,似乎要將李七夜燒穿,“是當時的考官扈騰雲一心招攬門生,壯大自己羽翼,關朝廷什麽事?這些昏官,隻會結黨營私,瑤光國大好江山,全都葬送在這群敗類手裏!”


    李七夜再想,“我隻是個誌妖司小吏,老先生捉了我,對老先生複國大計 ,毫無幫助。”


    襴衫老者冷笑道,“但你得到了陳慕周的青睞,這個兩姓家奴,不敢見我,想要衣缽不斷,為了救你,就必須來這裏找我!”


    李七夜麵露微笑,繼續用神識與老者交流,“你武道雖然厲害,卻比陳先生差了些,若是與他動手,隻會自取其辱,先生聽我一言,趕緊將我放了,我不會說出你的下落,你我各自逃命,豈不妙哉?”


    李七夜這番話,卻是正話反說,剛才簡短對話,已經聽出,這襴衫老者極度自負,自己越是催他離開,他越是不肯。這樣就能等到陳慕周到來。將襴衫老者抓了。


    襴衫老者冷笑道,“你小子想留下我,讓陳慕周捉我,是不是?這點狗屁心思,怎能逃過榜眼的眼睛?”


    李七夜被說破心思,當下不再動用神念,與襴衫老者說話,閉上眼睛,專心致誌修煉神魄。


    襴衫老者眼望遠處,冷聲道,“你便是把神魄,修煉到離體顯形,也擋不住老夫讀書人輕輕一抓!”他衣袖向後飄起,一股醇和氣機襲過李七夜身體,李七夜立即感覺,又能說話了。


    但李七夜並沒有說話。他的神魂恢複,已經到了緊要關頭。


    天色已經全黑,整座古廟,似乎被黑寂怪獸吞入腹中,也隱藏在無邊漆黑之內。


    陳慕周一般是子時出現,此時距離子時,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隻要襴衫老者不動李七夜,李七夜有足夠時間,讓神魂完全複原。


    襴衫老者並未在意李七夜,他小聲呢喃,似乎在誦讀一篇文章。


    夫春秋大九世之仇,小雅重宗邦之義。況以神明華胄,匍匐全羊之下。盜憎主人,橫逆交逼。唯我皇漢遺裔,弈葉久昌,祖德宗功,光被四海。降及有明,遭家不造,蕞爾西胡,曾不介意。


    老者朗誦的,竟然是前朝瑤光國所發的討逆檄文。


    大乾開國皇帝羊素,原本是瑤光國將軍,鎮守西涼川。後來瑤光國東南邊郡發生叛亂,朝廷屢次派兵平叛失敗,瑤光國皇帝急調羊素揮兵南下平叛,以解燃眉之急。


    羊素平定叛亂之後,並非將收迴疆土交給朝廷,而是收入囊中,成為自己私人疆土,並擅自派人管轄。


    瑤光國皇帝自然不許羊素如此胡作非為,立即派欽差查辦此事,不想查辦欽差在過寒莽湖時,坐船被湖中妖物掀起風浪打翻,落水喪命。


    此事傳迴京城,眾人都心知肚明,如今羊素尾大不掉,欽差之死,肯定是羊素作怪。瑤光皇帝華衡,立即征調兵力,準備征討羊素。


    羊素得到消息,以“清君側”為名,舉旗造反。瑤光國朝野驚動,更有飽學大儒,寫出了討逆檄文。


    事情過去幾十年,不想那篇檄文,又在老者口中念出。他讀的抑揚頓挫,一股悲憤之情,躍然而生。


    山中漆黑之後,各種夜行小獸,以及飛禽開始行動,遠處荒草之中,有小獸夜行的簌簌聲,伴隨著天空中飛禽拍打翅膀聲音,不住傳來。


    蚊蟲循著人氣而來,卻不能近到襴衫老者三尺之內,又不甘心離去,凝聚成群,嚶嚶飛舞。


    另有些蚊蟲,卻落在李七夜身上。


    檄文行文風格忽然變成四字一句,老者聲音也突然變高,牧野洋洋,檀車煌煌,複我自由,還我家邦。


    那些李七夜身上蚊蟲,隨著老者聲音提高,全部簌簌而落。


    老者似乎毫無察覺,而是繼續吟誦下去。


    維我四方猛烈,天下豪雄,既審斯義,宜各率子弟,乘時躍起,雲集響應。無小無大,盡去其害,執訊獲醜,以奏膚功。維我伯叔兄弟,諸姑姊妹,既審斯義,宜矢其決心,合其大群,堅忍其德,綿係其力,進戰退守,與猛士俱。


    他轉過頭來,看向李七夜,“我這檄文,寫的比殿試卷還要好,皇帝對百姓也不錯,那幫百姓,為何甘願做亡國之人,而不去為瑤光國奮死一戰?”


    他伸手在眼前一劃,“你敢說,這大好的河山,不是瑤光國的?”


    李七夜馬上斷定,這老者正是前朝榜眼鄺北邙。當年這份討伐羊素的檄文,正是出自這位前朝榜眼之手。


    李七夜頗多感慨,人生有代謝,往來成古今。人生如此,朝廷更迭,也是如此。眼前這江山,現在是大乾的,之前是瑤光國的,再之前,卻屬於朱雀國。


    這天下,是人人天下,而並非一家一姓之天下。民間流傳,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


    這些想法,看起來離經叛道,但事實就是如此。


    鄺北邙突然直視李七夜,眼露殺機,“你想法如此大逆不道,陳慕周為何能夠容你?他能容你,我卻容不了你!”他話音未落,一根手指已經戳向李七夜頭頂百匯。


    老者衣袖微微飄起,雖然站在李七夜對麵,卻截斷了他所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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